第95章 徭役
“娘,你们咋来了?快进屋吧,外头怪冷的。”
秦大川把驴车赶进院,陈氏四下里量一下,见院虽不大,但是收拾得还挺干净,就点点头,看来女婿还不是个懒惫性子,知道干活。又见檐下窗根底下摆着一溜白菜,问道:“你咋还自己买上白菜了?家里那么些白菜,哪用得着你买?上回回去我不就了吗,不用你自己买。”
“这是他大伯娘给送来的,哪是我俩买的?你们又给我送来这么多?正好我多做点辣白菜,给你们带回去吃。”秦雅赶紧解释几句,可不能让她娘对老刘家有啥误会。
陈氏听了,脸色和缓了些,她也是担心闺女花钱大手大脚,惹得婆家不高兴。虽那头不是正经婆婆,可要是拿着长辈名分事,到底闺女会吃亏些。
“都别在院里站着了,赶紧进屋歇会。爹,大川,快进屋。”秦雅挽起陈氏胳膊,硬给拽进屋。
“这炕烧得可热乎了,赶紧上炕暖和暖和。”
“让他俩坐吧,我跟你把那白菜收拾了。正好今天人多,赶紧把酸菜给积上。”陈氏连炕沿边都没挨着,转身就出去了。
秦雅看看那爷俩,俩人也不知就里,一路上也没人啥,家里头这几天也风平浪静的。
得,这俩人看来是一问三不知的主,还是自己找答案吧。
她拎着凳子递给陈氏,一起坐下来,边干活边唠嗑。从家里今年的收成,到最近都忙了些啥,方方面面都给到了,可就是没发现有啥可让她娘愁的。
“对了,娘。你们今年想在哪边过年?”
陈氏蹙起眉头,手里的动作停滞了,她也不知道,从心里她想留在这儿。若是只她自己在这儿边,她啥也不回去,可现在加了个秦百福,这事可就难了。
“要不就留这边吧。听老人们,这地界隔几年就有场大雪。去年雪不大,今年保不齐就要下几场大的,何况今年比去年还要冷点。娘,你也别老往我这儿拉白菜萝卜的,家里的菜也得多攒点。屋里种点菜没有?大豆、绿豆都多留点。”
过年这事,她去年就和秦大川提过。冬日里来回一趟实在太遭罪,费功夫不,天也太冷了。去年她们是跟着商队回去的,倒是没太遭罪,起码没咋冻着。可也花费不菲。还不如赶个暖和天再回去。
过一个月再吧,反正再着急也不能这时候回去。陈氏舒展眉头,心里定主意。
接下来,母女两个都没话,只一心收拾白菜。秦雅是觉得不好多,陈氏则只顾低头砍着白菜根。等她抬起头,面带忧色,道:“你弟,他要去服徭役了。”
服徭役?这词对乡下人来可不陌生,像修河、修路都得农人出工服徭役,就是这时候有点不对,再有一月都得上冻了。再者,也没听最近哪儿有地方要修的。
“哦。那是修河还是修路?这咋还挑这时候?”秦雅抱起几颗白菜,捡了个能晒着太阳的地方放下,随手摘去身上粘的菜叶子,问道。
“要是修河、修路就好了,是修城墙去了。”陈氏的声音有些激动,音调都抬高了,脸也看着也有些苍白。
“修城墙?哪儿的城墙?也没听县上要修墙。”秦雅还是没当回事,别是村里人瞎忽央呢吧?
“是再往北边,边境那儿。听人,上回仗那当兵的就都在那儿和鞑子的仗。”
秦雅一个激灵,不是她想的那个吧?不是听那墙前几年就修完了吗?咋又修上了?“那咱就出银子,咱不去行不行?”现下服徭役可都是能用银子买的。
“你爹问过了,是这回每家都得出人,花钱买也不行。再过两日,人就得出发了。”陈氏完,积攒了许久的泪珠子纷纷涌向眼眶,直到眼眶再也撑不住它们,一滴滴掉了下来。
“娘,你别急,我这就让大川去把刘力找回来问问,县衙肯定有人等知道消息。”屋里那俩爷们那心也不知道咋长的,这么大的事刚才咋问也没,还让她自己个猜。那心粗得都快赶上屋里那根柱子了。
秦大川出门的时候还纳闷呢,到底出了啥事?他姐刚才可把他好一顿催,还瞪了他几眼。
等把人找回来,一问,确实是有这么回事。“爹,娘,这回不是新建,是有那塌了的地方重新给修修,用不上一月就能完事。没啥事,这回我大伯家的柱子也去。到时候有他照应着大川,不会有啥事。您二老放心。”
完这话,刘力先在心里给自己鼓了回掌。瞧瞧,他这话得好听吧?回头准得让媳妇好好感谢感谢他。他这一路上可寻思了好久,才想出这番安慰话。
陈氏脸上郁色稍解,那颗始终吊着的心总算又落回了肚子里,原来只是修修,且还用不上一月。那想来没什么大事。
