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八十六
欢门一处都是些酒楼茶馆, 偶尔夹杂着几栋妓馆,游人嬉笑玩乐之声不绝于耳。
正旦日,这处便愈发热闹。
那些姐行首赶趁, 得了空, 便都成堆走在长街上,人挤着人,马车几乎都走不动。
“大官人, 瞧这路况, 怕是要再多等一会儿才能到那闽楼了。”车夫擦着额前本不存在的汗,扭头道。
司马光正坐在车内闭目养着神, 听车夫开口, 才睁开了眼,随手掀起一旁的车帘,街上果真是堵得水泄不通。
“罢了,你找个空地儿靠边停着罢,我走一段路就行。”
大官人这么一发话, 车夫也只能架着车停到了大街旁。
“你在这候着, 若是等得久了, 就去寻个茶馆喝口热茶。”司马光罢,便给车夫递过来数枚铜钱, 叫人去花。
车夫满脸惶恐,只是讪笑着。纵使给他千百个胆, 他也不敢背着自家官人娘子去别处逍遥啊。
“大官人, 闽楼就在前面。”车夫收好了铜钱,给司马光指着路。
司马光心思也不在此处, 草草交代了几句后, 便赶忙向前走去了。
*
吴中地区虽是富足优渥, 到底不比汴京洛阳那般繁华。
闵楼是何处?那是苏州上上等的大酒楼,是当地四十九所酒楼之首。
司马光先前没去过这酒楼里。一是因着这处离衙府办公处实在是太远,平日里也没多少空暇时间去专门找个地儿消遣去。二则是,他本身便对这般玩乐消遣之地不上心思。
他在汴京城里也待了几年,去过矾楼的次数屈指可数,毋宁提旁的酒楼去了。唯一一次待得久的时候,也是前年同张儒秀私下里幽会那时。
如今站在闵楼面前,抬头一看,三层楼阁,四面楼宇相连,瞧起来,就如一座矾楼一般。
大同异,他也不在乎这些事。
只是闯进去后,才觉着自己方才那般淡然模样实在是鲁莽。
闵楼内部暗有玄机,一进去后,便能瞧见一楼之间搭了个大台子。台子上坐着几位赶趁,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台子上穿着薄衣轻歌曼舞的几位行首。
司马光见这般场面,同往常一样,掩着衣袖想迈步上楼。谁知这才刚迈了两三步,便被几位喝着花酒满脸通红的官人给拦了下来。
官人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幸亏有几位浓妆藏香的行首搀扶着,才勉强能走下几步。
“这位官人,旁人见了苏亭娘,都得停下脚步来给个喝彩。怎么到你这,就这般不识风情要急着上楼去呢?”官人显然是醉得不轻,敢拦着一位过客大放厥词。罢,还自来熟地揽着司马光的肩膀,就拉着人往台前站。
“你……”司马光想同他一番理论,怒火积攒之间,蓦地觉着眼前人有些熟悉。
再仔细一看……
这不是富知州家的五哥富如辉么?
原来这位便是叫富知州每每提起便叹气懊悔的孬孩。
司马光清楚身旁醉酒人的身份之后,语气便冷了下来:“不必了,官人自己欣赏去罢。”
他在苏州这片地上,自然要给富知州几分面子。今日又是正旦日,万事不到鱼死网破之际,不便于闹得叫人难堪。
富如辉拦着人的手被掉后,心里便有些急。
“老兄,苏亭娘啊,美娇娘啊。你知道人娘子是谁么?”富如辉心里觉着此人不识好歹,一时间话里满是轻鄙。
“不知,也不想知。”司马光冷声道。
不论是苏亭娘还是李亭娘,不论她有何背景,有甚过人之处,他都不在乎。
罢,便推开富如辉,朝楼梯口走去。
“嗳!你别走啊!”富如辉见他转了身,便赶忙唤道。
酒劲一上来,他可不管那三七二十一,只做着叫自己舒心的事。若有人违背他自以为的好意,他自然会使劲手段把人拦下来。
他这般嚣张,自然也是自家爹爹给的勇气。富知州治理有方,百姓也信服。对于这位五哥,只要做的事不多出格,百姓都是能忍则忍。
何况他现在所站的这片土地,闵楼之上,四舍五入也能当他家租下来的。
闵楼是闫娘子家下的一处产业,而那位闫娘子,正是富夫人娘家婆婆的外甥女。这两家偏偏又不止这一层关系,亲戚大多都认识,彼此行事间也都相互照应着。
富如辉在闵楼,也因着这层关系成了白客,来去自如,也不用花钱,便有面容姣好的行首围着他转。
富如辉如今这么一嚷,反倒叫一楼愈发热闹起来。
有几位官人大声戏谑着,时不时传来口哨声喝彩声,四面八方又都环着女子嬉笑娇嗔之声,各种声交杂在一起,叫司马光心里愈发烦闷。
他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只是迈步向前走去。
就在抬脚迈上楼的那刻,身后传来一阵又一阵颇为高涨的鼓掌喝彩声。
“好!”
