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八十二: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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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关将尽, 州郡之下,百姓也雀跃欢心起来。

    巷里巷外,街头道里, 人挤着人, 车水马龙。大冷天的,句话还哈着气,可冷意阻不了临过年的心热。

    檐上还落着沉下来的霜雪, 长街上的喧哗之声便早早地传遍各处, 暮鼓钟之时,便已有了烟火气。

    求乐巷里自然也热闹。

    也正巧, 今年除夕守岁夜, 恰好是张儒秀的生辰日。

    从县里回来后,张儒秀一直往返奔波在铺里与院间,偶尔的温存便显得格外金贵。

    如今这处,前线战乱的风声愈来愈盛。先前只是在田野乡陌间偶有流传而已。县里饥荒一过之后,风声便大了起来, 不过两三日, 便足够叫百姓惶惶不安。

    先前张儒秀还想着, 依照苏州这处的散漫风气,衙府里的官怕不是要出慢手理事。谁知这风声刚传到衙府, 便被知州雷厉风行地给镇压了下来。

    倒也正如富夫人所言,她家官人嗜酒, 也喜酒后办大事, 时常叫人意外。富知州甚至连例会都没开,自己一个人利索地想出了个法子, 马上叫手下的推官县衙去办, 不消两日, 便将风声压了下去。

    要快刀斩乱麻的法子也真是好,安了一众百姓的心,生意也好了起来。

    铺里,张儒秀一边看着弹幕,一边诉着自己的观点。过年么,客人的疑难问题都是绕不开“年”的。

    老嬬会思念远在北境的孩子,新妇会叹着与自家官人两地分居,壮年人苦于宦游,士子苦于读书……

    一番接待过后,常常是见了人生百态。难的是还要对症下药,走到今日这一步,看准人的心思这事已不足以支撑起一家生意来。

    张儒秀要做的,也不仅仅是一番安慰人心的空话,还真得想出一些切实可行的法子。

    宦游思亲,游人恋家的寻常事,她倒还能劝上一番。平时那些邻里之间家长里短的事,她也能想着原先阿娘给她讲的那些道理,给人好好捋一番。

    叫她最为难的,从来只是那些不清道不明的情|事罢了。

    约莫是两月前,她这里来了位看着五大三粗内心却细腻敏感的官人。

    当时那位官人带着络腮胡,肿着眼走进了铺里。

    那时张儒秀还以为他是事业不顺,正想着一番男儿有志当自强的话,谁知下一瞬,那位官人便哭唧唧地着那些烦心话。

    铺里每进来一位客人时,门扉便会掩了大半,也是营造着私人的氛围。

    不过那位官人到最后哭得太过悲戚,外面搓手等着的客人听着他的哭声,脸上满是惊疑,后来想着许是家里出事了,人便是伤心过度了,便不再好奇,专心排着队。

    那位官人,在张儒秀看来,可称得上是一位壮汉,叫他烦忧的,竟是同自家娘子的感情问题。

    当时张儒秀脑里一片空白,便随口了几句。半旬过后,官人又来到她这里还愿,是亏得那日她的点拨,夫妇二人的感情才顺畅起来。

    也是自那日之后,张儒秀这处莫名成了一个“姻缘寺”一般,来求一番如意情|事的官人娘子数不胜数,偏偏这些人给的价也叫人心动。

    张儒秀便连着数日接着一桩桩的情|事,来去,无非就是那几句话。

    情爱之事,信男信女的心思大多可以通过弹幕猜出来。张儒秀输出的话,无非是给人加一把火而已,自身功劳并不大。

    只不过是在情爱之上,得了中肯的建议,见效成果往往比旁的事更明显罢了。

    只是名声出去之后,愈来愈多的情场失意之人来到她这处,寻个安慰。

    年关前,多数人都忙着置买年货,情郎娘子来的次数也少了些。

    今日来询问情爱之事的,只有一位娇娇弱弱的娘子。

    娘子装束金贵,一看便是哪位大员外家的贵娘子。身有弱柳扶风之态,走起路来腰肢轻摇,偏偏出的话也婉转动听,任是张儒秀这般愣头青,也给人吸引了过去。

    她没注意到,自己接待人的语气也柔了几分。

    娘子言,去年上元灯会时,相中了位官人。莫瞧着娘子这般弱不禁风的姿态,情爱之事上倒是颇为大胆。上元后,便叫人寻着这位官人,也朝自家爹爹请示。大员外宠爱子女,一听她这话,当即便笑着叫人只管去追求。

