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襄王有意
时间追溯到, 圆琛刚返回严华殿的时候。
后殿里点着烛火,橘红光束从灯罩向外层层扩散,殿内只有常济一人。
他看到圆琛携了外头的料峭春寒归来, 有些讶异道:“怎么这么久?”
莫非皇帝不同意暗中追查铁矿的事?
常济这般想来,神色变得凝重。
圆琛也没瞒他:“陛下同意归同意了, 只是这件事让我亲自追查。”
“陛下这么做,可是疑心殿下了?”
听到皇帝的做法, 常济吃了一惊。
上次犒军, 让圆琛同往还有些理由。
毕竟那时他就与迟家姐在一起, 派他最为方便。
而这次彻查铁矿私采之事, 随便派个朝廷要员都使得, 让圆琛一个红尘之外的人追查,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难道是皇帝那边, 觉察出圆琛在暗中蓄意,均衡削弱三家之事?
想借此试探圆琛。
圆琛轻轻摇头:“看起来不是。”
迎着常济疑惑的目光, 他慢条斯理地亲手剪去黑掉的灯芯:“你想想看,朝中中坚力量都是谁人?”
“三门二姓?”
卢、言、迟、温、苏。
圆琛听到这四个字后, 颔首道:“是这样的, 而这五家之间,互相有争斗冲突,也有利益关联。”
常济恍然大悟道:“陛下不放心他们, 所以让殿下来追查。”
本来圆琛的僧人身份, 是查办此事最大的阻力。
但在皇帝看来, 这也是最大的亮点。
因为他置身红尘世俗以外,与这些家没有利益牵扯。以及他才智出众,有办好此事的能力。
更重要的是,他先前的所作所为, 都表现出他是站在皇帝这边的。
因此,遇上铁矿这种重大棘手之事,皇帝想派他出马也实属正常。
“原来如此。”常济这才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他这些年都在圆琛左右,对圆琛也算了解。
看他此刻虽神态如常,却沉默不语,便知他并不乐意去办此事。
他忍不住道:“既然您知道,陛下在这件事上很可能派你去办,那为何又要亲自去找他呢?”
他觉得主动下场颇为不妥,这一举动不符合圆琛往日的作风。
隔岸坐在山石之上,望着岸另一侧的熊熊大火,再给其中时不时加把油。
这才像圆琛会做的事情。
“为什么要亲自去找他……”圆琛声重复这句话。
他的音量微弱到近乎默念,就连近在咫尺的常济也没听清。
常济以为圆琛没有要回应的意思,已是转了话题:“对了,今日下午,我见殿下折返严华殿,手中还拿着一个狐狸面具,那个是不是也和这次的铁矿事件有关?”
圆琛睨了常济一眼,有些佩服他的联想能力。
“不是。”他摇头道。
常济的眼神带着些探究。
他也觉得那种面具,不像殿下会买的物什,这才猜测会不会是铁矿之事的证物。
圆琛想起迟向晚对狐狸面具爱如珍宝的神态,以后只怕也会经常戴着它出来,到时候被常济撞见,更不清。
于是他主动解释将狐狸面具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顺带将北州与漠北之事,详细与他分。
解释完之后,就看到常济的神色有些微妙。
常济也不是傻子,结合先前圆琛亲自出马找皇帝铁矿与狐狸面具这两件事,他心中浮现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当然这话不方便直,他换了一种自认为委婉的措辞来规劝。
“殿下也知道,十天前,是什么日子。”
圆琛静默了一瞬,他站起身立在窗边上,望着欲来的风雨与无星无月的是夜。
他的声音像是从地府或是天界中传来,夹杂着外面的风声簌簌,显得恍惚又失真。
他看着手掌的纹路:“自然不会忘记。”
“所以那年这日,道长服你出家,以退为进暗中筹谋,你同意了。”
常济本来以为自己能控制住话中的情绪,尽量委婉,但是他实在控制不住,甚至他的声音都因为激动,有些颤抖。
“你过,为了消钧庆帝的疑虑,为了更方便行事,也为了心无旁骛图谋大业,你愿意依照道长所言,自绝于红尘。”
圆琛闻言,衣袖无风自动,他未置一言,只任由常济下去。
“你应该为报仇而活,应该全力攀登上那个位置。”到这里,常济一阵恍惚,他觉得自己是疯了,敢这么对圆琛话。
“还有什么要的么?”圆琛神色像山雨欲来前的片刻平静,他忽地抽身向室内走去,“趁着今日,便一一了罢。”
“没有了,”常济很认真地想了想,“我只想,你食言了。”
“仇是一定会报的。”圆琛唇畔撇出锐利的弧度,很快他又道“但人活着,不应该只是报仇。”
语意坚定,掷地有声。
“所以还应该和迟家姐谈情爱吗?”常济讽刺地笑了笑。
圆琛此刻反而彻底恢复了平静和清明。
他盯着常济,黑白分明的眼眸里书写着凛然之意:“你是在教我做事?”