约莫是那些行首舞到精彩之处了罢。
司马光叹口气,不管身后那些旖旎,定神迈步走上去。
就在他刚迈了一步时,又传来一声道好之声。
那声音混在旁的声中,本是不明显,很快便能叫人忽视过去。
可司马光偏偏听出了那声“好”。
那是张儒秀激动上头时的声音。
那般声音,他只在去年上元灯会时,听她喊出来过。
那时,她站在人群外,扒着头朝人堆里看,瞧见一位行首唱词时,大声叫了好。
而今,行首依旧在舞着,张儒秀也在叫着好。
司马光心里只觉无奈,无意转身朝二楼看去时,正巧看见了那个兴意阑珊地趴在栏杆上朝下看着的身影。
那就是张儒秀。
她肆意笑着,时不时还同身旁人低语几次,继而又低头盯着台子上的行首,目不转睛。
她从没在他面前这般明媚地笑过,二人相看时也没这般认真地盯着他。
他在找她,她在作乐。
也不知是不是司马光望过去地视线太过灼人,又或是他望得太久,那人眼眸流转间,正巧同他对视了起来。
司马光瞧见,那人脸上的笑意僵了几分,面上尽是难堪。
好似孩子偷摸去玩闹时正巧被长辈碰着了一般,不知如何自处。
而在那二楼之上,张儒秀盯着远处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心里蓦地慌了起来。只是下一瞬,她便随意挥了几下手,同人着招呼。
司马光没给她回应,只是在她头脑风暴之间,歪了下头,继而又了一句话。
隔了太远,张儒秀颇为艰难地瞧着口型辨出了那句话。
“好巧。”
顿时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了上来,张儒秀扯了扯身旁闫娘子的衣袖。
“怎么了?”闫娘子正环视着一楼各处,对自己的一番建树十分满意。
“要不,咱们还是回屋去罢,外面太吵了。”张儒秀嗫嚅道。
“不是你要出来看苏亭娘的么?方才你不还夸着人舞得好么?”闫娘子瞧她一脸慌张,丈二摸不着头脑。
“看也看过了,还是回去罢。外面吵,闹得我心慌。”张儒秀依旧坚持地道,暗自加着扯人衣袖的力道,生怕人不同意,托着她在此处多做逗留。
闫娘子一听这话,也慌了起来。
“心慌?你没事罢?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么?”
先前张儒秀可并未同她讲过生性好静的性子,闫娘子也只当她外向好动。如今听人言心慌,自然只是下意识地担心着人的身子。
罢,见张儒秀脸色愈发苍白,心里也慌了起来。
“张娘子……你……你没事罢?”闫娘子搀扶着人,就算起身往雅间里走。
罢,见张儒秀一直盯着楼下某处,颤着身,好似见了什么凶神恶煞一般。
只是还不等她细想,张儒秀便拉着她往回走了过去。
为何?
张儒秀可是看见了,司马光歪头之后,给了一个颇瘆人的笑,大步迈上楼走了过来。
就在她同闫娘子一番拉扯时,司马光早已上了楼。
如今,他只需要转过一个弯,便能走到二人面前。
“别……别了。”张儒秀强装着镇定,“快……快走罢,此地不宜久留。”
闫娘子听她这话,只觉反常。眼神这么随意一瞟,便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哎呀!你瞧那是谁!你家官人来了!”闫娘子兴高采烈地往那处一指,自动忽略了张儒秀言行上的抗拒,扯着人便往司马光那处走。
“嗳!”