    听到此处,张儒秀还以为这是一件喜事。恭喜的话还未出口,便被娘子给了回来。

    后来娘子也寻到了那人,只是那位官人早娶了妻,妻怀了胎,俊俏的官人也成了爹爹。

    娘子也有傲气在,瞧人家庭和睦美满,便不忍去做那位插进去的外人。

    只是到了今年,她仍是放不下那位初见便觉惊艳的官人,常常念着人家,常去某家酒楼,期盼着同人相遇。

    “照娘子这番话来讲,莫不是当年上元初见之后,便再无交集?”张儒秀不解地问道。

    娘子叹了口气,支支吾吾道:“上元那日,我同他只是擦肩而过而已,那时便觉着好似从前相识一般。”

    娘子的这番话,在张儒秀听来,觉着无比荒谬。

    “所以,你俩从头到尾都没有过一句话,仅仅凭着猜测与背后求证想着人家?”

    “何必呢?”张儒秀叹道,“娘子眼中,觉着这是一番爱恨情仇之事。何不想想,在那位官人心中,甚至没有你这个人的存在呢?兴许他连你的容貌都不记得,萍水相逢而已,为何动了真情呢?”

    “萍水相逢?”娘子一听这话,眼眶便红了起来。

    张儒秀一惊,赶忙给人递了绢巾上去。又发现娘子早已拿出了手里掖着的绢巾,兀自拭起泪来。

    “后来我叫人查了一番,原来那位我一眼便觉着似曾相识的官人,竟真是年幼时素来同我交好的邻家哥哥。那时我们都在汴京城里住着,虽几日后那位哥哥便搬了家,可我还记着他。”

    “我不曾把这事告诉任何人,只是午夜梦回间,还是能想起那位哥哥。”

    “他们都道嗔痴误人,我也知道自己陷了进去。萍水相逢,怎么叫人难忘两年?所谓的初见,是我盼了多少年的重逢啊。”娘子哭得梨花带雨,又诉着往日的情,叫张儒秀也动容起来。

    最后,她早不知自己了些什么话,只记得娘子在她的话里渐渐止了哭声。

    临出门前,张儒秀叫人收整了一番,叫她体面一些地走。

    幸好那位娘子是当日的最后一位客人,送人走后,张儒秀直接瘫到了靠椅上。

    娘子走了,可她的那些话还停在张儒秀脑里,久散不去。

    萍水相逢,怎么动得了那般深的情呢?

    末了,张儒秀几乎是浑浑噩噩地回了衙院。

    她下了车时,司马光还站在雪地里等着。见她来了,便赶忙跑过去,给人撑上伞。

    “过年前,铺子都是忙的。辛苦了。”

    司马光给她暖着手,瞧人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关切地问。

    “没什么。”张儒秀若有所思地盯着二人紧紧相扣的手,喃喃道。

    司马光步子稳健,他素来迈的步大,走得也快。只是每每同张儒秀待在一处时,总会随着她的步伐走。

    有时,一人迈左脚,一人迈右脚,走的不协调时,司马光还会调整步伐,非得同她一致才好。

    走到梧桐长道时,张儒秀蓦地想到什么,脑中灵光一闪,话不经思索,脱口而出。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

    司马光身子一僵,步子稍稍慢了些,二人的脚步便乱了起来。

    “当然记得。”司马光着,便陷入了回忆。

    “还真得感谢你呢,幸亏有你给我解围,不然我还不知道要傻站在那处,难堪到什么时候呢?”张儒秀笑道。

    她并不知司马光此刻的心思,只是想着两年前的旧事。

    “你呢?当时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呢?”张儒秀问道。

    “没……没什么。”

    司马光话里有些迟疑,只是仍是那般温和模样。

    “是么?”张儒秀一听他这般平平淡淡的话,心里满是不信。绕到人身前,伸手拦下。

    “我可不信。”张儒秀弯着腰,笑眯眯地凑上前去。

    司马光待她一直那般好,既是如此,初见怎么没什么感觉呢?

    “不要闹了,外面天冷,快回去罢。”司马光眼神乱瞟,想抓住那双摆在身前的手,试了几次,却总被张儒秀给绕了开来。

    “你不对劲。”张儒秀念道。

    “平日里,问你话时,你可不是这样子的。”张儒秀本是着自己听起来都心虚的狠话,想看看司马光的反应。

    谁知他听罢这番话,脸色可见地凝重起来。张儒秀瞥到,司马光握着拳,大拇指无意间摩挲着。

    不对劲。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张儒秀试探地问道。

    好似隐埋心底的秘密被人公然戳穿一般,在还未承受好之前,就这么被戳开了来。

    “崩!”

    司马光觉着,心里那根紧绷着的弦霎时断裂开来,余力弹到他的面上,生起久散不去的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