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一更) “祝你学业高升,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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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 单纯从结果来看,却实在很难界定他那天的行为到底是为了给她解围,又或者真的只是纯粹为完成任务而已。

    毕竟书背完, 他们的关系似乎又回复到不尴不尬的境地, 见了面也不会主动招呼。

    哪怕不得不招呼时, 也至多不过互相点点头, 类似于,比普通朋友更普通的陌生同学。

    倒是那副眼镜后来一直陪伴了迟雪很久。

    哪怕近视加重、度数提高, 她也坚持只换镜片, 一直用着原来的镜架。

    直到近视眼手术做完,永久告别了眼镜的“束缚”, 那副镜框仍然被保留在她床下装贵重物什的铁盒里。

    而至于那副多出来的眼镜。

    其实她一开始根本没搞懂, 那天早的闹剧到底因何而来。

    是以脏兮兮的眼镜盒摆在桌上, 也就一直不知该还给谁。

    最后还得多亏方雅薇听清楚来龙去脉。

    完了前因后果。

    姑娘眼珠子一转, 又声委婉地提醒她:“其实,要不咱以后别借叶南生笔记了怎么样?你们以前是同学,不过现在又不在一个班了。娜娜有点脾气也很正常,毕竟谁都不想看自己男朋友随便给别的女生送礼物啊。”

    “……啊?”

    “你不会不知道吧?他们才刚‘官宣’了啊。”

    方雅薇着。

    又偷偷摸摸从抽屉里拿出手机——生怕被路过巡查的老师发现, 做贼似的心翼翼, 之后点开陈娜娜Q/Q空间的第一条置顶。

    发的时间就在昨天夜里,配图是路灯下两道依偎的影子。

    陈娜娜:【终于/爱心/】

    迟雪这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不仅昨晚撞破他们好事, 今天还莫名其妙让人吃了飞醋, 连忙托人把眼镜还给叶南生。又听从了方雅薇的建议,顺带要回了自己的笔记。

    然而。

    据那位中间人后来自己, 叶南生也仅仅是当着他的面,又一次把眼镜丢进了垃圾桶而已。

    但无论如何。

    于迟雪而言,这笔记是再不愿意借了。

    从前的所谓同学情谊, 亦可暂放一边。

    她从此对叶南生愈发敬而远之。

    无奈此人却依旧半点没有“非单身”的自觉,偶尔有事没事的,还是会趴在窗边找她话——那时是最后一次座位轮换,她和方雅薇换到了靠窗的第二排。老师随时要来检查,不让把窗户锁上,也不让拉上窗帘。

    是以窗户一开,任是谁都好,直接就能和她“对话”。

    而这个对话人,十次里有九次都是叶南生。

    不是问她:“干嘛突然就不借我笔记了?我还没看完。”

    就是叹气:“我们可是从高一开始就坐前后桌的革命战/友。迟雪,这个学校里还有谁比我跟你熟。”

    迟雪低头翻卷子做作业,不理他。

    然而叶南生依旧也不生气。

    下一次路过,又能想出新的话题问她:“你大学有没有想好考什么学校?去北方还是留南方啊,你成绩这么好,应该可以随便填吧。”

    “迟雪,再这么读下去要变成书呆子了。”

    “去操场走一走散散步啊。”

    ……

    对此。

    迟雪的回应大多是不咸不淡的一个“嗯”,或装作没有听到。

    只因自那次“眼镜事件”后,她已莫名为叶南生的事而经受了不少风言风语。

    温吞如她,能想出来最严厉的拒绝方式,也无非就是不理睬而已。在她看来,这种表态已十分鲜明。

    唯有叶南生不这么认为。

    披着“温良恭俭让”的讨人喜欢的人皮,此人私底下,却似乎颇有些看世人焦头烂额的恶趣味。

    从来只考虑自己是否欢喜某件事的发生,而不考虑因为这件事受到波及的人。也乐于看到别人为他而争得头破血流。

    迟雪越是不配合。

    他越是乐在其中。

    且尤其喜欢在陈娜娜或者解凛面前表现两人的“同学情谊”。

    而迟雪百口莫辩,忍无可忍。

    有次终于鼓足勇气问他:“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到底哪里惹你了?”

