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永不褪色的青春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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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年前。

    整个高三下学期, 迟雪其实过得都非常郁卒。

    以至于夏天来到,高考和毕业在即,似乎也没什么实感。

    只要在学校, 她的生活永远是宿舍、食堂、教室三点一线。六点的早起铃声成了她身体的默认信号, 起床后洗漱, 旁的宿舍同学大都还埋头在被子里赖床, 她已赶早去食堂买糯饭团或吃碗粉。

    食堂里稀稀拉拉只坐几个人,有人边吃粉边背书或看单词, 迟雪也不例外。吃一碗粉, 温习了一页物理错题。

    从食堂出来,有时天阴, 有时尚未天光尽。

    高一高二的学生匆忙跑过她身边去大操场赶早操, 她也莫名其妙跟着跑起来, 第一个到了教室。

    便又总是成为第一个摁亮教室灯光的人。

    高三唯一的任务只有学习, 已取消早操和跑操,整天似乎就是泡在教室闷热的书海中。

    空调驱散湿热空气,没办法缓解日甚一日的焦虑,连方雅薇那样平时不怎么着调、历史书里夹的吊车尾, 也开始捡着最后两节晚自习在楼道里背化学方程式。

    黑板上头那个“距离高考还剩最后××天”的数字越来越。

    从十位数到个位数。

    晚自习的教室鸦雀无声, 连课间也很少有人走动,只有笔尖蹭在纸页书写的窸窣声音和避不开的翻页声, 营造出叫人经年难以忘怀的紧张感。

    偶尔迟雪学累了, 眼睛都疼,会取下眼镜, 停下笔来做会儿眼保健操。

    前桌的同学刚好从老师办公室问完问题回来。

    踮着脚尖从旁边椅子后头过身、想进去。

    衣服后摆却不留神蹭到她的立书架。

    迟雪还闭着眼,便听一阵“稀里哗啦”滔天巨响。

    睁开眼,是四五六七八颗齐刷刷回过来的头——而后齐齐视线落低, 和她一起看向散落满地的笔记参考书和课本。

    以及她碎了一块镜片、镜架也被垂直落地的《五三》好死不死压变形的眼镜。

    迟雪:“……”

    她愣了下。

    第一反应是蹲下身去捡书。

    旁边人也来帮忙。

    好不容易重新归置整齐,眼镜的事却没人提。前桌女孩看着她,欲言又止。

    而迟雪:“你方便的话,”她轻声细语,“这几天可以给我配一副新的吗?”

    女孩:“可是我也是不心……”

    “但眼镜摔碎了。”

    迟雪。语气仍是温和的:“或者你把我这副眼镜拿过去修?可能会便宜一点。我把度数告诉你。”

    四百块的眼镜对她来毕竟不是一个数目,也没办法做到置之一笑。

    女孩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接过去眼镜和她写度数的纸条。

    坐下时却故意用力地拖动课桌椅,发出刺耳的声音,椅背和她隔开极远。

    迟雪愣了下,没什么。

    只是她此时的近视已很严重,没了眼镜,几乎方圆五米外认不出人。

    写字亦时不时就要眯缝起眼,很快就两眼发昏。以至于十点半晚自习结束,她原定的三张卷子也不过才做了一多半。

    十一点宿舍关门,她拖到十点五十才舍得收拾东西离开。

    无意外的,又是整个班里最晚走的人,负责锁门。

    回宿舍的路不算近,还要经过漆黑的食堂和旧教学楼。

    她走得慢吞吞,生怕眼神不好看见什么不该看的,比如半夜躲树林里拉手的情侣,或者蹲草丛里抓人的校领导。

    然而却还是不经意撞破了叶南生和陈娜娜的约会,抄近路横穿教学楼时,听到奇怪的声音。她吓一跳,兔子似的跳开老远,才发现一楼楼道底下,似乎隐约站着两个人。

    “迟雪。”

    高一点的那个人喊她。

    声音很熟悉。

    她却站在那里不敢动,眯缝着眼,只能依稀看清楚个轮廓。

    那人于是从黑暗里走出来,校服不似平常规整,大喇喇敞开着,露出里头浅色的T恤。走近了才看清,那Logo亦是她不认识的奇形怪状图案。

    “迟雪,”那人又叫她,话里带笑,“半夜不回宿舍,跑这来干嘛……你眼镜呢?”

