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趁意 出人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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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不成这是算纠集人手到苗家算账?

    苗南风和蒋修对视一眼, 然后双双快步越前而去。

    走近了一看,苗南风姐弟俩才发现这些围在陈家院外的人竟然都是来讨法的。

    此时陈二郎兄弟两个的父亲陈祖铭正站在门口扬声对众人道:“课税是朝廷增的,又不是我了算, 你们既用着这些地自然就要一同分担, 不然我又拿什么去交税?”

    一群佃客你望望我我看看你, 最后其中一个长着花须的黑瘦男人嚷道:“但你也不能一下子涨这么多吧?!你们倒是不用这般辛苦劳作, 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涨租,可我们呢?家里头总要生活啊!”

    蒋修顺着那人的话, 不由上下量起了对方。

    他自来渠县之后就发现这边的人穿着扮多数瞧着都比汴京城里的人差些, 他以为这是正常的,毕竟京城里头东西多。但却从未想过原来就在与苗家同村之地, 竟然也会有着装这般破旧的农民, 他在汴京见的那些人力反正是从未有这样的。

    其他人穿的粗布短衫也是平平, 而且人人脸上都透着疲乏之态, 好似肩上都承着千斤重担一般。

    难道陈家当真这么不是东西,竟故意苛待人家?蒋修心里一阵狐疑和反感。

    陈祖铭看向花须男人,脸上神色平静,道:“你这意思, 好像是我逼你来租种的地, 难不成我该自己倒贴钱进去请你们来用?我拿地换租有什么不对?你若觉得不愿意可以不租,当初你儿子生病你来借钱难道也是我逼的?你女儿夭折的时候我可是还送了挽金的, 那按照你的法都是我逼的, 怎不见你退还给我?”

    那花须男人被他了个面红耳赤,气得一阵语塞, 最后脱口而出驳道:“你虽借了我钱,可却是高利,又不是你白做的善事!那挽金你虽给了一点, 但也只是做来好看,比起你得到的又算什么?”

    陈祖铭气笑道:“听听,大家伙听听,这就是升米恩斗米仇了。”又道,“那你倒是,我又不欠你的,凭什么要包你们家的生养死葬?你来租种我的地,结果我倒给自己养了个祖宗不是?!”

    不知是谁接了句:“你们家的地也有的是收了别人的。”

    陈祖铭显然也着了恼,当即怒声道:“买卖自愿,我们陈家光明正大得的,不像你们成日里只想着让别人拿钱来补贴自己!我再一次,这税赋现如今就明白摆在那里,你们若是有本事让朝廷免减了去,别涨租子,我给你们减租都成!若是做不到就少来与我掰扯,你们不愿种也可以不种!”

    完,他身后就突然传来了一阵犬吠,那几个佃客不由瑟缩了一下。

    陈祖铭此时方又不急不慢地道:“我若是你们,有这工夫做这些没益处的事,不如早些回去,更勤奋地耕种,也好让日子过得顺心些。”

    佃客们面面相觑,见此情景,也都知道减租无望,只好相继带着自己家人满脸愁苦地转身回去了。

    蒋修看着那些人的背影,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陈祖铭此时也已经看见了他们,苗南风与对方目光相迎,还是很客气端正地礼唤道:“陈大丈,我们来探望一下三郎。”

    陈祖铭看了她一眼,随后目光微转,视线落到了旁边的蒋修身上,语气不明地问了句:“这是你们家的客人?”

    蒋修回过神向他看去,苗南风已应道:“他是去了汴京那位蒋娘娘的孙儿。”

    陈祖铭一怔,然后半笑地看向了蒋修,用一种略显夸张的恍然语气道:“原来是那个蒋家,我怎么脾气这么大呢。”

    苗南风正要话,蒋修已若无其事地上前了半步,向着对方叉手礼道:“陈家阿丈,晚辈蒋修,受苗大丈之托特陪同苗家妹妹来探望陈三郎。”

    陈祖铭见他一副有礼有节的样子,一时之间也不好散火气,又听对方是苗三七让他们来探望的,便认定苗家这是主动来赔礼道歉的意思,所以也就不急不慢地再量了对方几圈,拿了拿姿态,方颔首道:“进来吧。”

    蒋修给了苗南风一个“没事”的眼神,又拍了拍苗东阳的肩,然后当先跟在后头走进了陈家。

    陈三郎刚才告状告到一半被那些佃农给断了,这会子正等着他父亲回来接着,不想却把苗南风一行三人给一并等到了。

    与他同在堂中的还有他的兄长陈二郎,以及兄弟两个的母亲马氏。

    陈二郎见到苗南风时也是一讶,随即脸上便流露出了不自在的神情。

    陈三郎回过神后就立刻扶着背跳起来了:“你们还好意思来我家?”罢指着蒋修对自己父亲道,“爹爹,就是他,苗南风就是让他的我和旺财!”