张儒秀想着使出平日里力拔山兮的力气,谁知这等紧要关头,那些力气不知道被投到了哪去,一时失了灵,也叫她挣脱不开来闫娘子的拉扯。
闫娘子瞧见司马光之后,便似瞧见什么绝世大救星一般,迫不及待地拉着人往他面前走,生怕晚一瞬二人便会永不相见似的。
她拉着张儒秀快步向前走着,一步一景,张儒秀只能低着头,注意着脚下,一边还挣扎着:“闫娘子你听我呀,我家官人他日理万机的,哪儿有空儿管我这……”
只是这番解释的话还未完,张儒秀便觉得自己撞到了一人怀里。
想都不用想,这人便是司马光。
闫娘子直接把她送到了司马光怀里。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司马光倒是一脸淡定,顺势揽着张儒秀的腰,顺便对着身前一脸笑意的闫娘子道了声谢。
“内人叨扰许久,娘子见谅。”司马光着,只把身前的腰肢搂得更紧,恨不得把人镶进自己身子骨里去似的。
“不妨事。”闫娘子蓦地瞧见两人恩爱的场面,心里艳羡,又不免想起自家那不解风情的官人,又有几分郁闷。
闫娘子同司马光简单解释了几句,听到司马光嗯了一声,也不表什么态。
闫娘子同司马光一番对话之间,二人自然都默契般忽视了尚在人胸膛之间挣扎的张儒秀。
张儒秀被拥着,做着那些挣扎逃离的动作,心里却莫名安稳下来。好似在司马光怀里,她不用想那些杂事烦心事,只做个无忧无虑的娘子便好。
在人怀里,只能听见衣襟摩擦声,二人之间的对话声也隔了好远才传了过来。
故而待司马光放开她时,再抬起头,瞧见两脸淡然。
张儒秀努起嘴,颇为不解地盯着闫娘子看:“怎……怎么了?怎么不话了?”
闫娘子瞧她一脸无辜模样,在瞧瞧司马光脸上无奈的神色,心里只笑着这对欢喜冤家。
“时候不早了,今日又是你生辰,快些回去罢。”闫娘子罢,似是觉着话里有什么不妥之处,赶忙改了口:“生辰礼回去后我给你送回去。倒是我疏忽了,约在这般重要的日子叫你出来,也没备上什么礼,只邀你吃着酒,未免不够厚道。”
“生辰?”张儒秀话里有些惊疑,司马光来之前,她可没跟闫娘子在自己生辰日这事上提一嘴。想来是方才二人交谈到此处了罢。
还未等张儒秀反应过来,司马光便替她接着话:“不敢叫娘子破费。”
闫娘子自然能听出这是番客套话,也不往心里去。
“哪里?张娘子同我聊得来,也算是迟来的好友。她比我,我也把她当自家姊妹一样对待。”闫娘子忌讳着司马光的身份,话里满是深意。她又道:“司马判官既然来了我这闵楼,不如跟着我去走走?我家这闵楼,虽是不比汴京七十二酒楼建得好,却也独有一番风味。”
司马光本不欲久留于此,闵楼再好,在他这里,也只跟寻常酒楼茶馆一般,都是消遣的地儿,没什么高低之分。何况院里还有事待他处理,当下他只想着赶紧拉张儒秀回家去。
不过不待他开口婉拒,张儒秀便了声好。“起来,我来娘子这楼里多次,还未曾好好地走过一遍呢。”言外之意,便是叫闫娘子莫要管司马光的想法,叫他跟着二人走便是。
闫娘子听罢有些犹豫,她邀判官夫妇来闵楼里走一圈,也是着旁的算盘。她家那位不争气的怂种官人,也没有心劲往上升她可看不惯这般萎靡模样。
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同判官单独相处,自然想找些时机寻个话头叫人多给自家官人做些引荐。
“这……”闫娘子眼珠乱转,在对面二人身上不停转换。
终是司马光妥协了下来,拿人没办法,只淡淡了句:“那便叫娘子费心了。”
得了他这一句话,闫娘子的心才落了下来,赶忙挂上笑意,迎着人往前走。
*
游罢几层楼后,闫娘子便将人引进了一间风雅至极的雅间里。
“走了许久,想必二位身子都乏了罢。”闫娘子似是叫卖一般,领人进去后,又点上了香,吩咐着几位姐来上着果茶。
“坐,随便坐。”闫娘子着,走过去推开了窗子。霎时间雅间里传来一股冷意,倒是中和了屋里的暖气,一时叫人觉着清爽。
檐外淅淅沥沥滴着雪珠,少许冰棱挡在窗纸前,遮住了远处的山与清湖,叫人觉着与世隔绝起来。
进了雅间后,外面的嬉笑喧嚣声才了下来,也叫张儒秀那颗激动地怦怦乱跳的心静了几分。
方才绕在闵楼阑珊里,纵览了楼里各处风情,她早对闫娘子怀了钦佩之心。
“闫娘子,你实在是太厉害了。”张儒秀由衷称赞着,赞语直白,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表述出来内心的情意。