“我啥来着,没多大个事,你偏给整得吓人呼啦的,连觉都睡不好了。还累得我被闺女埋怨半天。”秦百福道,“你忘了?前些年老大还去过一回呢。那时候才是建城墙,老大在那儿足足待了俩月才回来,人都晒黑两圈,那胳膊腿瘦得,养了一月才给养回来。”
起这事来,秦百福脸上那褶子仿佛又密实了一些,眉也锁得紧紧的,他想起家里头那三个,也不知道现下情况咋样了。都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那三个没心没肺的指不定都想不起他来,来了这么久就通过一回信。
“爹,我娘那不是担心吗?大哥去的时候肯定都二十多了,大川还,我娘担心也正常,连我都放心不下,别我娘了。”秦雅赶紧接过话头,再下去她娘又得怨她爹不把大川放心上了。可人这心本就不是平的,就从数量上,那头有三个呢。与其老想着这个,还不如赶紧想想给大川都带点啥。
听闺女问起来,陈氏把家里准备的东西都给念叨了一遍,两人又合计一会,也没想出还能带啥,再带那就不像是服徭役,像是去搬家了。
待把她娘安抚住,秦雅又想起服徭役这事来。虽然刘力着是没啥事,可秦雅总觉得不对劲,再一回想起这几日他总是早出晚归,她确定这事肯定还有别的法。
“哎呀,瞧我,都忘了做饭了。你们先歇着,我去做饭去。你要是忙就先回去吧,要是不忙就等会我简单做点,你就搁家吃。”
“我在家吃吧。”老丈人过来,他可不敢把人给扔下不陪。
因时间紧,秦雅只做了几个炒菜,幸亏有陈氏帮忙,两人一人一锅,那菜没一会就炒好了。至于饭,昨天煮的高粱米饭还有许多,上锅蒸一蒸就能吃了。
下午,把白菜都放进缸里,撒上盐,陈氏几个就要回去,再晚点,风该起来了,赶车太冷。
秦雅也没硬留,天冬这回没跟来,他们必然得回去,还不如趁暖和点回去。她站在门口,目送驴车远去,心里想的却是,后天得回趟东沟村,这两天她多给准备点放得住的吃食。虽完仗才两年,可有些事还真不好。
至晚间,把零零碎碎都给收拾完,秦雅拿出针线笸箩,她想给秦大川缝个被子。这天是一天比一天冷了,工地上肯定没家里暖和,多带被子肯定冻不着。虽是怕秦大川冷着,可这被子她也不敢做得太好、太厚,万一被人看上了,把这被子给抢走咋整?
她算把刘力以前的被子给拆了,重新把棉花给絮絮,那被子几年没弹过棉花了,有点硬了。反正这被子盖完也不算要了,用新棉花也犯不上。只这样一来,家里就得再做被子,万一来个人啥的,都不够盖的。
她心里算着,手上也没闲着。这被子下午在外头晾了不到两个时辰,比一开始是要好点,可还是有点硬。两人一人一根棍子,用手抻着往被子上轻轻拍。
其实,被子若是勤洗勤晾,短时间内并不会变硬。奈何刘力这人吧,就没这耐心烦,总得摸着被子有点发潮了,他才想起来要晾被子。所以这被子现在才这么硬。可别以为关外空气就干,赶上连雨天屋子里头一样潮乎乎的。
拍完一面,又拍另一面。俩人边干活边轻声着话,主要是刘力讲,秦雅听。这一晚,他起了故去的爹娘,还起幼时爹娘在时一家三口的快乐日子。
秦雅也正想多了解了解他,遂在一旁用心听着。
他自己因有个碎嘴婆子总他娘的坏话,他就半夜不睡觉,跑到人家后院外头,拿着石子往人家窗子上砸,把那人吓得一晚都没睡着。为此,他爹还拿着戒尺,把他的手都肿了。当然,他爹倒没有大义灭亲,把这事给出去。
秦雅两眼亮晶晶的,含笑望着他道:“你家里东西还挺齐全,竟然还有戒尺。你娘就没拦着点?”
刘力一低头,就看见媳妇那双大眼睛。那眼睛黑溜溜、湿润润的,像是刚用水洗过的黑珠子嵌在白玉棋盘上。他不由笑了,回忆道:“我娘啊,就站一旁帮着我爹数数来着,不到二十下不能把戒尺放下。你还不知道吧?我爹还考过童生呢,若没生病,他想是早就该考秀才了。”
起最后,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眼角也有些发涩。秦雅心里也有些酸酸的,因为她也想起了前世的爷爷和奶奶。这一刻,秦雅忽然发现,原来自己竟和这人一样,都失去了最亲的亲人,虽然眼前之人并不知道,而她也不算出去。就她以前咋从没往这块想过呢?