    话落,陈娜娜忽从后边跑过来,一把挽住他的手。

    迟雪这才认出眼前这对男女的身份,又借着月光看清陈娜娜异常红润的嘴唇,顿时连声了几句不好意思,也没管叶南生在后头喊她,一溜烟跑了。

    当夜却做了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楼道底下的男女换了主角。

    许久没有过话的解凛站在她面前,只是站着不话已很有压迫感,她在梦里亦无所适从,只能迟疑良久,解凛,那个,我们要不换个地方话。

    这个地方就压根不像能心平气和沟通的地方啊。

    然而“话”字的尾音刚落地。

    他的手忽然扣住她后颈。

    她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他带得仰起头,便觉唇瓣与唇瓣相贴,那感觉与想象不同,好似就只是单纯地与柔软物体碰到一起,直到他的手指忽轻擦过她颈边——好痒,她“啊”一声,往旁边躲,他忽然捧住她的脸,温热的气息压下来。呼吸交缠。

    她仍懵着。被动地配合。

    借着月光,却瞧见他眼皮上那颗褐色的痣,长睫随凌乱呼吸而颤抖不止。

    直至他移开脸,手指轻揩她唇边的湿痕。她还没能回过神来,只觉身上一阵阵的发汗。

    解凛却犹自不觉,最后,又伸手抱住她。

    他个子太高,要低弯下腰才能紧拥她,迟雪迟疑着回抱过去。

    便听他在她耳边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老师,这算不算狼狈为奸干坏事?

    从来没敢干过这种坏事的老师顿时从梦中转醒。

    睁开眼一看,窗外天还黑着,手表上的时间指向五点一刻。

    却怎么都再睡不着,一直这样睁着眼睛瞪上铺床板,瞪到了六点寝室开门,

    吃完早饭到教室也不过六点二十,教学楼大半都还黑着。

    她习惯性地进门便按亮灯。

    这天是周五,轮到语文早读,亦轮到她这个语文课代表擦黑板、开电脑,提前写好一手漂亮粉笔字提醒今天抽背哪篇文言文。忙完一大圈下来,她才回到座位,又翻开桌板,准备把昨天未做完的卷子拿出来。

    然而“咔哒”一声过后。

    桌板底下,她所见第一眼,却赫然是只白色的新眼镜盒。旁边压着她昨天写的纸条,眼镜度数分别是350和400。

    她疑惑于前桌的女生怎么动作这么快,却也没有太惊讶,心想或许是了电话叫家长连夜送来?又好心给她换了个眼镜盒?

    然而开看,却全不如想象中的“以旧换新”。相反,是手摸也能摸出来不一样的镜框材质,眼镜的款式亦不似她之前的老土,她戴上去洗手间照镜子,浅银色的镜框架上鼻梁,不似之前的笨重,倒透出几丝文静的秀气来。

    审美真好。

    她心想。

    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之前的400块不过是眼镜店中偏下价位的材质,这副眼镜则一看便知要贵出许多。

    是以等到前桌女生拖着沉重脚步走进教室,她当即主动戳戳人肩膀。

    “谢谢啊。”

    迟雪:“没想到你会这么……上心。”

    却窘迫得不出要补差价的话,只能道谢。那女孩反而一脸见鬼的表情,一开始是惊讶,后来是生气,最后是无语。

    “给你。”

    末了,从书包里掏出四百块和昨天的破眼镜放到迟雪面前,丢下句“我可没那么有时间”,便气冲冲地坐回去。不话了。

    迟雪还想追问,却听教室后门处一片嘈杂,又下意识回过头去。

    便见解凛从教室角落座位、山高的立书架后直起身。

    下一秒,被乌泱泱涌入教室的五六个男生围在中间。

    谈话声依稀传到这边。

    “解哥。”

    领头那个少年嘴里啃着糯米丸子。

    一看就是起晚了床来不及吃早饭,囫囵嚼了两口,又作势敬礼、向自己老大交代:“报告!不辱使命,宿管压根没发现。”

    “老四确实有一手,那被子弄的,不爬上去都看不出来里头没人。”

    “那肯定的,我和阿姨斗智斗勇三年了好不好。”

    “不过解哥你昨天到底翻墙出去干嘛?上网啊?”