    记得读高一时她就是叶南生的后桌,两人还曾在老师的安排下当过一段时间的“学伴”,她尽心尽力,没有过一点怠慢;

    后来她高二因母亲患癌而休学,收到学校的捐款,捐款名单上,叶南生的名字也遥遥排在前头——足可见他至少这个时候还是不讨厌她,也是没必要为难她的。

    高三就更不可能了。

    他们压根就不在一个班,连交集都不多。

    她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错。

    然而叶南生似乎亦被她问懵了一下。

    反应过来,又饶有兴致地指了指自己,“你觉得我是在刁难你吗?”

    ……不然呢?

    迟雪的表情里写满“你不要明知故问”。

    他看着,突然便笑了。

    笑得让人莫名其妙。

    笑到迟雪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又错话闹笑话,作势便要把窗关上、把他隔绝在外。

    他这才收住笑容,一手扶住窗框。

    迟雪推不动,只能抬头看他。

    又听他也许吧——但我只是觉得不公平。

    “明明什么事都是我先来的。”

    “……什么?”

    “我,”他见她愿意接话,又一副故作苦恼的表情,“你不给我借笔记,我万一又发挥失误考不上大学,这辈子就完蛋了。”

    迟雪:“……”

    迟雪:“严老师。”

    哪个严老师?

    叶南生回过头去。

    她趁此时机飞快把窗关上。

    这才坐定深呼吸,又开一张新的黄冈卷。

    可惜才刚做到第三道选择题,便听上课铃声敲响,下一节是英语课。

    方雅薇从外头蹦蹦跳跳回来,手里捧着一本花样精致的同学录。

    课上到一半,也不管讲台上的英语老师如何唾沫横飞,忽又撞了撞迟雪手肘,随即塞过来一张粉色的“卡纸”——她买的同学录比较“高级”,是以无需人手传阅厚厚的一本,只需解开卡扣随便取任意颜色,还特地给迟雪选了张好看的。

    “填下这个呗,”等迟雪接下,又声对人做口型,“要毕业了,留个纪念。不定以后还有联系呢?……我看隔壁班都在弄。”

    紧跟潮流一向是八卦大王的天性。

    果不其然,眼见得六月将至,学校商店里的同学录很快售罄。

    紧接着是附近的文具店、礼品店,也都先后被扫荡一空。

    得亏有方雅薇提醒,迟雪买的还算早,挑了价位适中的一款。优点是装订灵活,同样可以随意取页,缺点是灰不拉几,从外壳到内页都是不大显眼的颜色。

    迟雪让方雅薇选了一张。

    之后又精挑细选,自己挑出一张——然而偏又总是没机会亲手送出去。

    解凛身边永远不缺簇拥的人。

    而她怯于在太多人面前表露自己的心意,尤其不想把自己对解凛的喜欢端上台面。害怕引来和“眼镜事件”一样铺天盖地的嘲笑。

    毕竟几乎在所有人眼里,他们两个人,都是没有也不会有交集的两条平行线。

    她只能在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如愿在第一个来到教室,然后蹑手蹑脚,拿着自己那张精挑细选的同学录,附上简单明“来意”的便利贴,塞到了解凛的抽屉里。

    怕被别人发现,还特意拿了两本书压住。

    *

    解凛却一直到下午第二节课,才发现这藏在他化学练习册底下、隐蔽的“秘密”。

    偏偏旁边同桌又是个坐不住的,时刻关注他。

    瞥见那张写字写得密密麻麻的便利贴,顿时好奇地凑上前来,又指着底下那张同学录:“解哥,又有人喊你填啊?”