但她总觉得,这让自己和他的心靠近了一点,也让她更愿意去靠近他。虽然两人早已成亲,亲密的事也早已做过,可这种心灵上的密切却不同,它就像是一条绳子,一头拽在她手里,一条系在他腰间。往日里总是他朝自己走,而现在,她算自己也收紧绳子,朝他走几步。
想到此处,秦雅放下手里的棍子,上前抱住刘力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闷闷地:“以后有我陪着你。若是有一天我受人欺负了,你可要去帮我出气。”
刘力扎着手,有些不知所措,他活了这么老些年,哪经过这个?媳妇这一扑,把他的心都给扑软了,他想,她这是把自己当成了靠山吧?他想拍拍她,安抚安抚她,却发现棍子还握在手里。
他赶紧扔了棍子,拍了拍媳妇,道:“你放心,若是有人敢欺你,我第一个冲上去骂他。若是你不解气,我就替你收拾他,非得把他得满地找牙不可。”为了以示重视,他还当真挥起拳头示意了一下。
秦雅心里那股酸涩劲顿时跑了个无影无踪:“还给人得满地找牙?若是个女人呢?你敢吗?”
刘力被问得一滞,心道若真是个女人,他还真不敢动手。实在不行,就她家里男人呗。今天媳妇对他这么热情,他可得好好回报才成。
“还有,若是欺负我的人就是你咋办?反正我也不过你。”秦雅瞅瞅他那身板,再看看自己,她的担心也不算多余吧?
刘力大手一挥,把媳妇搂到怀里,咧着嘴乐道:“我欺你?我疼你还来不及,还欺你。我连你一根手指头都不敢动。”
秦雅撇撇嘴,心道:还有脸别人,欺负最多的就是你了。
她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奔放,实在不符合自己以往的形象,借着拢头发的机会,扒拉下一缕头发,把那发热的脸蛋给遮了遮,虽因离得太近,她那红脸蛋早被人看了个清楚,可自欺欺人如她,也有自己的坚持:只要自己不当回事,那就没人能当回事。
自然,她也没能察觉,对面的男人早就歪了心思。
次日一早,秦雅起晚了。嫁过来也有半月了,她还是头回赖床。她也知道该起来,可那眼皮子沉沉的,使劲睁开了,那上眼皮和下眼皮也直架。试了几回,她干脆放弃了,爱咋咋地吧,反正家里就俩人。
男人出门前,还附在她耳边嘀咕了两句,她睡得迷迷糊糊的也没听清。等起来了才发现,原来人家把饭菜给热在了锅里,想是刚才就是在这事。
不管这人做的好不好吃,总归早起不用自己做饭就行。
把昨儿拆下来的被套洗干净,晾干,再给缝好。中间又切了好些白菜,用盐腌上,准备晚上俩人一起把辣白菜做上,第二天去送被子时一起带去。
“爹,娘。”秦雅一到门口就喊了起来,车上除了辣白菜和被子,还有昨天做辣白菜挤出来的盐水,她也没舍得扔,想着左右也是要雇车,就一起给拉过来,准备喂给驴儿。
对这一点,秦家几人都觉得她做得对,若是她用完了就给倒掉了,怕是就得挨批。都是苦人家出身,可不能手里有点银子就开始轻狂起来。
“娘,先把肉给挂起来吧。”
“下回来可别买了。总往娘家买东西,姑爷就得有意见了。”陈氏接过肉,轻声嘱咐道。闺女心里有娘家是好事,可心意到了就行,那东西还是少买。
“他敢?再了,我自己的银子我爱咋花咋花。”
“你们刚成亲,啥都好。往后日子长了呢?娘劝你,你别不放心上。人心哪,可是最禁不起磨的。”陈氏感慨了一句,她可不想闺女跟她似的。
“好好,我知道了。大川那东西都包好了?让我看看呗。”秦雅拉着陈氏,就往屋里走。
陈氏叹口气,以后还得和她念叨念叨。
“娘,还是咱家好,人多热闹。这炕也烧得热乎。”夜里,娘两个躺在炕上起悄悄话。
“再好你也不能天天待,明天就回去吧。”
“没事,待两天再吧。”大川这一走,俩人准得被闪着,她算在这儿陪几天,若不是天冬要进学,她还算把仨人接到县上去住。
“净胡话,哪有刚出嫁的姑娘见天地赖在娘家的?没事,这不家里还有天冬呢,还有来福。你爹现在和天冬似的,干完活,就天天领着来福上村里溜达去。”
“那您呢?他倒是有营生了,你天天不就没啥事了吗?要不你隔三差五帮我上作坊那儿看看去?”
“我去那儿干啥?我也不懂那个。”
“我还寻思自己能歇会呢,看来我还得自己去呀。”
“你呀,娘自个在家也有事啊。昨天枣花来了,下回再做花饽饽得做新花样了。若不是今天你来,她今天还得过来。明天等你回去了,我就找她们几个一起商量商量。你放心,娘的事也不少呢,可没心思七想八想的。”
这日,秦雅正在家洗芥菜疙瘩,算腌咸菜,杜氏突然来了,还是一个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