    “开什么玩笑——”

    旁边有人推他头,“解哥最近心里只有五三和黄冈,已经投奔考神的怀抱,能和你这学渣比?”

    “那不然还能去干嘛……不会是去泡……”

    一个“妞”字还没出口。

    迟雪背忽然被人拍了下,也就此错过解凛的回答,惊得瞬间回过头去。

    便见叶南生又不知何时过来“窜班”。

    方雅薇还没到,他便又短暂做了她的同桌。

    然而脸上的笑容在看见她转过脸来、新换的眼镜过后变了意味。

    他稀奇地一挑眉,作势来拨弄镜架,被迟雪躲开。

    “哪买的?”

    他于是干脆问:“这眼镜不便宜吧?”

    话落。

    前桌的女生似长了顺风耳。

    当即故技重施,又将椅子拖得刺耳的响。

    迟雪却不回答叶南生的问题,只问他又过来干什么。

    而叶南生沉默望着她。

    准确来是望着那镜框,脸色有些不好看。

    迟雪又问了第二遍。

    他这才反应过来,挤出个无所谓的笑脸,想跟你借一下物理的错题集,参考参考学霸经验。

    迟雪闻言,从立书架里抽出相应的本子给他。

    叶南生了谢谢,起身就走。

    路过教室后头垃圾桶时,却又从兜里掏出个什么东西,随手一扔。

    垃圾桶才刚倒过,是空的。是以他扔的东西直接撞到桶底,发出一声无法不引人注目的钝响。

    只有迟雪没回头。

    连解凛亦侧头望去。

    “好像是个眼镜盒。”

    旁边站着的少年很快去垃圾桶旁晃了一圈回。

    瞄了一眼、确定叶南生已消失在走廊尽头,却又忍不住阴阳怪气:“有病吧,干嘛垃圾扔我们班。天天窜班,准是有点毛病。”

    “谁有毛病呢。”

    结果没人搭腔,反倒是陈娜娜忽然呛了一句。

    她就坐在解凛前边三排。

    不知已听了多久的墙角,漂亮的脸上神情阴恻。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她又霍然起身,也不怕脏,直接探手到垃圾桶里、把叶南生刚扔进去的眼镜盒捡了出来。

    迟雪还在胡思乱想做着试卷。

    一只几乎和她抽屉里一模一样、只是表皮上脏了些的眼镜盒突然被扔到她面前。

    她木然抬头,看向旁边。

    “戴呗。这个也戴上。”

    却见陈娜娜抱着手臂,又在旁居高临下冷冷盯着她,“多一个不多,迟雪,你还是挺宁滥勿缺的。”

    ……啊。

    而迟雪看了眼对方。

    又低头看向脏兮兮的眼镜盒。

    “什么意思?”

    她刚才完全没有注意到后边的动静,一时也忍不住蹙眉,“我不用那么多眼镜。”

    “你是不是觉得撬别人墙角挺爽的?”

    “什么意思。”

    “你觉得你拿什么和我比,迟雪?”

    陈娜娜突然摘下她鼻梁上架着的新眼镜。

    迟雪脸色一变,下意识去夺。

    然而陈娜娜本就比她高,此刻趁她坐着一手按住她肩,又拼命把眼镜往上举,她一时竟也抢不过来。急得红脸,挣扎间,险些又一次把课桌上的立书架撞倒,书全在抖,她拼命伸手——

    却见只手忽然从陈娜娜背后伸出来。

    几乎轻而易举地将她手一翻,吃痛间,眼镜下落,而他捞起接住。

    翻过来看一眼,镜架没歪。

    连陈娜娜也惊住,不解地回头。

    却见解凛一手眼镜,一手语文书,满脸写着漫不经心,又淡淡道:“你吵到别人背书了。”

    “……?”

    他转手将眼镜还给迟雪。

    而迟雪手忙脚乱戴上眼镜——他的脸终于不模糊,清晰映在眼底。

    不像见义勇为。

    倒像是正好路过而已,表情总是懒散。

    似乎前一夜没睡够,还隐隐能看到眼下的浅浅一圈灰色。

    迟雪你、你要背书吗?

    解凛低头看她,是。

    眼神却定在她脸上许久,没有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