    他把人脑袋推开。

    也把抽屉桌板合上。

    同桌倒是对他这幅态度不意外——毕竟解凛是出了名的对这种矫情玩意儿不感冒。之前班上写同学录热乎劲最上头的时候,不知收到多少张更漂亮精致的纸片,全都是空空的来,然后又空空的去。

    解凛不填那些。

    电话住址之类的信息更是从来不泄露。是以,哪怕他跟解凛同桌两年多,也依旧不知道人住哪。

    结果接下来的整堂化学课,解凛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笔没停过,却做一道错一道,仿佛被回了两年前的原型。

    连同桌都觉得稀奇。

    到了课间,想要八卦两句,解凛突然又问他:“最近很流行,填什么同学录?”

    “当然啊!”

    此话一出,连前桌的两人都回过头来,笑道:“解哥,怎么,你也感兴趣了吗?搞本玩一下啊,我们给你发。”

    “要不给隔壁班的也发发吧,”闻言,同桌也在旁边插嘴傻笑,“解哥,给林静发吧,我一直想要她Q/Q来着,她肯定给你面子。”

    “还有楼上的谢雯!”

    “丁若惠也不错,嘿嘿。”

    ……

    最后不用解凛,三五个人便起哄买了本厚厚的同学录回。当天发遍了全年级上下。别人要问,只都:“解凛让填的。”

    解凛懒得管他们。

    只在午休时,又一个人去阳台,把那张贴着便利贴的同学录拿出来看。

    娟秀的字迹,在一张的便利贴上,写出长篇大论的即视感。写得太密,以至于部分的墨迹都被手蹭花,看起来是匆匆写完,又“做贼心虚”地塞进了他抽屉。

    他以为自己不会有什么波澜。

    但原来还是忍不住笑。

    笑完了,自己都觉得奇怪。

    叹口气,便又展平那边角皱起的便利贴,从头细细读到尾:

    【解凛:

    我想你也许还在生我的气,一直以来,很想找个机会和你解释。可是总不知道怎么开口。

    或许早该的,但是我也害怕自己再错话。我对待人很迟钝,对待你又无法不斟酌。我只能和你很多的对不起,那天我错口的话,一定给你带来了不的麻烦。

    马上要毕业,也许大家再也不会见面,也许能见到也不会再能回到当初那样,但我还是想要和你,也许,尽可能地保持联系。

    如果你觉得不适合也没关系,就当没有看到这些话吧。

    希望你一切顺利,考上理想的大学。

    迟雪。】

    他把那张便利贴读了前前后后五遍,也没有看到自己原本想象中会出现的字眼。

    通篇只有对不起和抱歉。

    他又看那张空落落的灰色同学录。

    很有迟雪的风格,实用主义至上。

    他又叹了口气。

    连自己都不知道那种无来由的失落从何而来。

    最终却还是提笔,一如既往的简洁,填上姓名与电话。

    至于住址之类,他已决定毕业后便搬出叶家名下物业,暂时还没决定,也就不必写上。

    想了想,怕迟雪的个性,也许给了电话也只是看着发呆,又在电话旁边加了一句:“有事call我。”

    笔尖却仍停在纸面上。

    午休结束铃响的同时,他又淡淡添上一句——

    【不要失约。】

    这大概就是他能想出来,所谓保持联系,最后的“双保险”了。

    为此还特意最早离开了寝室。

    没有带旁人,便又头回第一个到了教室。

    把便利贴留下,把那张同学录放回了迟雪的抽屉。

    然而桌板才刚放下——

    “稀奇了,解凛,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身后忽然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回头看,便见叶南生正好走进教室。

    后头还跟着表情明显不大开心的陈娜娜。

    两人的状态,看样子是又偷跑了午休,在教学楼附近过了一段“私人时间”。

    叶南生眼尖,见他站在迟雪桌前,手还扶着桌板,顿时表情微妙。

    又开口调侃:“来这么早来偷东西来了?我还不知道你已经穷成这样。”

    解凛没理他,转身走向自己座位。

    叶南生平时并不主动和他单独话,今天却不知怎的一反常态,又跟上来。

    下巴轻扬,指了指教室外,问他:“跟我聊聊?”