    苗南风正想反驳,蒋修已抢在她前面开了口。

    他一副坦荡端正姿态,从容地道:“三郎得不错,与你动手的的确是我,我请苗家妹妹带我过来也是为了向两位长辈致歉,再看看你身子要不要请大夫瞧瞧,该我负责的我蒋修却不躲避。”

    言罢,他又忽地将话锋一转,微笑问道:“但不知三郎是不是也该随我们走一趟,同苗家人好生赔个礼?”

    陈三郎被他这一番话下来给弄呆了,硬是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陈祖铭夫妇俩也愣了愣。

    陈二郎犹豫了一下,问苗南风:“到底怎么回事?”

    蒋修见他问话时的样子,觉得对方倒像是个好脾气的,于是就没插嘴,等着苗南风自己解决。

    “怎么他没有同你们么?”苗南风此时已经看清楚了蒋修的路数,故意做出副夸张的讶然表情,又好似颇委屈地道,“三郎今日到荷塘给你采莲蓬,恰好我那时在旁边陪客,他见着我表妹她们便上前讨要,原本已好给他几个,结果他反正我是要嫁来陈家的,那些就理当全都给他带回来。”

    “我几个表妹辛辛苦苦采一阵,自然是舍不得。也怪我,想着我们两家关系亲近就多了两句嘴,结果不想三郎就嫌我们苗家没家教,还嚷嚷出来。”苗南风颇有感情地扬了扬声,又续道,“那种时候我肯定也不能一味向着他,自是要帮我爹娘和表妹们两句的,结果他怨我脾气大,要上手帮我爹娘教训我,蒋哥哥恰好过来瞧见,以为他当真要下来,就急急上来帮我挡了三郎一下,未成想情急下可能手重了些。”

    苗南风叹了口气,看向陈祖铭道:“蒋家娘娘与我婆婆多年不见,我爹爹原是想着我能好生带着蒋家哥哥和妹妹玩一玩的,谁想突然之间就发生了这些事,他老人家也生气得很,我连累了家里姐妹,又牵扯了贵客,等我从这里回去就要好好教训我呢。”

    她这话明面上是错在自己,可谁人听不出句句是冲着陈三郎去的?而且言明苗家众人对此事也很有意见,陈三理当去赔礼道歉。

    蒋修还似模似样地回了句:“这也不怪你,莫要自责了。”

    错不在他,也不怪她,那应当责谁?自然是陈三郎了。

    陈家人一时无语。

    陈祖铭知道次子的性子,此时听苗南风和蒋修这样一唱一和的完了整件事,又将儿子一时无可辩驳的样子看在了眼中,自是相信了一大半。但他心中不免有点着恼,他觉得苗南风这个未来的儿媳太争强好胜了,这时候对他们这对未来舅姑都不肯忍了这口舌之快,以后娶进门来还了得?

    他虽然也算是从看她长大,但在他心里女子出嫁前后还是理当有所不同的,尤其是嫁了人,那就该将她自己当作陈家人看,现在这对三郎咄咄逼人的样子算什么?

    陈祖铭向来是不会也懒得那些弯弯绕绕的话,于是他也不管那么多了,硬着头皮拿出了长辈架子,对苗南风道:“孩子争执本就常有,好好就是了,三郎这性子一贯是虚张声势,要他真下手在人身上他是下不去手的。不管怎么,挨的人是他,他比你年纪还呢,你们要他带着伤去赔礼道歉,是不是过分了些?”

    陈祖铭的妻子马氏也忍不住了,附和道:“难道汴京来的贵客就是这样的德行么?你们这叫什么道歉?分明是不依不饶地来找我儿子算账来了!”

    只有陈二郎面露为难的样子,似是想劝和,又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蒋修神色一正,肃然道:“陈家妈妈,话不能这么,我伤了令郎,他这伤重不重,该如何治,我都了全凭大夫一句话,该我负责的绝不逃避。既已不是那垂髫童,身为男儿,本就该凡事有个担当,我道我那份歉,他赔他那份礼,此事就算是拿出去与别人相信也不会有人反对。”

    苗东阳在旁边听着他的话,心里也是一阵激荡,当即也站出来附和道:“没错,难道他欺负我家姐妹就是理所应当么?若是受了伤就不用赔礼道歉,那我姐姐今天也受了伤怎么?”

    陈三郎气诧道:“我几时伤到她了?你们倒是她伤在哪里!”

    苗东阳这话本就是顺口而出,被对方这么揪住追问,他也有点怕坏事,心急之下脱口而出道:“她被你吓着了,心里伤得很!”

    陈三郎:“……”

    蒋修和苗南风不由也多看了自家弟一眼,目光里流露出了赞许。

    陈祖铭见此情形,觉得和这些孩子掰扯也掰扯不出来什么,便道:“那我亲自去你家一趟,同你爹爹谈谈。”

    他就不信苗三七不肯好好管教这个女儿,到时自家若悔了婚,丢脸的还不是苗家?!