常济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
他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
先前以下犯上,出言顶撞,圆琛没有责罚他可谓宽和至极。
常济意识到这一点,立即收敛了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恭谨。
他望着圆琛,恳切道:“属下不敢,只是为殿下不值罢了。”
他往勤政殿的方向望了一眼,心有不甘道:“本来这个位置,就应该是殿下的。”
圆琛不置可否,他淡淡扫了一眼常济:“这话可不能再了。”
常济会意,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壮着胆子道:“属下知道,接下来的话,殿下必不愿听,本来属下也没资格,因此完自愿承受殿下的责罚。”
圆琛静静地看着他。
常济深吸一口气,迎着圆琛似笑非笑的目光:“殿下应与迟氏女保持距离。”
“保持又如何,不保持又如何?”圆琛敛了神色,不置可否。
“如果平均削弱三家,无疑就要站在迟氏的对立面上。”常济咬牙,急切道,“殿下不会为了一女子,置那么多的前情准备于不顾吧?”
望着圆琛不解却散淡的神色。
常济真是欲哭无泪。
借伞还伞那两次还可以称得上是试探,那么,自落水之后接二连三的事呢?
这次是为了迟氏女,同往漠北,结果在皇陵吸入毒气,身体受到损害。
下一次岂不是连命都要送与她?
亏得常济不知道,圆琛之所以吸入毒气,就是为了提醒迟向晚避开,否则他肯定更视迟向晚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了。
“你错了,”像是知道常济此刻内心在想什么,圆琛淡淡道:“帮助她前往北州之事,不过是计划出现偏差,连累她落水发烧的补偿罢了。”
“至于营救迟许,只是为了北州百姓和边关的秩序。现在迟许救出,漠北易主,边关形成新的平衡,不是很好么?”
圆琛有理有据,常济一时接不上话,过了半晌他才道:“可迟许他是迟家人!”
“迟家人、卢家人、言家人,不管哪族中人,都是大钧的子民。”圆琛轻轻拭过桌上一点微尘,“不要矫枉过正才好。”
常济还是不理解:“既要削弱迟氏的力量,又要营救迟许,这样岂非自相矛盾?”
“非也,”圆琛站起身来,背手而立,他一贯清润的声线此刻淡漠如雪。
他分析道:“迟氏既然戍边多年,自然一时半会挪移不了,也无需挪移。”
“就像一盆竞相开放的花,要做的并非砍断它的主干,将其连根拔除,只要将它旁逸斜出的枝干剪掉,修理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便是了。”
“大钧亦如此,把氏族赶尽杀绝,朝堂空了一半,又有什么意义呢?”
“迟氏既擅戍守,便让他们戍边便是,言氏卢氏,族中优秀子弟繁多,应该将其放在适宜的位置上,更好发挥各自的价值。”
“知人善用、赏罚分明、敲监管,缺一不可。氏族子弟中,有品行能力者,自然继续任职;但借氏族之名,滥竽充数、败坏朝纲、在其位不谋其政者……”
圆琛比划了一个去除的动作。
他之所以要削弱氏族,也是因为此。
氏族的势力过大,族中子弟尽享余荫。
有些无才无德的氏族子弟,也在朝中任职结成党羽,占了德才出众却没有背景的人的位置。
他所要击的正是这部分力量。
常济望向圆琛,已经渐渐领会他的意思:“这次春试,文试武举同时举行,咱们正好借此机会,留意一下其中的寒门子弟。”
氏族根基太深,骤然拔除反而容易引起动荡,提拔没有根基的寒族上来制衡。
这样所形成的新的朝堂秩序,才是正道。
常济闷头想了想,这样一来,他倒没有理由阻止圆琛对迟氏女的心意了。
只是他还是觉得不妥。
圆琛待人一向温和,这并非伪装矫饰,而是发自本心。
只是温和中总带着一定距离。
只有极少数几个例外。
但这些例外都是有缘由的,除了迟家的那位姐。
他欲言又止,圆琛却自然而然地转了话题。
他想起那个覆盖眼罩的身影,目光一顿:“你帮我查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