    “我不觉得我们有要聊的东西。”

    “对你哥就是这个态度吗?”

    “……哥?”

    解凛正坐在座位上找书,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表情与眼神都极冷。

    如果这里不是教室,不是还有第三人在。

    叶南生怀疑他的拳头下一秒就要落在自己脸上。

    顿时哈哈大笑,又摆手,“行,那我叫你哥,解哥?”

    “……”

    “跟我出来聊聊吧。趁着还没上课。”

    诚然。

    解凛倒是突然好奇,叶南生过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有什么话好跟自己。

    于是起身随他去。

    只是没想到,两人走到楼梯拐角处。

    四下无人,叶南生又莫名其妙提起迟雪。问他:“那副眼镜是不是你买的?”

    “跟你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

    叶南生:“因为我也买了一副,而且,是当天晚上就买了。只是比你晚来几分钟而已。”

    解凛闻言,却眉头紧蹙。

    又下意识侧头,望了一眼自己班上的方向。

    陈娜娜已不在门口张望。

    “那眼镜本来也不需要你买。”

    他这才冷声道:“你如果有钱,可以花在你女朋友身上。”

    结果叶南生却稀奇地反问:“我为什么要给她花钱?”

    “……”

    “她喜欢我是她的事。”

    叶南生:“但我也有我喜欢的人和事,大家互不干涉是最好,一旦你干涉我了,解凛,尤其是你,会让我很烦。更别提你每次都是这样。从出生开始,好像事事都和我过不去。”

    “我读书考到一百分,奶奶只夸我聪明;你考个六十分,奶奶你不用太用功,想考多少都可以——反正以后会有聪明人帮你做事,你做你想做的事就行;”

    “我爸在南方拼了整整二十年,分到的股份才不到公司的百分之三,分给我的就更少;而你呢?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张开嘴对着天上,馅饼就砸在你嘴里。就这样你还你命不好?”

    “哦。”

    解凛听完,却始终显得兴致不高的样子。

    对他的那些抱怨、憎恶、不甘,只有一句话:“那我们换?”

    很多事情,喜怒悲欢。

    在旁人看来是一回事,落在自己身上又是另一回事。

    他并不想把多余的口水花费在“和一个不会理解自己的人讲道理”这件事上。

    倒是叶南生一眨不眨看着解凛的表情。

    良久。

    突然又笑了。

    “换是换不了了,”他,“但是我想,人是可以尝试跟自己的恐惧共存的。”

    “只要你别在我周围出现,不要像噩梦一样纠缠我。那么天南地北,解凛,不管你考去哪,在哪生活,我还是愿意祝你,和你爱的人平安的。”

    语毕。

    又从校服外套的兜里掏出一张对折的同学录,随手递给对面。

    “我也跟人要了一张,”他,“弟弟,毕业快乐。”

    ……

    解凛回到座位的路上,路过垃圾桶,顺手就把那张同学录揉成团,就地扔了。

    结果桌上竟然还有整一摞的“回信”。

    想来全都是那群弟到处分发同学录让人填写后,收到的满满“成果”。

    一见他来,顿时都起哄,吵着要看看别人都给他写了些什么赠言。

    他对这些事一向不怎么感兴趣,是以没过多表态。

    没表态就默认可以。

    当下,便有人随手从那摞纸里抽起一张,又大声朗读起来:“To:解凛,祝你越来越帅,早日出名,以后苟富贵勿相忘,考上大学请吃饭。”

    “这谁啊?”

