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心忧 剧情+CP线。
熙宁二十二年, 正月初八。
天还未亮,钟大娘子便咳嗽着醒了过来,她缓了缓喉间的不适, 开口唤了声“秋容”。
女使秋容很快闻声赶到了床前, 燃亮蜡烛, 起了帐帘, 问道:“大娘子有何吩咐?”
“什么时辰了?”她问。
秋容迟疑了一下,不答反劝:“大娘子, 您身子不适, 要不同老太太禀一声今日就不去了吧?而且外面在下雪,冷得很。”
钟大娘子摇了摇头, 道:“不过是一点风寒, 无妨。本是我自己要去给阿姑尽孝的, 怎好半途而废, 若是如此,她只怕更不愿见我们了。”
她刚刚才又做了回噩梦。
梦中仍是那熟悉的场景,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熙宁二十年,距缙哥儿走后才四个月, 她假孕的事因为一次意外被戳穿了。
来也是他们夫妇运气不好, 谁能想到那天老太太竟就突然心血来潮,非要请了大夫来福寿堂给她诊脉开补药, 她找理由再三婉拒, 却立刻引发了老太太的疑心。
钟大娘子到现在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沈老太太当着唐大娘子等人的面, 沉着脸勒令她自证孕事真假的情景。
她自然没有办法证明是真,沈老太太一气之下,直接抓起手边的茶盏就扔到了她的身上, 大喊着让她带着她的假肚子滚出去。
彼时的烫热,难堪,还有羞愧。
足足缠绕了她两年。
自那之后,沈老太太就不再见他们夫妻俩了。
平日里两人去问安自是见不到人,就算是有凑到一起的时候,老太太也只当她是透明,而沈耀宗不肯答应他母亲休了她,自然也再得不到半分好脸。
钟大娘子有心替丈夫挽回母子情分,便主动日日抄经献给老太太,只是两年了,沈老太太的态度却一点松动都没有。
直到年前沈耀宗作为代表回了老家,钟大娘子当天就被沈老太太给叫过去话了,问她愿不愿意诚心替自己抄些经拿去大相国寺供奉。
钟大娘子受宠若惊,怎可能拒绝?自是满口应下。
但既然是诚心,就有诚心的规矩,她若有半分怠慢,又如何能显得自己虔诚?
钟大娘子一心想借着这次缓和了双方关系,当然不会因为这么一点的不适就前功尽弃。
但秋容看在眼里,却很是心疼她,劝道:“只怕是老太太诚心折腾大娘子,不然早不抄晚不抄,怎么偏偏就等二爷离了京城,天气又这么冷的时候让您过去?每日里还要先在廊上站半炷香,手脚都要僵了,进了佛堂又要苦心志,连炭盆也不能用,您这风寒不就是这么受下的么?”
钟大娘子却更愿意把事情往好处想:“这都两年了,老太太最生气的时候都没有折腾我,现在又何必呢?不定是我们努力了两年终是动了她老人家,所以她才想最后给我一次机会。”
再她不这么想又能怎么想呢?若是因为怕受折腾就不去了,那丈夫岂不因为她又要夹在中间。
不定老太太就真要以她不孝不贤为由逼着官人休了她,倘他不从,大约他也要作为不孝子被撵出家门了,一个被家族除了名的子孙又如何能立住脚?
她想想他的处境就觉得心疼,实在不希望事情演变到那样的地步。
“没事,今日你就不陪我去了。”钟大娘子道。
秋容忙道:“大娘子别误会,我不是怕吃苦,您身边哪能缺了端茶倒水的人呢,再您本来就还病着。”
她不敢再多,忙忙遵着对方的意思,服侍了起床梳洗,待用过饭后再准备好了便于服用的药丸子,又带上大娘子喝惯的香茶,便陪着对方出了门。
钟大娘子走到福寿堂院外的时候,天才刚亮,沈云如的女使浅雪正提着温盒在那里等着她。
“钟大娘子,”浅雪一如往日地笑着迎了上来,道,“大姑娘请您先用过热茶再去忙。”
这虽已不是沈云如第一天来给她送好意,但钟大娘子仍觉心中微暖。
“替我谢过掌珠。”她亦重复着同样的道谢之言。
不远处,有个同样拿着温盒的女使见此情景,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她一路回到了鲍氏的屋里,将先前所见禀告给了对方知道:“所以娘子送的药茶我就拿回来了。”
鲍氏闻言,微点了点头,叹道:“大姑娘虽目无下尘了些,但倒是个好心的。”
鲍氏的女儿正在她屋里用早饭,听见她娘竟派了人去给钟大娘子送茶,疑惑之余不免感到担忧,道:“您怎么突然跑去干涉婆婆那边的事?二婶婶是因为什么惹恼她老人家的您又不是不知,这事您也敢掺和。”
鲍氏沉默了一下,道:“我也是看她日日来受寒,有些同情。”
这话在沈二姐听来,多少觉得她娘明哲保身了半辈子却犯起了糊涂,道:“往日里也不见您管那么多,再这事儿大姐姐能去施好心,我们能么?您若有个行差踏错的,到时又有谁能帮您出头?”
