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年轮 少年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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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大娘子看着镜中梳着流苏髻的自己, 端详了几息,兀自言语道:“久了不曾梳它,突然觉得好像不太适合了。”

    言罢, 她对正在挑选首饰的女使道:“还是换成堕马髻吧。”

    “怎么不适合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你梳这个髻好看得很, 发带轻曳时最像天上仙女。”

    是刚刚才起床寻过来的蒋世泽。

    金大娘子站起了身, 她被丈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道:“孩子都这么大了, 我哪能还是天上仙女。”

    蒋世泽不以为意地道:“那又怎么?生了孩子你也是天女。”他笑了笑, 又道,“便是到了八十岁, 只要你喜欢, 这发髻也能梳得。”

    屋里侍候的女使婆子们听了都抿唇笑。

    金大娘子不免有点不大自在, 于是转移了话题问道:“官人今日可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

    蒋世泽昨天去饮宴喝得有点多, 原本主家是让他就歇在那里的,但他不太喜欢外宿,所以还是顶着醉意回来了。

    “还好,只是略有点乏, 看来年纪长了的确不如以前, 还是要少喝。”他这般自觉地随口着,走到了旁边在墩子上坐了下来, 看着妻子道, “你忙你的,我再稍坐会儿。”

    金大娘子看他精神还没有完全恢复, 就劝道:“官人还是再睡会儿吧,我带娇娇他们去就好了。”

    蒋世泽道:“好了每年娇娇生辰我们都一起去拜观音的。再今年还多了个二哥儿要跟着,你一个人不好带。”

    “有女使婆子帮手呢。”金大娘子含笑道, “再二哥儿也不是不懂事的,况又有修哥儿他们几个大的同路,他也只需要跟着他大哥哥就老实得很了。”

    蒋世泽正要再什么,蒋娇娇就一边扬声喊着娘,一边熟门熟路地进来了。

    她虽然不再像时候那样一见面就直往人怀里奔,但还是活活泼泼毫不拘谨地冲着她爹爹道:“您怎么还在这里把娘守着?我们都要准备出门了,爹爹你好慢。”

    蒋世泽不太想动,靠着镜台冲女儿轻轻招了招手。

    蒋娇娇就凑了过去。

    蒋世泽抬手捏了捏女儿的脸,笑道:“我守着你娘不好么?你好像很有意见。”

    蒋娇娇虽没有躲,但嘴上已开始抗议道:“我长大了,您给我留点面子。”

    她稚气扮老成的语气引得父母一阵失笑,蒋世泽更是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起来,然而笑完了却又不免遗憾地感慨:“再过两年你都能议亲了,要是能长大得慢些才好。”

    金大娘子听见这话不由有点紧张,但她并未表现出来,只故作平常地笑道:“她做个孩子还没做明白呢,若不能更懂事些,一般人家只怕也不敢消受她。”

    蒋娇娇还是头次听见她娘这么贬低她,当下就不太乐意了,道:“我也不想去别人家。”

    蒋世泽只笑着对她道:“你要听你娘的话,别人家才喜欢你。”

    蒋娇娇自然听不太出来她爹话里头的深层教导,只不服气地道:“我才不稀罕。”

    金大娘子看时候也差不多了,就断了父女两人的话,对蒋娇娇道:“好了,你爹爹今日身子不太舒服,你莫要烦着他。”又对蒋世泽道,“官人就在家里好生休息吧,我带孩子们去就是了,等中午他们吃完席就回来。”

    “今天阿黎也要去拜观音,我正好能与她好好会儿话。”她道。

    蒋世泽点了点头,想起蒋黎,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实在不行你还是劝劝她,若今年还是没有信儿,为了她自己好也该退让些。”

    金大娘子明白丈夫的意思,她默然须臾,浅声应了下来。

    ***

    金大娘子装扮停当后,又关心了在家里休息的蒋世泽两句,然后就和女儿一起出了门。

    蒋修已经在大门外等着她们了。

    他再有四个月就满十五岁,这两三年个子窜得飞快,早就超过了金大娘子。加上他相貌好,穿戴又讲究,不话时往那里一站,俨然个意气飞扬的翩翩少年郎。

    金大娘子近来瞧着他,心里不免越发感慨。

    自从沈家大郎连着在十三年和十六年那两回解试中落榜,丈夫对儿子课业的敦促也谨慎了不少,和从前最不同的就是:蒋世泽时常教诲蒋修不要急功近利,多看几年书再去应考也不迟。

    那时候蒋世泽还曾叹着气对她:“沈赤丞当年自己十九中举,所以希望儿子青出于蓝也是人之常情,但我看那沈大郎遭了这两次落榜,人都瞧着好像蔫儿了不少。像修哥儿这性子本就要强好胜,我只担心他少年意气更经不住击,考不上进士就算了,但若就此一蹶不振却恐怕影响半生,还是让他再大些能沉沉心气再去吧。”

    沈庆宗经过两次磨勘后,原本是有机会可以补缺中县县令的,但后来他却选了去祥符县当县丞。祥符县虽是京城赤县,但县丞毕竟官低于县令,蒋世泽猜测,可能还是因为祥符县近的缘故。

