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九十一:风雪日
司马池满面愁容, 叹着气:“刘平啊,刚愎自用,我早过了。谁知在三川口的事上, 倒是显出了当年几句话的先见之明。”
“刚愎自用?”司马光听罢, 略微不解,“刘将不是素来被誉为儒将么?先前在汴京,总能听见有他的风闻, 都道人是文武双全。”
司马池听罢, 点点头,“话是如此。只是瞧见那位同年进士也曾意气风发, 如今却落得这般处境, 难免生发感慨。”
到当年进士,司马池未免都多言了几句:“当年,我与你岳丈张诚之,同刘将,是苦读求学的同窗, 后又一同升为景德二年进士, 又在同年赐官各奔东西。若论发展势头, 还得是刘将一马当先。刘将出自军将之家,聪慧好学, 进士后任过御史与三司盐铁副使,当了十九年文官。后又得刘太后信赖, 转任武官, 一直在延州前线待着。”
忆罢昔年风光,司马池又转了话头:“当年人人见了刘将都得夸一声英才, 可到底是没同人好好相处过一番。我与他同窗多年, 年少求学时也常与人交谈唱和。后我二人又一同升为御史, 共事的时候更多。他这人啊,唯一的缺陷便是刚愎自用,总是走极端路子,不肯听人言。如今倒好,他这事一出,还有人恭维起我的先见之明来。”
罢,又想起三川口的事,便补充道:“延州同他共事的还有石元孙,那人官位压不住他,自然什么事也得听他的去做。延州城内,自上而下,自知州到推官县尉,无一人能撇下战败的责任来。当然,三川口的事也有内因。我军落后于元昊骑兵,战术也故步自封,一下便给人攻破了去。官家如今一番动作,只看这年的成果罢。”
司马光仔细听着,心里满是震惊无措。澶渊之盟事过许久,他生长在康乐年岁,哪里经过战乱,更何况是如今的战败呢?
只是战局已定,当下再些后话也无用,只能求变。司马光叹口气,问道:“那我们该如何做呢?”
“等。”司马池面沉如水,不显波澜。
“等?”司马光满心焦急着等着答案,却没想到等来这般虚无缥缈的回答。
“要等到何时?战乱的消息根本就瞒不了地方百姓。衙司里一接过上头传来的消息,不日便会下放到民间去。我们等得了,可民心民意等不了。多少老百姓都生活在康定盛世之下,他们以为得官家庇护会一世顺利,脚下的土地也承天隆泽。如今倒好,延州城都差点丢了去,金明寨十万重兵沦为降卒。出来,岂不叫人心慌,为人耻笑?”他问道。
司马池了解自家儿子的性子,如今听他一番愤懑,也觉着情有可原。只是危难关头,最不能慌手慌脚的就是他们这一群地方官。
“君实啊,我们只有等,才能自救。等官家的旨意都颁布下来,等官家扶持一拨人上台,等枢密院机构完善,等到局势转好,我们才能有所动作啊。”司马池劝道。
只是这番折中的劝话,叫年轻气盛的司马光听来,未免觉着太过无为。他问着:“阿爹是要我坐以待毙么?”
“当然不是。”司马池立马否认着。“天下是官家的天下,你想的那些措施,都得在官家旨意下达后才能施行。你能想出好法子,京官未必想不出来。如今汴京里人才集聚,范仲淹,韩琦,文彦博,富弼,哪一个不是官家信赖,百姓仰仗的好官?这些人还不敢轻举妄动,等着官家的调令,毋庸提你我这些地方官了。”
见司马光还在撞着南墙执拗到底,司马池便竭力开解着:“你刚入官场,有这份心意是对的。只是无论如何,在你心里,置于首位的应是官家。倒不是叫你献媚取宠,而是在民意与官家之间权衡协调。你要做的,始终是上传下达而已,绝不是僭越着揣测官家的心意,甚至是想给官家做决定,生怕百姓等不起。”
司马光听罢,又反驳道:“民心民意始终是首位,我不理解阿爹这番话。”
许是见自家孩子还在别着一根筋怎么都转不过来,司马池也无意在同他纠缠下去。
“你现在还年轻,理解不了也是常事。往后会慢慢懂得我这番话的。做一位地方官,不要贪恋于名利场上的欢欣假象,而要勤于实政,争取多做出些政绩来。”罢,又想到哪处,添了句:“若是有什么想不开的,多跟三姐。我相信你俩在这话题上总是有不完的话的。我也知道你听她的话,叫她劝劝,兴许比我来的效果好。”
提起张儒秀,司马光的神情才缓和了几分。想到先前二人每每晚间点蜡一番闲聊,便觉着无比庆幸。
“她确实是我的体己,是能懂我的人。”
“那便好。”司马池听罢,松了口气。又道:“这次来杭州一趟,要多住几天么?你要是想多待一会儿,我叫人安排屋子去。你大哥常年不来看我一次,你阿姐也奔波在外。也只有你能常常来看我啊。”
司马光本是没算在杭州这处多待着的,毕竟他如今也不只是爹娘膝下的孩儿,还是苏州的判官,也有自己要挑起来的担子。不过此次前来,见阿爹心有忧愁,阿娘身子羸弱,自然多动了恻隐之心。
“我等廿六再回去罢。阿娘她身子不好,我在这儿陪陪她,也能跟您多几句话。”司马光道。