“做商人的,自然都有一套法子。”闫娘子转了身坐到圆桌旁,同张儒秀挨着。
“若是你想听,来日再聚,我都给你听。”闫娘子敬着茶,笑道。
一番客套话尽,茶也喝过了几巡,正是该散场的时候了。
闫娘子眼快,趁着二人走之前,话里又把自家官人给提了几嘴。
“我家官人也就是个闷葫芦,平日里只爱那些金石古画,也不想同衙里那几位同僚一起出去兜风。往后判官若是出去,不妨叫上他,免得他成日里待在家里,都快成发霉的臭被褥了。”
闫娘子特意点出金石古画来吸引司马光的注意,后又不经意地提了一嘴,娘家爹爹刚收了一批碑文,正愁没人能看懂。罢,便邀着司马光随意约了个时候同自家官人一起去。
司马光自然清楚闫娘子话里的深意,只是点头道好。
闫娘子显然是事先听好了他的喜好,知道他私下里喜欢闷头研究那些晦涩的古字古画,这时特意抛出了噱头引他前去。
无非是想叫他提携自家官人罢了。
官场不同于寻常场合,以官位定话权。若真算起来,闫娘子家的推官还要大司马光一旬,司马光当称他为兄。不过平日里在衙里共事时,推官见了司马光还得道声问判官好。
都是不成形的规矩罢了,司马光也不去计较那些事。
何况闫娘子也一直在帮衬着张儒秀做生意,给她造势筹资,这番情意,司马光自然也是要还过去的。
后又一番客套,闫娘子才把人送下了楼。
出门一见,附近并没有马车停着,便有些疑惑。
“我瞧这处也没车停着,不如二位再等一会儿,我叫个车过来。”
不等闫娘子动作,司马光便接了话:“不劳娘子费心了。我家马车就停在前面,方才来时这处人多,车不好过去,才叫车夫停在了远处。”
“我带她过去便好,这会儿人也都散开了来,走得方便。”
闫娘子听罢,哦了一声,只着礼随后便到,许了声安好,便叫人走了过去。
得了闫娘子的话,司马光心里便松了口气,赶忙拉着张儒秀往回走。
只是张儒秀还在劲头上,她方才喝了些果酒,这会子上了头,一蹦一跳的,回首挥手,了句新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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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儒秀这般喜悦着,三步一回头。不知走了多远,再回头时,闫娘子的身影早已模糊成了一个黑点,看不大清。她这才转过身来,专心走路。
只是走了几步,蓦地瞧见司马光的脸色阴沉,也赶紧收了那副嬉皮笑脸,正经起来。
方才她在那儿蹦着跳着,自然没注意到司马光给她到处拦护的身影。
这边车水马龙,如她这般窜着,若是身旁无人护着,定得撞上辇车或是游人。司马光给她操着心,只是心里还是怨着。
“你不开心么?”张儒秀砸着嘴,声问道。
“没有。”回话立即冒了出来。
“真的么?”张儒秀显然是不信。司马光脸阴得都可以媲美苏州最恶劣的雷雨天了,瘆人。
“自然。”依旧是口是心非的回话。
许是觉着张儒秀还会不依不饶地问些什么,司马光直接开口,把话头给堵死了去。
“不早了,走快些回家罢,家里一帮子人还等着你。”罢,便握紧了张儒秀的手,大步待人走到马车所在处。
马车停在了一家茶铺前,铺前摆着几张长凳子,车夫就坐在凳上。见自家官人娘子来了,赶忙起身迎接。
“快上车罢。”司马光道。
张儒秀唔了声,也不多做逗留,利落地上了车。
司马光出来得急,叫来的马车也比平常了许多。一人坐时还觉着宽敞,两人上来后,不免有些拥挤。
车上路后,一路颠簸,便更叫车内的两人不自觉间便挨得近起来。
“车不宽敞,委屈你了。”司马光瞧着张儒秀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心里觉着好笑。
这本是句客套话,可张儒秀偏偏就顺着这句往下接了上去。
“是啊,真是委屈我了。”罢,还悄悄往一旁挪着身子。只是挪了几下后,发现自己根本挪不动。一低头才瞧见,原来是司马光把手压在了她的褙子边上。
他显然也是暗自较着劲,手平放在褙子上,几道青筋突突地显了出来。
再抬头一看,司马光正颇为委屈地看着她。似是在无声质问一般,眼睛湿漉漉的,不好叫人拒绝。
“咳。”张儒秀见他早发现了自己的动作,身子又挪了过去,褙子边上摆着的手这才撤了回去。
二人之间的氛围,总是莫名难堪起来。
