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一更) “我们结婚。明天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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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至于这个答复最终会是什么。

    实际上, 无论是提问者还是被提问者,心里都早已有了答案。

    迟雪定定望着对方的神情。

    明白叶南生此时亦只是在给她台阶、给她时间服解凛而已。于是权衡再三,最后还是定下了三天的期限。

    “至于‘那边’, ”她, “麻烦你先帮我拖住了——如果可以的话。”

    “好。”

    而叶南生:“我会在深城等你。”

    语毕, 紧了紧西服外套, 他随即不犹豫地起身,与她擦肩而过。

    脚步声随公寓门再度关上而渐远, 直到再没了声音。

    “……”

    公寓里遂又只剩下她和解凛两人。

    迟雪一时却也不知道怎样开口。

    只仍痴痴握了他的手——直至两手竟在这冬夜里互相沁出汗意。

    不知是怪暖气开得太足, 还是怪两只闷葫芦谁也不愿意先松手。

    她不知想到什么,倏然笑了笑。

    半晌, 又抬头看向解凛。

    “我饿了。”

    她声。

    “解凛, 给我煮碗面吧, 好不好?”

    *

    诚然, 少时的迟雪,其实也常幻想自己未来的家该是什么样的。

    她从便是个务实的人,想着自己也许也会和母亲一样,规规矩矩地读书, 后来到了年龄便相亲:运气好的话, 会遇到父亲这样的男人,举案齐眉过一生;

    但运气不好, 也有可能嫁给个不解风情的大老粗或“不归家的人”, 如此人生想必要艰难些——但她到了那年纪,也会有自己的事业和人生, 倒不必全依托着丈夫来定一生的好坏。

    毕竟人间的寻常事多啊。

    她想着。

    不管和谁成家,自己这柴米油盐、酸甜苦辣的一生,还应该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也因此, 甚至就连喜欢上解凛之后。

    她亦没敢太夸张地做梦。不敢去梦他们的将来。

    只有偶尔地、很心翼翼地,才想一想:也许有一天自己能够和他重逢。

    在大学城的某个吃店,在母校的校庆,又或是任何想到想不到的场景。

    她会观察很久,内心排练无数次开口的语气,最后鼓足勇气走上前。

    一句“好久不见”,或“我是迟雪”——

    当然。

    也不是没去想过。

    故事更有可能的发展,如果现实些,大概是她在六十人的同学群里看到解凛的消息,通知他们一群同学去某某酒店参加婚宴。

    入场的大荧幕上,会来回滚动播放着般配的婚纱照。她在进门处登记,旁人问她是男方或女方的家属,而她会,是同学。

    一样也要自我介绍。

    :“麻烦帮我登记下,我叫迟雪。”

    ……

    没有回声的青春是太多人终生隐痛的情意结。

    所以,多她一个又怎样呢?

    生活依然还是会过,她倒也没有刻意求一个结果。

    只是觉得,似乎一定得要有一个这样的告别,自己那颗不安分的心,时时刻刻催逼她回头望过去的心,才会有偃旗息鼓的那一天。

    她才可以安心地接受自己平庸的生活。

    不是不再喜欢了。

    只是人不得不往前走——

    可是啊。

    三十一岁这一年,迟雪怔怔出神。

    心想原来也会有不一样的可能,在一个如此寻常的夜。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厨房里的灯渐次亮起,传来炉灶开火的声音。

    终于还是忍不住,捧起茶几上刚刚泡好的热牛奶,慢吞吞走进厨房。

    解凛正在等水烧开的同时煎鸡蛋。

    从前迟雪甚至还见过他颠锅——只是如今左手不那么管用,为了藏拙,索性只拿一个手全程操作。

    没多会儿鸡蛋便煎好,只是有些卷边。

    他似乎不满意,于是又想再煎一个。

    迟雪看在眼里,却怕用他的标准煎下去没完没了,今晚要吃饱喝足到睡不着觉,忙抢在前头开口,这样就很好。

    “我就爱吃这样的。”

    “……”

    解凛的手原已伸到旁边的鸡蛋盒上,闻言又放下。

    “以前煎得好看点。”