司马池好,立马唤来院里的宅老给人安排着。
“你和三姐睡一间屋子,可以么?”司马池试探地问道。先前聂娘子在他面前提过几句司马光同张儒秀的相处方式,点到即止,司马池自然能听懂话外之音。如今这样隐晦地问着,也是意不在此。
司马光倒是没多想,点头着好,末了又添了句:“她怕冷,可以叫养娘多准备一床厚褥子。”
司马池听罢,满脸笑意,忙拍着司马光的肩背好,话里满是欣慰。
“她俩去西湖乐去了,你就跟着我在衙里办事罢。同僚都听过你的名儿,你只管敞开心来去做便好。”司马池交代道。
“好。”一声回话传来。
*
二月总是带着迟迟不走的冷意,西湖上下一景,雪色肆意蔓延,天光一色,银装素裹,总是叫人看呆了去。
聂娘子兴致正好,拉着张儒秀游湖观亭,知道张儒秀手容易冷,还一直拉着她的手暖着。
寒风吹来,张儒秀瞧着聂娘子一番憔悴模样,心里泛起担忧来。
“阿姑,还是赶快回去罢。外面天冷,我怕你身子受不住啊。”张儒秀这方苦口婆心地劝着,蓦地想到当时司马光劝她赶快回家时,是不是也是这般满心忧愁无奈的心境。
这般换位思考过来,张儒秀蓦地就懂了为何司马光看向她的眼神总是那般深沉无解。
就是被一遍遍、一次次、一回回磨出来的啊。
偏偏还拿人没办法。
聂娘子早知道她会些这般煞风景的话,忙捂着人的嘴,叫她不要继续下去。
“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不是你先前也没来过杭州么,好不容易来了一次,正好我也闲,便想叫你出去尽兴一番。在家窝着,多憋屈啊。”聂娘子自然是暗指自己憋屈,不过是借着别人的到来,抒下自己的情罢了。
谁也无法料到明早睡醒起来会有什么好事坏事等着,她年过半百,才懂了及时行乐的道理。还好不算晚,还有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你就再陪陪我罢。”聂娘子苦笑道,眼里是止不住的忧愁。
见她这番感慨模样,张儒秀也不忍再些那自以为是为人好的话。生病的人心里本就脆弱,情绪波动也大。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想做便叫人做去罢,也算是遂了人的愿。
回绝的话再也不忍心出口来,犹豫半晌,张儒秀点头了声好。
聂娘子见她顺着自己,兴致又上了一层楼,忙拉着人又走了几个亭子。
后来天上又飘来了一层薄雪,雪下得愈来愈大,张儒秀才劝着聂娘子回家去。
玩得累了,聂娘子也听着张儒秀的话,赶紧回衙院去了。
来时二人都没料到雪会下得这般突然,更没料到下到最后会堆着半人高。去得突然,也没带伞。
马车上,张儒秀见聂娘子一脸忧愁地瞧着车外的雪,忙把身上披着的斗篷给人盖上。
“阿姑,等会儿下车时你把我这件斗篷披上,头上身子上也不会落雪。到时若是雪下得大,我就抱着你走。如今你可万万不能着凉,不然先前喝的药不就前功尽弃了么?”张儒秀着,瞧见车外的风雪,心里也惊了几分。
腊月里还不见下大雪,如今快到了三月,又忙下起大雪来。
偏偏雪地里的人还没待伞,下车定是经过一番慌乱。
马车上的人思绪混乱,衙院门口等着的两人也是满心慌忙。
彼时司马父子正在衙里半办着事,蓦地瞧见大雪落了下来,又想到家里出去的二人定是没带伞,又赶忙拿着两把伞走了出去,站在雪地里等着。
故而待张儒秀同聂娘子下车时,一眼便望见了不远处站在雪地里撑伞的父子俩。
司马池见聂娘子咳嗽着下车,赶紧跨步走了过去,司马光跟在身后。
“夫人啊,你你,非得出去。这下倒好了,差点被拦在雪里。”司马池对着聂娘子絮叨,也念着她的身子,不忍心把话重。
“我没事。”聂娘子笑着安慰道,“君实啊,你瞧瞧三姐身子受凉了没有?方才她把厚外衣都盖在我身上了,自己怕是受了凉。”
不等聂娘子开口,司马光便将人揽在了怀里。
爹娘在场,所有的情意也不用刻意去避讳。
“岁岁,你真是片刻不能叫我省下心来。”司马光低声道。
张儒秀自知理亏,连忙补上几句好话,安慰着身前人。
待到他俩分开时,便瞧见司马池与聂娘子满脸欣慰地瞧着他俩。
张儒秀脸皮一红,在人看不见的角度里,掐着司马光的腰。
“都怪你,都怪你。”
“好好好,都怪我。”司马光笑着,给她撑着伞。
风雪地里,伞下的人踽踽前行。
作者有话:
想写的番外有:
温荆对手,苏轼拉架。
跟着庞籍去延州,与庞之道二姐聚会。
晚年景象
男主视角表白……
想写的太多了,我在想pea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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