    苗南风见机便道:“这可使不得。”然后朝着踟蹰在旁的的陈二郎道,“二郎快劝劝你爹爹,本是我们晚辈的事,哪里好让他代子赔礼,传出去人家怕是要你们兄弟俩闲话的。”

    她这么着的时候,蒋修已经上去做出了要拦的样子,苗东阳也随后跟着。

    陈二郎一愣,下意识要上前,却被气急的陈三郎给一把拉住了。

    只见他朝着陈祖铭硬气地道:“爹,这是我的事,用不着您老去替我赔礼道歉!”

    陈祖铭无语,心老子不是去道歉的你个傻子!

    他还没来得及阻止儿子被苗南风的话带进沟里,就看后者恨恨盯着她,已倏地红了眼眶。

    “你脾气这么坏,根本就配不上我二哥哥。”陈三郎愤愤道,“我们家才不会去给你们道歉呢,你们做梦!”罢,他又对陈祖铭道,“爹爹,您别让二哥哥娶她这个母夜叉了,她只会欺负人,那天我还看见二哥哥去她家送完礼回来就躲着哭呢!”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愣,陈二郎更是怔怔看着他,显得有些无措。

    陈三郎到了这会儿也不想隐瞒了,他起心中这股怨愤,眼泪止不住往下落。

    “我今天就是故意去招惹她们的,”他,“她让我二哥哥哭,我就要让她哭,我不仅今天欺负她,我以后还要欺负她!”

    屋子里一时寂静,只有他因委屈与疼痛齐发,哭得那叫个伤心。

    蒋修转头去看苗南风,苗南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给搞得有点懵,她觉得这锅自己不能背得莫名其妙,于是问陈二郎:“我什么时候把你欺负哭了?”

    陈二郎窘迫地低下头,没有话。

    陈祖铭喊他:“二郎?”

    马氏也问道:“二郎,你弟弟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出来,爹娘帮你要法。”

    苗南风听着这话也有些着恼,追问道:“对啊,你出来让大家听听,看我是怎么在我家欺负的你,竟能把你一个男孩子给欺负地只能偷偷哭。我是敢作敢当的人,有那个骨气,不用你和稀泥地放过。”

    她有意加重了“你一个男孩子”和“骨气”二处的语气。

    陈三郎就去拽他二哥哥的袖子:“二哥哥你啊,让爹娘给你做主,不然你这辈子都被她骑在头上了!”

    陈二郎只觉周遭七嘴八舌地都在逼自己,他被吵得有些受不住了,忍不住喊道:“好了!”

    陈三郎冷不丁被他一吼,蓦地哽住。

    “不是南风欺负我。”陈二郎垂着目光道,“是我自己想到别的事有些难过。”

    陈祖铭听他这么,顿觉儿子当着外人的面有点给自己丢脸,于是斥道:“你难过什么?又不是女人,学那哭哭啼啼的样子!”

    陈二郎攥了攥掌心,忽而抬头看向了苗南风,道:“南风妹妹,我们虽然从一起长大,但我对你只当是同村妹妹,并没有别的想法。”

    苗南风很想我对你也没别的想法,但想到自己要装弱势,她这时只好先忍了嘴。

    果然陈二郎这话一出,也不必等苗家姐弟什么,陈氏夫妇已先受了一惊。

    “二郎!”陈祖铭示意儿子住口。

    陈二郎此时却再也忍不住了,朝着父亲“咚”地跪了下去。

    “爹爹,是我不好,我、我真地做不到高高兴兴和南风妹妹成亲。”他深深地低下了头。

    陈祖铭顿住了,心中充满了震惊和尴尬,一时不出话来。

    陈三郎此时也早就停止了哭闹,满脸惊讶地望着自己兄长。

    苗南风见状,忽然福至心灵地问了句:“陈二,你可是心里已有人了?”

    陈二郎一顿,在父母和弟弟诧异的目光中一时没能够答出话来。

    苗南风霎时了然,却也不多,只朝着陈氏夫妇叉手一礼,语气如常地道:“既是如此,那我也回去同我爹娘交代一声,就不为难二郎了。”

    陈氏夫妇张了张嘴,谁也没出来什么。

    苗南风若无其事地出了陈家,边从容走着,边对苗东阳道:“你动作别太大,偷偷看一眼后面有没有人盯着咱们。”

    蒋修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苗东阳依言而行,悄悄道:“好像没有。”

    苗南风一下子就笑出来了,对弟弟和蒋修道:“那我们赶紧走,趁热铁,回家让爹爹先把帖子退了!”

    完,她就当先跑了出去。

    蒋修愣了一下,看着她雀跃的背影,不由失笑。

    他转头给了苗东阳一个“跟上”的眼神,然后迈开脚步,随她向来时路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