    他只。

    声音竟有些瓮声瓮气。

    迟雪却来不及怔,一旁的另只锅里,水已“咕噜咕噜”烧开,他抓了大把的面下去。

    只是不知是太紧张又或太久没做,左手有些抖,他手撤开时又不心碰到滚烫的侧边。

    迟雪吓了一跳,忙把牛奶放下,过去抓他的手来看。

    “没事。”

    解凛和她比起来,却反倒更像个没事人。

    她看了才几秒。

    他又有些不自在地把手抽开,让她去客厅等就好,这里多多少少会沾上油烟气。

    迟雪却不信邪。

    也不放心,依旧在旁边看——看半天,直到意识到自己似乎才是解凛“频频出错”的根本原因,这才又心虚地抱着牛奶杯晃了出去。

    等牛奶喝到要见底,餐桌上亦终于多了碗简单清淡的鸡蛋面。

    “晚上不好吃太辛辣刺激的东西,我没放什么佐料。”

    解凛转身去给她续了杯热牛奶。

    回来时,很是自然地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你试试看盐味够吗。”

    “嗯……够。”

    “……干嘛笑成这样?”

    有吗?

    迟雪两手捂着热腾腾的汤碗,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脸上的笑容,带着被现场抓包的惊疑心情反手摸摸脸。

    “很明显吗?”

    好半天,才又不好意思地声承认:“因为,因为……我爸爸以前就是这么让我妈妈试味道的。我突然想起来了,奇奇怪怪的。”

    做饭总要照顾你妈妈的口味嘛——这是迟大宇那些年的口头禅。

    此外,包括但不限于:

    咸了还是淡了。

    要不要再加点别的。

    你要不喜欢下次不做这个了。

    普普通通却难得温馨的对话。

    她已听父亲母亲过无数遍。

    但却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在解凛的嘴里听到同样的话。而这句话,只是很无意间,下意识对她出来的。

    解凛闻言,亦不禁一愣。

    如此稀松平常的生活分明于他们都是久违,却又好像从来都不远。

    “解凛。”

    于是鬼使神差。

    于是心猿意马。

    她忽然又轻声:“我真的,很想能够这样长长久久的,一直这样过下去。”

    “……”

    “但这样的前提是你跟我,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安心地活着——不用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她也是个普通人。

    何尝不害怕陈之华的病态和喜怒不定,害怕比冰冷的阁楼和噩梦更可怕的惩罚。

    可是,如果逃避的代价是东躲西藏,是终身都要活在不安定的恐惧之中,则无异于是把过去的五年扩充到她的余生而已。甚至连带着,她的父亲、朋友,还有解凛,他们都会受到不可避免的波及。

    “我知道你的顾虑,解凛。”

    迟雪:“但是这一次,我赞同叶南生的话——我不想再看到更惨重的伤亡了。”

    “但我没有办法。”

    “……什么?”

    “我没有办法再像从前一样,迟雪。”

    解凛忽然低下头。

    反反复复地,他试图攥紧又松开左手,但是他的左手只能虚握,一旦用力捏紧,就会连带着整条手臂在疼痛中不住颤抖。

    他迟雪,我现在比你想象得更没用。我知道这样很自私,但我做不到眼睁睁看你去危险的地方——我怕的不是死也不是失败,我怕我对你的困境束手无策。

    “你还记得那个记事本吧。”

    他。

    “那个记事本,我们之前一直都以为是属于陈之华的。一直到你……出事之前,那本笔记也都没有被破译,直到后来他们告诉我,那个记事本是老解的。”

    老……解?

    迟雪愣住。

    记忆里的面孔早已模糊,音容笑貌寥寥。

    如今回忆起来,似乎也只记得告别时,对方那句爽朗的“姑娘一看学习就好,以后还麻烦你多带带我们家阿凛——等我哪天再回来,一定请你吃饭啊”。

    是再回来。

    但是她最后一次有印象地听到“解军”这个名字,却是电话里女人的歇斯底里,质问着他的死讯。

    死了。

    死相惨不忍睹,死时无人收骨。

    所以这个消息于她而言,究竟又算好消息,或是仅止于此的一声叹息呢?

