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美人适与我愿(4)
天子脚下,京畿重地,竟有买卖人口此种恶劣的行径。
且看王鸨这般熟稔的流程,和尚定不是第一个。
“这……”王鸨犹豫着,要是断了人,她这馆子迟早关门大吉。
她抬起头,径直对上云楚岫骇人的目光,不同往日行事作风的王爷此刻才是她的难关。
于是王鸨交代了从陈六牙子买倌儿的事。
龟公将新沏好的茶上端来,看到王鸨还跪在地上,顿时也不敢站着,手持托盘瑟瑟发抖。
原来这和尚竟在一风车摊前被骗了。
他问向无清:“为何在风车前逗留?”
无清这才醒悟,从一开始他便被人骗了,还差点……愤怒的情绪萦绕在眉心。听到王爷的问话后,据实相告:“僧的无霜师弟喜欢,僧便想为他带回去一个。”
他们之间的师兄弟情谊触动了云楚岫,他呷了口茶,合上手中的羽扇,意味深长地道:“王妈妈,那你这和本王情投意合的远房亲戚,该如何料理?”
无清没听懂他话中的含义,以为王爷要将他继续留在这烟花之地,枉费自己如此信任。
他今日便是触柱身亡,也断不能再犯戒律,毁清修。
但不知为何,无清对于信错人更在意,心间翻涌着的怒气比方才更盛。
还没等王鸨开口,云楚岫便察觉到和尚的异常情绪——他正怒气冲冲地盯着自己。
云楚岫不明所以,但王鸨的话很快断了他的思绪。
她眼珠子一转,精明地回:“奴的远房亲戚不愿令王爷困扰,回乡下去了。”
云楚岫放下茶盏,用扇子敲敲王鸨的发髻,“还算机灵。”
他起身便要离开,看到和尚在原地一动不动,疑惑道:“不跟本王走吗?”
无清还在气头上,“僧此刻不是应在乡下吗?”
云楚岫霎时爽朗地笑出声,终于明白了这和尚恼怒的何事。
当真是有趣得紧!
他下意识牵过无清冰凉的手,似是想起重要的事情,回首对王鸨言:“王妈妈……”
王鸨一听到王爷唤自己,刚放下的心即刻悬起来。
云楚岫的目光落在无清嗔怒的眼神上,“不妨改成本王喜新厌旧,你那远房亲戚不堪本王的羞辱回了乡下。”
“是是是……”王鸨赶紧应和下。
但这王爷也真奇怪——旁人谁不想落得一世好名声?他非反其道而行之。
可王鸨却是万万不敢再揣度王爷的心思了。
只今日发生的诸多事,便令她应接不暇。
王鸨和龟公恭送云楚岫离开。
无清是越发地琢磨不透王爷,满腹狐疑,他将自己的手从王爷的大掌中挣脱开。
云楚岫倒也不恼,他早就将和尚的弱点拿捏得死死的,“怎么,不想寻你的无尘师兄了?”
无清故意气他:“万一王爷和昨日的施主同样不怀好意呢?”
云楚岫当下就要骂他没良心,可转头看到无清气鼓鼓的模样一时起了调侃之意。
他将无清抵在木梯的栏杆之上,右手的羽扇轻佻地抬起无清的下颌,“本王就是不怀好意,你又能奈我何?”
无清被吓得瞬间推开他,提着长衫,快步离去。
只是他第一次在熏风馆走动,找不到出处。
云楚岫笑得不成样子,“后院在左边,王府的马车已在门外停好了。”
在后院门口等待王爷出来的顾瑞在无聊地把玩着马鞭,眼神随意一瞥,便看见一位穿着自家王爷衣服的光头赫然出现。
光头确实有几分姿色。
不过,王爷可真重口,非让人倌儿把那一头青丝剃掉,真真是惨无人道啊!
云楚岫拉着无清,来到马车前。
顾瑞已经司空见惯——把中意的花娘和倌儿带回王府的事情,他家王爷可没少干。
他下意识将无清看作是熏风馆的倌儿。
街道上已到开早市的时间,热闹非凡。
云楚岫用高大的身躯挡住众人的目光,尽量让他们的视线不要在无清身上停留。
顾瑞还是头一回看见自家主子如此护着个倌儿。
往来的百姓看见车马上鲜明的“云”字,便知是云王府的马车,谁也不敢在附近多逗留。
王爷的花名深入人心。
普通百姓不愿多事。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驶入云王府。
无清跟在云楚岫身后,感受到众多下人异样的目光,有些畏生。于是他下意识死死拽住云楚岫的衣袖,头快要低到地上。
云楚岫看到和尚如此害怕,神色顿时阴沉下来。
顾瑞机敏地呵斥着他们:“手头的活儿都干完了?再看心王爷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
下人们听此话纷纷四散离去。
无清天真地以为王爷要剜去他们的双眼,立即劝阻:“王爷,恕僧多嘴。他们并无过错,何以受剜眼之罪?”