    “尼/玛一听就是个哥们,没意思。”

    旁边的吐槽声此起彼伏。

    于是又换另一张。

    另另另一张。

    没多会儿亦换了五六张。

    只可惜都没什么大八卦——大概大家也都没那么蠢,知道同学录上不宜写什么煽情话语,被人翻出来嘲笑,至多也就写那么一二句文艺范儿的歌词或诗句,有揣摩余地,但不至于暧昧过火——

    这种平淡无味的局面。

    也一直持续到解凛同桌的伸手一摸。

    “诶……?”

    吊人胃口的惊叹声瞬间响起。

    声音不对。

    旁边八卦的众人嗅出味来,顿时围上前,又你一句我一句地读开:

    “解、凛……这里后面这么划掉了?呃,什么见不到你。”

    “如果见不到你吧?再见不到你。”

    【解凛。

    如果再见不到你,祝你学业高升,前途似锦。】

    倒不是什么缠绵悱恻的话,却又颇有让人浮想联翩的意味。

    一本正经之余,也和前面或文艺或搞笑的赠语形成鲜明对比。

    一群人哄笑声不断,又作势要翻开正面看写这种傻话的人是谁。

    ——旁边却突然伸出只手。

    众人未及反应,解凛已劈手夺过那张同学录。

    之后更干脆将纸揉成团,直接断绝了他们想看名字的念头。

    气氛即刻变得有些紧张。

    一群少年面面相觑,不知解凛为何突然反应这么大,也没人敢直接问。

    最后你看我我看你,也只能尴尬地起哈哈:

    “确实、那个,写这种话有点像立fg哈。”

    “是啊,这还需要祝吗?还什么见到见不到的。”

    “我、我们来看看别的?”

    话音未落。

    解凛忽又起身走向垃圾桶。

    背身对着他们,看着像是随手丢了什么东西,随即才转身面无表情坐回座位。

    有眼尖地悄悄侧头去瞄,瞧见里头特显眼一纸团,顿时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几人对了个眼神。

    也不敢再聊有什么的没的,只默契地放下同学录。

    很快,便又借着要上课的借口作鸟雀四散。

    可怜前排的方雅薇看热闹正到兴头上,忽然被人拆了“大舞台”。

    顿觉扫兴,只得苦着脸回过头来,没骨头似的趴在课桌上。

    眼角余光一瞥,见旁边原本在认真黏准考证照片的迟雪不知何时停下了动作,这才骤然惊醒。

    忙又拍拍同桌肩膀,“迟雪啊,借我一下固体胶吧,突然想起来我也没贴照片呢,差点坏事了。”

    “……”

    “……迟雪?”

    怎么不理人的。

    方雅薇只得在她眼皮底下晃了晃手,又加大音量喊了她一声:“迟雪!”

    对方这才如恍然梦醒般,肩膀抖了下,悚然抬头。

    她又重复了自己想借固体胶的需求,迟雪遂把手里的固体胶递给她。

    然而,等方雅薇粘好照片、把东西还回去,她却依然一反常态地维持着僵坐的动作。没有背单词也没有做卷子,简直“闲”得不像她本人了。

    方雅薇以为她是不舒服,脸怎么这么白,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迟雪却只是摆手没事,左手撑着额头,严严实实挡住脸。

    怕人不相信,甚至又随手扯了一张卷子来做——

    当然。

    如果忽略那天她人生头一次,做选择题低到离谱的正确率,这种伪装倒是的确很好的将她心情掩盖过去。

    偏偏那天下午又轮到她们那一组值日,几个男生一下课便不知所踪。

    扔垃圾的工作于是不得不交给她和方雅薇,两人一人一边,抬起大垃圾桶。

    到了垃圾场,负责收废品的清洁人员将垃圾桶整个倒扣,怪味瞬间扑面而来。

    “呕!”

    方雅薇拿着早提前准备好的餐巾纸捂住鼻子,仍然忍不住干呕,又顺势踢开地上滚落到她脚边的塑料瓶。

    直到迟雪淡定地从那叔叔手里接过空了的垃圾桶,她这才不情不愿地“捻”起另一边扶手。

    “气死我了!”