明明昨晚还有一番温情,今日又好似各自退回了原点一般。
司马光倒是想往前走一步,只是瞧见张儒秀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心理受挫,也不知如何该如何做了。
一路少言,不多会儿便到了衙院里。
马车进不了内院,故而二人下车后,还得在走上一段路,才能回到自家里。
下车后,张儒秀耸着肩,瞧着身前司马光正同车夫交代事的身影,一时百感交集。
想着想着,就想到了那人的身子上去。
刚开始还觉着司马光口是心非,这后来便瞧着人的肩腰,移不开眼来。
“以前怎么没觉得他身材这么好呢?”张儒秀颇为懊恼地摇着头,一口一口地叹着气。
故而当司马光叫车夫下去,转过身来时,瞧见的便是张儒秀若有所思喃喃低语的样子。
“什么呢?”司马光轻笑道。又走了过来,拉着张儒秀的手,往前走。
他总是会这样,不论她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他总会执意牵起人的手。
或是,牵手便是他所做的示弱。
无声中,是他的乞求。
不要不理他,不要同他置气。
每当此时,张儒秀被牵住后,总是会绽开一个笑,笑着摇头,道她无事。
每每见她这般,司马光心里便释然开来。
释然后,便是抑制不住的狂欢。
“今日是你生辰,早起时你还未醒,方才又一直在忙,还未能给你声生辰吉乐。”司马光道。
张儒秀听罢他这话,有些意外。祝寿而已,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如今瞧见司马光这般在乎她生辰的样子,心里触动得很。
张儒秀点着头,也想着话术。道谢太过客套正经,旁的话也始终觉着不对味。思来想去都未想好一句回话来,索性随口了句:“什么时候用膳啊?”
这话一出,司马光便低声笑了起来。
“方才刚吃过酒,喝过茶,也吃了不少点心,怎么现在又饿了?”虽是这般着,他却早在脑里想好了今晚年夜饭的菜谱,回去后便叫膳房给做。
他是个行动派,脑里念头一闪而过后,便决心赶快去做。
“想吃什么?”
“都行,我又不挑食。”张儒秀漫不经心地回着。
司马光好,便不再开口,只是给她暖着手。
*
刚进了院,便见养娘出门来迎接,手里来端着一个梨花木匣盒儿。
“家主,闫娘子给夫人祝寿来了,递了个信儿,又送来了这礼,是日后定要约着夫人再去楼里聚。”养娘着,便把匣盒儿递上前去。
司马光接了过来,叫养娘先下去。
那匣盒儿上面,还挂着个签,上面工整写着“蜜果香”。
想来匣盒儿装着几碟香,是送人燃的。
“闫娘子动作可真快。前脚可刚从她那闵楼里出来,后脚便接到了礼。”张儒秀着,斜身往司马光怀里瞅了一眼,瞧见那匣盒儿里装的都是些香粉。
“闫娘子这是在意你,才把礼赶忙备着送上了。”司马光道。
只可惜张儒秀一时没听出他话里的吃昧,摇着头否认道:“这兴许不是赶忙备上来的。前些日子我去花宴时,宴上便点着香。那香闻起来淡雅细腻,之前从未见过。后来问了闫娘子才知,那是蜜果香,极为难得。闫娘子那时还随口提了一句,日后若是得了这香,定要赶忙给我送过来几盒。只是不曾想,今日她便把这香给送了回来。”
张儒秀接过那匣盒儿,又凑近吸了口气,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叫人觉着心安。“闫娘子这可是用着备着的礼,我很中意。”
张儒秀兀自着自己的欣喜,本以为司马光听了也会同她一样笑得咧不开嘴。抬头才知,原来司马光正皱着眉头,恶狠狠地盯着她怀里的匣盒儿,似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怎么了?”张儒秀出声问道,“这香若是燃起来,可真是叫人觉着舒缓呢。”罢,又见司马光一脸疑惑模样,便端起匣盒往人眼前凑。
“不信你闻闻?”张儒秀看热闹不嫌事大,火上浇油一般地又了句:“闫娘子可真是有心了。”
罢,听到司马光冷哼一声。
“不过是香粉罢了,若你中意,我也可以寻些香给你燃。”司马光话里的醋意都快溢了出来,想着这么直白的话,对面人该是能听懂才对。
只是末了瞧着那人仍是一副懵懂不解模样,无力感又升了上来。
“罢了罢了。”司马光摇着头,叹着张儒秀的无心。
“怎么了?”张儒秀瞧他扶额轻叹,摸不着头脑。
难道是有难言之隐?