云楚岫拿这位总爱轻信他人话语的和尚没办法,无奈的语气中夹杂一丝宠溺,“并非要剜眼,这是顾瑞在唬他们,他惯会如此。”
顾瑞不满地撅嘴,暗自腹诽:王爷也惯会装温柔。
云楚岫带着无清来到东厢房。
他方才握无清的手,指尖冰凉,想来体寒,特地选择了阳光充沛的东厢房,暖和。
虽已春,但春寒料峭,若还冷,再支几个暖炉便是。
无清虽不知王爷的良苦用心,但王爷肯帮忙便已极尽感激。
顾瑞从在王府长大,对王府的一切自是熟悉,见自家王爷把最好的厢房让这倌儿住,此等待遇可真是从未有过。
云楚岫暂且将他安置下,让顾瑞进宫将按例应住在法华殿厢房中的无尘请来。
无清见房内有纸墨笔砚,便顺势坐在桌前,提起细毫笔默写经文。
师父慧觉大师经常夸赞他最具慧根,对于佛经向来是过目不忘。
无清乃一出家人,聊表谢意的方式便是赠予王爷经书。
他心无旁骛得誊写,但宽大的衣袖时常乱他笔力。
无清将袖子挽上好几层,露出一截如刚出土的莲藕般嫩白的手臂。
这和尚不经意的动作,总在撩拨着云楚岫的心弦。
他望向无清不合身的衣物,灵光一闪,“和尚,本王有事先出去。府内的下人尽管使唤,等我回来。”
无清向云楚岫行佛礼,“僧会静心誊写经文以待王爷归来。”
云楚岫这一走,便是一整日。
其间顾瑞从皇宫回来,去的时机很不凑巧,无尘等人奉旨在法华殿要祈福祝祷一整天。不过他已派人悄悄递了消息,一等法事结束,无尘必能收到。
无清得知后,心中悬着的大石头总算安稳落地。
他虔诚地抄录,直至日薄西山,王府中掌灯。
顾瑞可是守在门前,哪儿都不敢去。
这是他家王爷心尖尖上的人,若是不盯严实,有个一星半点的伤处,王爷回来能剥了他的皮。
无清誊完了《心经》和《地藏本经》,正欲合上时,翻到扉页处,略做沉思,提笔继续写道——赠予王爷。
毛笔刚被放回笔搁,云楚岫大步流星地从外回来,手中平托着一精致的锦盒,未见其人,便先闻其兴高采烈的声音:“和尚,看本王给你带回来了什么!”
无清见他心情如此愉悦,唇角不自觉地也跟着上扬,语气不再古板,“王爷手中是何物?”
顾瑞默默为主子带上门。
云楚岫把锦盒交予他,“你亲自拆开瞧瞧。”
无清好奇地开,锦盒中一件精心量造的天青色春衫映入他清澈的眼眸。
云楚岫满心欢喜地将春衫拿起,在他身上比着,“不错,果真本王眼力极佳,大与样式风格,皆适合你。”
云楚岫见无清还呆愣在原地,将春衫置于他手上,“赶紧试试啊,让本王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制衣坊再改。”
无清感谢王爷的盛情,将春衫完整无缺地放回锦盒内,冷冽地拒绝道:“多谢王爷好意。只是无清由于意外未着纳衣,已属不敬,万万不可再接受红尘之物。”
云楚岫冷哼一声,这和尚的脸如同那六月的天气,变就变。
他知不知道这可是……
罢了罢了,爱要不要。
云楚岫看着他身上显然不合身、走两步绊一步的宽大衣衫,轻抬眼皮:“你就算穿本王的?”
他特地拖长声调,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你这和尚定是对本王心动了,所以才霸占本王的衣衫不放。”
无清立时脸通红,他急忙辩解,却又不知该从何起:“王爷何出此言?僧明明是……明明是……”
云楚岫坐在榻上,得意地笑道:“那你还不抓紧把衣物换下来,我这里可没有僧侣穿的纳衣。”
他的视线故意在锦盒里的春衫上停留,无清只得声不情愿地回:“那僧便先换上,等无尘师兄来接僧,再归还给王爷。”
无清站在锦盒前踌躇半天,眼神是不是偷瞄向云楚岫——王爷在此,他如何更衣?
云楚岫见他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明白了这和尚心里想的什么。
他忍俊不禁,又不是没见过,骄矜什么?
“那本王先出去了,换好带你去灯会。”
还没等无清发问,云楚岫将他放在熏风馆的那顶假髻拿来,置于桌上。
“记得戴上,要不然你这光秃秃的头在街道上更易惹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