    边走还不忘抱怨:“那群男生真的没点用,关键时候还要我们两个女孩子来倒垃圾,要他们干嘛。”

    “嗯。”

    迟雪点点头。

    却还是忍不住,又回头看向垃圾场的方向。

    工人正在挑挑拣拣,把能回收的塑料瓶和易拉罐放在一边,其他如果皮或零食袋之类的又另作处理。翻来翻去,有个的纸团被随意丢弃在地。

    还能回收吗?

    她突然莫名地想。

    也许这张纸会和许多没用的废纸一起,脱墨漂白,变成一张全新的纸。

    又或者它太微,会被遗落和丢弃,最终在某个草丛又或是垃圾场的角落被人发现。

    然后廉价的少女心事,再换来几句调侃的笑语。

    “什么年代了还写这么老土的话。”

    “祝别人当然要祝发大财啊,”

    “迟雪……你看什么呢?”

    旁边的方雅薇突然戳戳她肩膀。

    而她被提醒着收回视线。

    又转而侧头,看向满脸疑惑的同桌。

    “怎么你从下午开始就魂不守舍的,”方雅薇问她,“而且垃圾场有什么好看的?臭死了。”

    她闻言笑笑。

    远处,傍晚的火烧云映亮半面天空。

    穹顶之下,她的悲欢那样,得微不可查。

    好像只要不,就不会被发现,可以藏好,就没那么痛了。

    一点也不痛了。

    “我只是觉得,”她,“时间过得好快,我的青春,怎么好像就这么结束了。”

    *

    十九岁。

    迟雪经历了一段平静的青春,迎来了不痛不痒的高考。

    考完试那天下午,不管考得好坏,几乎所有人都在狂欢,试卷和笔记如雪花般从各楼层往下洒落。

    年级领导平时最爱训人,可这次竟然也什么严厉的话都没有。

    只拿着个大喇叭在楼下向他们喊话,:“扔试卷可以!不要扔书砸到人!”

    “同学们,高考结束了,最难的日子过去了——祝你们毕业快乐!!”

    “去往你们天南海北的大好前程吧!我们以你们为荣!”

    大家先是哄笑声不断。

    然后不知是从谁先开始。

    忽然的,没个预兆,又抱着身边“同苦”过的同学骤然痛哭失声。

    老严从办公室出来,有人跑过去问他这次高考数学押尾题的答案。

    结果他眉毛一横,老师都教了你三年了,自己不会算啊。

    男生被吓了一跳。

    结果他竟然是故意装凶,凶完了又笑。

    竟还难得慈祥地拍了拍那男生的肩,:“这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以后你人生的路还很长,孩子,不过只有到那时候,你才会发现这种有标准答案的时代,再也回不来了。”

    迟雪也是听人才知道,据她们这一届,是老严带的最后一届高三了。

    执教鞭四十七年,那天的最后一堂课,老严对他们这群最后的“花骨朵”,留下了最后的肺腑之言。

    “一定要往前看,往前走。”

    他:“同学们,当你们觉得路很难走的时候,不要想着回头。你要告诉自己,最难走的路是上坡路,而所有的失败,在你没有彻底倒下之前,都还不是‘最后一次’。”

    “所以,以平常心对待你们的高考吧!不管你们考的是30分还是130分,90分甚至满分——只要尽力了,在老师心里,我永远以你们为荣。”

    话落。

    班里有活泼大胆的,把手机拿出来要和老严合照。

    大家吵吵闹闹拍了最后一张合影,所有人都拼命从山高的立书架后探出头来,比出大大的“耶”字。连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迟雪,也被方雅薇拉着“合群”了一回。