想到此处,张儒秀不禁叹着自己的聪明绝顶,腾出手里拍着司马光的腰,安慰着:“有事尽管同我,咱俩谁跟谁啊,不用讲究。”
“是么?”司马光看着她这自信满怀的样子,被她逗笑了来。
“不是中意这品香么?回屋去,我给你点上。”司马光罢,便拉着人往院里走。
张儒秀跟着在身后,叹着他一会儿雀跃一会儿又低落,颇为无奈地摇摇头。
自家人,不计较这些。
路上,张儒秀砸着嘴,叹着他的口是心非。
声音从后传到了司马光耳中,时不时还能听见几句呢喃。
真是不知造了什么孽,养了一株不开窍的娇花儿。
*
戌时二刻,外头天黑了下去,街上倒是热闹起来。
守岁守得晚,总有人耐不住待在家里的寂寞,便会上街玩去。
街上开着灯会,虽是不必上元灯会繁华如昼,且仅在子时前开着,游人也络绎不绝,兀自寻着乐子。
院里,膳房人进人出,赶忙做好了膳给家主端了过去。
热菜热汤端到了堂厅里,热气缭绕,融进堂外的寒冬里,陪着落地灯盏,颇为一番韵味。
“多吃菜,都是你爱吃的。”司马光殷切地给身旁的张儒秀舀汤挑菜,不多会儿,菜碟子里的蔬肉便堆成了山。
张儒秀正口品着酒,听他这话,往桌上一瞟,果真都是她素来爱吃的菜。
想到平日里司马光待客一向简朴,纵是好友来聚,也只是摆上几碟热菜而已。如今桌上菜品琳琅满目,倒是叫张儒秀羞涩起来,只是对人笑笑:“你也吃。”
罢,便给人挑了块莴苣笋,筷著仔细夹着,动作轻稳。
“砰!”
莴苣笋中道崩殂,出人意料地掉在了案桌上,平和躺着。
张儒秀的笑还没敛上,就瞧见筷著中间空空,而那块莴苣笋倒在碟旁,好似在嘲笑她一般。
“我……我再给你挑一块。”实在是太过难堪,张儒秀低着头讪笑着,不敢看司马光的眼。
“噗嗤。”一声笑意传来。
“无妨,能吃,不脏的。”司马光罢,眼疾手快地挑起那块失落的莴苣笋,一口咬下。
“很利口的,很好吃。”司马光满意地给出了评语,见张儒秀还是在咬着唇难堪着,心里颇为动容。
这番话自然不能宽慰张儒秀被那莴苣笋扎上的心。张儒秀闷头吃着碟里的菜,泄愤一般地嚼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掩饰住方才的难堪。
“没事的,慢慢吃,莫要噎着。”司马光瞧着张儒秀低头吃饭的样子,只觉着她这幅样子莫名乖巧,叫人心都软了下去。
这会儿,张儒秀早已浸在了美食中去。听到司马光的话,只是抽空点着头,觉着噎时,随手拿起身旁的酒就往嘴里灌。
待到司马光觉着不对劲时,张儒秀脸上早已泛起了绯红,话里也升起了醉意。
“这酒……嗝……这酒为何会这么香……嗝”张儒秀显然是酒劲上了头,着嗝还撑着要把话完。
“慢点慢点。”司马光含笑拍着人的背,一边把酒盏拿远,又怕张儒秀察觉,只能些话分散注意力。
晚间的寒意也升了上来,司马光往桌上一扫,吃得差不多了,可以撤席走人了。
“岁岁,吃饱了么?”司马光将人揽了过来,低声问道。
张儒秀听他话,只觉得话声离自己很远,似是自山谷遥遥传来一般。
她听不清,身子也只能往司马光身旁靠着,一边操着软音含糊不清地问道:“你什么啊?我听不清。”
“吃饱了么?”司马光对她一向有用不完的耐心,笑着回道。
他自然不会拒绝心上人的投怀送抱,张儒秀的贴近也只能叫他愈发动情。
“什么?”张儒秀依旧没听清,不止如此,她觉着眼前都模糊起来,落雪孤灯不在,反倒是眼前人的面容愈发清晰起来。
“吃饱了么?”司马光依旧问道。话间,余光又瞥到了不远处候着的晴末晴连二人,便朝人挥挥手,示意人过来伺候。
这次张儒秀才勉强理解了他的意思,只是嘟囔一句:“吃饱了。”
“那就好。”司马光回道。
时候也不早了,醉酒人也得沐浴洗漱一番,早些歇息才行。
司马光叫来晴末晴连,叫人帮着张儒秀沐浴去。末了还交代着给张儒秀醒醒酒,不要叫她着凉。
晴末伶俐,见自家娘子身子摇摇晃晃,便赶忙搀了过去,又示意晴连上前伺候着。
“要去哪儿啊?”