    因为现在沈庆宗就可以每天往返于家,而不必再像以前要等休沐日了。

    今年沈缙就要再考第三次,眼见着沈二郎也已到了十五。他若他是沈庆宗,大约面对现在的情况,也必须要如此取舍。

    金大娘子想起儿子和沈云如的那半个娃娃亲,看沈家儿郎现在前途未明的样子,也不知这婚约最后会如何。而且看沈家对考功名这件事这么在乎,她有时候也觉得其实修哥儿若娶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可能对他、对沈云如,还有对那个娘子都会比较好。

    不知不觉,孩子就已经长到了需要她操心这些的年纪了。

    金大娘子看着眼前的儿子,听他着沈家郎娘待会儿会直接去白樊楼与他们会合聚宴,不免又一次如此默默地感慨着。

    “娘,您先到车上坐着吧。”蒋修道,“时间差不多了,估计他们都快来了。”

    十岁的二哥儿蒋倦也在他旁边恭恭敬敬地道:“大娘子先坐。”

    金大娘子笑了笑。

    蒋娇娇忽然冲着谢家方向喊了声:“谢暎!”然后使劲挥了挥手。

    金大娘子顺着兄妹两个的目光往那方看去,果然见到个清俊颀长的身影正加快了步伐向着他们跑过来。

    谢暎和蒋修差不多高,但气质却完全不同,才十四的年纪,已隐隐有了些静水流深之意。

    金大娘子这几年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眼见着这孩子从最初时的内向拘谨,成了现在这样温雅从容的模样,她心里也觉得为他高兴。

    他跑到近前,向着金大娘子端端一礼,道:“金妈妈,让您久等了。”

    金大娘子微笑道:“我们也是才刚出来。”

    蒋娇娇笑着凑到了谢暎身边,调侃地问道:“你今日竟晚过我,可是早上赖床了?”

    她现在的个头差不多在谢暎胸口的位置,与他话时要仰着脸,他每回总配合地会微微低下头。

    “没有,”他笑了笑,只简单地回道,“有点事耽误了。”

    蒋娇娇本就是随口这么一,闻言也没太在意,正好这时姚之如和姚二郎也到了,一行人就高高兴兴地登了车。

    马车缓缓驶出巷子,车上的人也开始自在地闲谈起来。

    “你跟你爹爹了么?”蒋修随口问姚二郎。

    姚二郎比他们要大一些,今年该十六了,因对读书实在提不起劲头,他也自觉委实没有那个天分,最近正苦恼着想和他父亲提一提看能不能退了学回家帮着做买卖。

    听见蒋修问起这事,他脸上不禁又浮出一丝愁苦,摇了摇头:“还没,我爹爹昨天还沈二和暎哥儿肯定再等三年就要下场了,让我好生珍惜机会,沾着他们两个一鼓作气地努把力。”

    姚二郎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爹这么执着要他读书应举,明明他自升入府学后就读得很艰难了,他爹却好像看不见似的。

    蒋修的关注点却在别处:“怎么我看起来不像是三年后要下场的么?姚大丈也不带着我。”

    姚二郎一愣,一时有点语塞:“不,不是,也不是这个意思。”

    蒋修挑了挑眉毛。

    谢暎接了话,语气平静地问蒋修:“蒋大公子前日里不是才还没想好要不要让朝廷得到你这个人才?”

    姚二郎:“……”

    蒋修绷不住了,哈哈笑了起来。

    “其实你要考的话肯定也是有机会的,你们都比我强。”姚二郎有些沮丧地着,叹了口气,“我就怕到时候我和沈大哥哥一样连个秀才名分都没捞上,爹爹肯定要骂我没跟着你们学好的。”

    蒋修立刻提醒他:“这话你心着别在子信他们面前提。”

    姚二郎反应过来,点点头:“你放心,我又不是傻的,这里不就我们四个么。”

    蒋修和谢暎他自是不担心,蒋倦虽然是搭的俩耳朵,但或许是爱跟着他大哥哥玩的缘故,年纪嘴上还是挺能把门的,所以姚二郎对这弟也算放心。

    沈缙那样优秀的人,没能拿到解额就算了,居然连秀才都不是,若是在以前他们谁听了会信呢?但这就是现实,以至于这个话题如今都好像成了巷子里的禁忌。

    他们就连在沈约面前提起他的兄长都要心翼翼,大家都默契地生怕触碰到什么。

    车厢里沉默了半晌。

    蒋修干脆对姚二郎道:“不管你想做什么,总要拿出点表现来才好话,你要实在想学做买卖,就偷摸着先取点经呗。”

    姚二郎若有所思地琢磨着他的话。

    蒋修又看向了谢暎,见对方好似有些出神,便问道:“你在想什么?”然后自觉安慰地道,“你也别想那么多,沈大哥哥第一次是太紧张,不心落了韵,第二回是运气不好,多半今年也就顺了。反正咱们吸取人家经验多准备几年,也算是有备而往。”

    谢暎顿了顿,道:“我不是在想这个。”

    蒋修兄弟俩和姚二郎就好奇地看着他,满脸都像在写着“这你都不担心那还有啥好担心的”。

    谢暎想到自己今早无意中发现的事,不由皱了皱眉。

    “我在想,”他略显担忧地道,“叔祖他好像是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