    只是最后收拾东西离开时却仍是不合群,什么都不舍得扔。

    连方雅薇也忍不住吐槽她,这些卷子啊《五三》什么的,以后都用不到了,还有什么必要吃苦搬回去,她却只笑着抬头,这些都是“青春的回忆”。

    一点点搬空桌面和抽屉时,却又意外发现了压箱底的那本同学册。

    方雅薇见了,当下惊呼一声,立刻又不好意思啊迟雪,你好像也给了我一张吧,我好像忘记填了。

    她却摇着头没事,“本来也只是凑凑热闹买的,我也忘了给大家填了。”

    因此开来看,甚至还是崭新的一本,没有丁点书写痕迹。

    比较适合做草稿纸。

    迟雪想。

    如此这般安慰着自己,倒是也将这本同学录带回了家。

    又和自己的这些参考书习题册一起,藏进了橱柜的深处。

    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放下了。

    后来出了成绩,她发挥也果然稳定,丝毫没有受到高三下学期的种种糟心事影响,顺利以理科最高分摘取当年的全市状元桂冠。

    最后一次见解凛,是回校填志愿那天。

    她从老师办公室出来,迎面看见他正好上楼,两人了个照面,但似乎都不知道什么好,只是如旧淡淡点头,便就此擦肩而过。

    “哎。”

    然而。

    她快要走进班,忽却听到他在身后轻轻喊了她一声。

    她脚步忽顿住。

    回过头去,见解凛站在老师办公室门口,他们似乎不知不觉换了个位置,但是还是不远不近的距离。她以为他叫住自己是要问什么,但原来,彼此沉默良久,他也只是了一句“你考得很好,恭喜你”。

    和旁人差不太多的辞。

    迟雪一贯是会回一句“谢谢”的。

    然而她没有对解凛谢谢。

    只是静静看了他很久——她以为的很久。她努力记住他的样子,尽管三年来,他除了个子长得更高,似乎和她初见他时也没有太多变化,但她仍是如一遍遍温书般,一遍遍在心里温习他的样子。

    直到似乎不太会忘了。

    “解凛。”

    她才微笑着对他:“时间真的过得很快,毕业快乐。”

    “迟雪。”

    他却并不回应,只突然又叫她的名字。

    “……嗯?”

    迟雪因此倒愣了下。

    不解他竟然还会有想对自己的话。

    正要上前去,然而方雅薇此时突然推开窗,又招呼她进来帮忙看志愿。

    她一晃神,下意识侧过头。

    等再回过头来时,解凛已经离开。

    而她迟疑良久。

    亦没有再追上去。

    *

    她最后一次以学生的身份走出校园,爬山虎依旧绿了满墙,玉兰花枝头含苞。

    只可惜,当年卖糍粑的摊已经被城/管整治得不敢出现,她只能两手空空走在回家的路上。

    年轻的男孩女孩从她身旁走过,话题无外乎是抱怨学校制度,愁眉苦脸;谈论追星的最新进展,眉飞色舞。

    而她就那样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身边的一切。

    仿佛陡然从透不过气的读书声里清醒。

    又在少年们的吐槽声里,也跟着想起某节被刁难罚站的数学课。

    解凛就站在她前面。

    他的颊边,仔细看,还有一点点粉笔灰的白色痕迹。

    她低下头来,装作很认真地写笔记,但其实也只是在印刷字的公式底下,又原模原样无意义地誊抄一遍而已,她真正认真做的事,只是用眼角余光量着他的背影。

    在下课铃声敲响之前。

    在下课铃声敲响时。

    在下课铃声敲响之后。

    她都曾无数次地在心里排练过,要去拍拍他的肩膀,在他转头时露出大方的笑容。

    但那些碾磨于唇齿、无从开口的,亏欠于时机的话,许多年来累积到一处。终究只有秋风、阳光、读书声曾见证。从不曾出口。

    十九岁的迟雪,不善言辞的迟雪,那一年,只是又翻出了她落灰的花朵发圈。

    为两条长长的辫子缀上不谢的花朵——她心翼翼,无数次走过心上人窗前。

    这个不美满的故事,于是因此而鲜艳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