    上一辈的恩怨情仇,真真假假,虚实都只在一念之间。

    她甚至哭不出来。

    只是愕然良久,低声:“怎么会呢……”

    “但我想他并不知道你的存在。”

    解凛:“因为,如果他知道的话,我想他在预感到自己的危险之前,一定会把寻找、或者照顾你的事交给我——但他从来都不知道,也没有提起过。”

    他本就该更早一步找到她,照顾她的。

    但是他没有。

    他甚至因为被她知道自己不堪的身世,而间接默许了两人之间的疏离。

    所以又怎能不心碎神伤?

    甚至于那天在医院,他震惊之下,喉口涌出一股腥甜——一切的无解之题,原都只因为她与他之间的千万种缘分,千万种牵连,归根结底,都是他对她的亏欠。

    他爱她太多。

    也亏欠太多。

    因此,若俯身去当青石或桥墩,就能保护她免于风雨,他会欣然接受一切的命运。

    “迟雪。”

    因此他:“你让我去试一试,你再等我一次,好不好?”

    好不好。

    “……解凛。”

    “你应该知道陈之华的位置,你知道他现在住的酒店在哪。你告诉我,好不好?”

    仿佛一个笨拙学着如何变得柔软的孩子。

    他想用“好不好”这样温柔的语气,来稀释这个选择背后的残忍。

    所以他信誓旦旦。

    所以他看似坚决,他:“我会去和老头联系,然后,我会——”

    “不可以。”

    “……”

    但她还是,不可以。

    解凛的后话遂止于此。

    他只能看向迟雪。

    迟雪的表情却是熟悉的凝重。

    熟悉的不容置喙——如在柔软中掺杂了百炼钢。

    锤不破也磨不灭。

    “解凛,其实你心里很清楚不是吗?”她,“杀他并不是最终的目的。从前不是,现在也不是,你做这些,只是想要为我的未来扫清障碍,可是我从前就过了,我不要这样的人生。”

    “……”

    “甚至过去的五年,每次快要忍受到不能再忍、想死的时候,我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我要留着一条命回去见你,我知道如果我死了——你这辈子不会走出来的,那你会不会想,如果你死了,我这辈子也走不出来呢?”

    两人之间长久的沉默过后。

    她突然又向他提到了梁振的死。

    也起了这五年里每一次的逃亡,每一次,失败又失败,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末了,她向他伸出自己的右手。

    其余四根手指都能顺利地上举或者翻转。

    只有拇指,无论别的手指怎么动,它始终都像“霜的茄子”,蔫蔫的,连抖动的幅度都像是连带着不得已的微颤。

    “解凛。”

    她。

    “你看,我也是不完美的,我以后也拿不起那把手术刀了。”

    她微笑着。

    不知何时却同他一起落泪。

    “可是我还可以有很多很多的梦想,我想,做不成给人开刀的医生,还可以做给人开药的医生,做不成医生,我还可以做药剂师。实在不行就从零开始,我还可以学画画,学做饭,学很多很多从前来不及学的事情,人生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的。”

    “我爸爸,还有你,我知道所有的、你们这些人都在,害怕我吃苦,其实我害怕的根本就不是吃苦。你知道吗?我一点都不脆弱,我也不需要保护,我需要的是‘希望’。我只要活下去的那一点希望,我就可以活得很好也很勇敢了。”

    “所以解凛,我也不需要你强大到保护所有人,我只需要你活着,需要你像现在这样在我面前。这样,以后我们就还能有很多个晚上——像现在这样,我们一起吃夜宵,一起看电视,一起去散步……”

    如果你问我家是什么样的。

    未来要怎样才算得上美好。

    其实我没有多么华丽或复杂的答案,我只想到,那些关于青春,关于未完成的美梦,最后都散落在人间的烟火气里。

    平庸的日子里,我们要做最平庸的一对。

    我们要一起熬成白发苍苍的老夫妻。

    “我一定要实现这个愿望,所以,我一定会很快就回来的。”

    她。

    她起身抱住他。

    “所以解凛,这次你送我吧,每一次都是我送你走,这一次你送我吧。然后,像以前那段日子一样,也接我回来。这次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我们……我们。”

    她的哽咽声阻住了未尽的后话。

    哭声中。

    只有一只颤抖的手,在久久的迟疑过后,终于扶住了她的肩。

    他:“我们结婚。”

    “我们明天就去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