离了司马光的怀里,张儒秀显然是颇为不适应,着就想往人怀里拱去,还好被两位女使拦了下来。
“快去沐浴罢,我在屋里等你。”司马光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便叫女使给人搀了过去。
*
司马光自然不会失信,简单洗漱一番后,他便回了屋,添香点灯,坐在案桌旁看书。
看得认真时,蓦地听到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还有几句劝慰声。
还不等他起身来,门便被人推开了来。
抬头一看,张儒秀正趴在门扉边,脸上红意不减,瞧着他笑着。
一旁站着的,是两位女使。
“大官人,娘子的酒还没醒完,今晚兴许会……”
不待晴末把话完,张儒秀便窜进了屋里,悄声合了门扉,留两位女使在门外面面相觑。
“你俩走罢,我清醒得很。”张儒秀朝外道,“新年好哦,今晚不要玩太晚,早些休息。”
两位女使一听她这稀里糊涂的话,忍着笑退了下去。
“你倒是清醒,连话都不清了。”司马光笑着走了过去,给人披了件厚衣裳。
“哪儿有?”张儒秀回道。
她能意识到自己喝了酒,也能意识到自己醉了酒,红了脸,颤了步,只是喝过酒之后,平常那不外露的心意也不由自主地露了出来。
罢,似是闻见屋里燃着香,香味厚重,便猛地吸了口气。
“好香啊。”张儒秀兀自走了过去,盯着案桌上的香炉出神。
“更香醒酒,你闻些,也能好受几分。”司马光罢,便见香盏上落下了一颗珠子。
如今是亥时二刻了。
“若是难受,不妨早些睡罢。”司马光见张儒秀一脸迷愣,便拉着人往床边走。
张儒秀这一醉酒,思考事也慢了下来。待到她把司马光这话品出来后,已被人推在床上,盖好被褥了。
“你不睡么?”张儒秀歪着头,瞧着床边坐着的人。
司马光摇摇头,“还要守岁呢,我晚点歇息。若你耐不住光亮,我就给吹了灯,往书房里去了。”着,便欲起身吹灯来。
只是起身的念头刚有,衣襟便被张儒秀给扯了住。
“守岁?”张儒秀品着这话,身子也坐了起来。
“怎么起来了?外面冷,快躺回去。”司马光见状,连忙给人掖好被褥,生怕叫一丝冷气窜来。
只是手才动了几下,便被张儒秀给压了住。
“守、岁?”张儒秀身子压向前去,鼻息喷到司马光耳边,叫人觉着难耐。
“岁岁,你快睡罢。我……我先走了。”司马光隐隐觉着再这么耳鬓厮磨下去,迟早地生了些什么火花来,便赶忙侧过脸,想起身来。
只是张儒秀手劲太大,他被压在那处,竟动弹不得起来。
“守、岁?”张儒秀笑着,捧着司马光的脸,逼着他同自己对视。
“你要守岁啊……”张儒秀叹道。
果酒气缭在司马光耳旁,见他霎时红了脸。他觉着自己好似也醉了一般,听了张儒秀的话,失了思考的力气,只能无力地点着头。
得了他的回应,张儒秀便愈发得寸进尺起来。
“守岁,不如守我。”
张儒秀罢,未等司马光反应过来,便大手一挥将人托到了床上。
司马光的大半身子都被她捞到了自己身旁,斜身躺在床榻之上,惊魂未定地喘着气。
他本就只穿了层里衣,身上的带子也随意系着。那系带随着这一番动作,早已松散开来,胸膛袒露在外面,一起一伏着。
“岁岁,不要闹了,早些歇息罢。”哪怕乐事早已生了苗头,司马光还是婉拒着,罢,便直起身来想下床去。
只是身子刚挺直,便又被张儒秀伸手一戳,给送了回去。
酒令智昏,张儒秀此刻只觉着口干舌燥,偏生身旁人还一直忤逆着自己的意思,一时便有些不满。
“我没有闹,我可是认真的。”罢,还好心地把被褥分给他一半,盖在他身上。
瞧她这般动作,司马光才送了口气,叹着自己想得过多。
“既然如此,那便早些睡……”
交代的话还未完,司马光便瞧见张儒秀朝自己贴了过来。
张儒秀往他身上胡乱拱着,腿跨过他的腰腹,堪堪停在了他身旁。好似菟丝花一般,缠着他,手臂收紧,邀他沉沦下去。
往常,张儒秀贴过来闹腾一番后,便会合眼睡着了去。
而今晚,显然不是这样。
张儒秀贴在司马光身上,稍稍撑起身子,俯视着身下人,将人的慌乱尽收眼底。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张儒秀蓦地开口,含笑看着身下人。
“什么?”司马光不解,她未把话完,他也不知道她早想做些什么事。
张儒秀并不搭理他,只是一昧抒着情。
“你的身材真好。”
司马光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只能顺着她的话回道:“多……多谢。”
“你对我也好。”张儒秀道。
司马光觉着自己身子快要烧了起来,呼吸都颇为艰难。听到张儒秀的话,只是唔了一声。
破他那本就不甚兼顾的防线的,是张儒秀夸赞的最后几句。
“我很在意你。”
“没事总会想起你。”
“我想同你在一起。”
张儒秀每一句,身子便会往下贴几分。
直到二人紧紧相偎,不留空隙。
“你呢?”她反问着,尾音上翘,是司马光从未听过的酥软,叫他身子都颤了起来。
不过还不等司马光回应,张儒秀便又哑着声笑道:“想你也不是能出那些话的人。”
“不……不是。”司马光见她空口污蔑自己,忙找着理由想辩驳着。
不过这理由,张儒秀早给他想了出来。
“我过的,守岁,不如守我。”
“你会怎么守着我呢?”
张儒秀支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身上画着圈,似是有数不尽的耐心一般,等着他的回应。
答案自然是呼之欲出的。
“你喝醉了,不清醒,等来日再这些事罢。”司马光狠心将心底那片燎原给冻了住。
张儒秀不清醒,他却不能与人共沉沦。
“不妨事的。”张儒秀道。纵使她醉着酒,可猜司马光的心思,还是一猜一个准。
“今日是我生辰,寿星最大。”
“你不是有礼送给我么?不如就把你自己完整地送给我罢。”
“那不一样。”司马光话出口颇为艰难,额间青筋显着,似是已忍耐到了极致。
“有何不一样的?”张儒秀不急,依旧低声询问着。眼神明亮,瞧起来如一个求知的学童一般。
“你不清醒。”司马光坚持己见。
“我很清醒啊。”张儒秀无奈解释着,“我知道你是谁,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只是比平时多了几分勇气而已。”她。
“我不能占你便宜。”司马光固执地回道。
“我不能让你吃亏。”
“我不能愧对岳丈岳……”
话还未完,便被人给堵了住。
张儒秀显然是捏着他的软肋,使劲戳着。
“你要乖一点。”张儒秀感受到他身子的变化,肆意笑着。
“司马君实。”她唤着身下人的全名,声音轻巧却又十分郑重。
名字便是上好的香,只这么一燃,便纵起了火,烧了那燎原,久燃不尽。
剩下的话都融在了深夜里,无需出,窗外的飘雪会替他们传达。
簌簌的雪声之中,偶尔传来几声呢喃,被风裹挟着,听不大清。
子时,远方传来了敲钟声。
霎时,屋外绽开烟花,院里的人都跑到了外面去,欣赏着夜景。
美景总叫人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一片旖旎之中,司马光突然想到那句话,后来便如醍醐灌顶一般,笑了起来。
他凑在张儒秀耳边,低声诉着积攒已久的情话,逗得人连连发笑。
守岁,也是在守他的岁岁啊。
作者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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