“况且我也到了议亲的年纪,”沈二姐忧虑地道,“万一因此让咱们跟着受了罪可怎么办。”
鲍氏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末了,只了句:“知道了。”
***
正月十四,长达五日的元宵灯节如期而至。
夜幕方初降,整座汴京城已笼罩在了绵延的灯华之中,正可谓“自非贫人,家家设灯”,每年值此时节,游观之盛更可达空前。
蒋娇娇拉着姚之如好不容易挤到了一处卖花灯的摊席前,还没来得及站定,就听对方轻呼了一声,道:“娇娇,你头上灯球没了。”
蒋娇娇一愣,下意识抬手去摸,果然原来插着灯球的地方已空了,她懊恼地道:“早知就不插在旁边了。”完,又注意到姚之如的右耳,诧道,“你耳环也少了一只。”
姚之如微惊,摸了摸,无奈笑道:“今夜这街上不知又有多少遣钿坠珥。”
蒋娇娇也笑,道:“干脆我们也守着等晚些来扫街算了。”
她话音方落,就听见蒋修调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要不要我们来给你们照灯?”
两人转过头,却各自恰好正对上了谢暎和沈约的目光。
姚之如突然觉得自己现在只戴着半边耳环的样子有点狼狈,于是面颊微烫地把剩下那只耳环也取了下来,转手交给了玲儿放好。
沈约看了一眼,没有什么。
蒋娇娇则在直截了当地问谢暎:“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看了?”她今日这身行头可是精心扮过的,少了样东西总让她觉得有欠缺。
谢暎笑笑,道:“没有。”然后安慰她道,“前面应该还会有卖灯球的,待会再去看看。”
蒋修接道:“我还看见有人提着牡丹灯,估计也是前头在卖的。”
站在后头的沈云如提醒道:“那我们快走吧,长辈们还在船上等着呢。”
一行人又在人潮中慢慢向前移动。
等好不容易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浚仪桥畔,蒋修一转头,发现姚二郎没了。
“不会是走丢了吧?也没声招呼。”他四周望了一圈,到处都是脑袋,也瞧不清姚二郎的在不在其中。
沈约道:“他既知道这里,肯定会过来找我们的,实在碰不见待会回了船上也就碰见了。”
其他人也没太当回事,毕竟姚二郎也是这么大个人了,谁也不担心他会被拐跑。
正好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家人放完河灯起身走了,蒋娇娇忙招呼大家过去把位置占着,随行的厮和女使则被派去了买河灯。
“我去别处看看。”谢暎完也转身走了。
蒋娇娇甚至都没来得及问他要去看什么。
不一会儿河灯便被买了回来,沈云如刚刚接到手中,便听姚之如在问她们算许什么愿。
蒋娇娇道:“自然是希望我哥哥和谢暎他们都能金榜题名,这个是今年最要紧的愿望。”
姚之如点头表示认同,心想她还要祈愿沈约能心想事成,开开心心。
见沈云如没有什么,两人便都默认了她肯定也是帮着祈祷大家能考出个好结果。
沈云如看着手里的莲灯,不着痕迹地转眸看了一眼站在蒋娇娇身后的蒋修。
“蒋善之。”她唤了他一声。
蒋修以为她喊自己有事,又发现沈约不知哪里去了,便走了两步过来,问道:“怎么?”
沈云如道:“你不许个愿么?今年就要应举了,还是求个好兆头吧。”
蒋修对这个没什么兴趣,便道:“没事,你们三个不是都帮我们求了么。”
沈云如看他这无所谓的样子,不免有点蹙眉,道:“你自己的事情,你要上点心。”
蒋修略感无语,他又不是沈约,还得站在这里听她的教诲,这算哪门子事?
但他也不可能对她自己的真实想法,而且了她肯定也理解不了,所以蒋修便放弃了解释。
“嗯,知道了,谢你关心。”他只客气地了这么一句。
沈云如与他从一起长大,自然知道蒋修这个人真正认同别人时是什么样子,就像当年苗南风来汴京时提起那些他感兴趣的话题,不用别人追着他,他也会主动去凑。
他是个桀骜的性子,最是不服管,凡事只跟着自己的主见走。
她现在也想明白了,有些无伤大雅的事她大可不必与他较真,他不喜欢听,那她不就是,免得闹出不愉快。
于是她转而道:“既是大家一起出来玩,你也要参与才有意思。”
这回蒋修果然听进去了,心想也是,于是颔首道:“成,正好南风妹妹最近也有大事做,我帮她求个稳。”
沈云如闻言微怔,顿了顿,问道:“你与她一直有联系?”
蒋修接了花灯,随口回道:“她弟弟信上的。”
饶是如此,沈云如仍觉得心里不太是滋味:“那你倒是记性挺好,蛮关心她的。”
蒋修也不知听没听见这句,并没有应声。
她转眸朝他看去,只见他闭着眼专注地在许愿。
沈云如握了握手里的莲灯。
这两年她早已看出来了,蒋修对他们之间的婚约一无所知,由此可见,不仅是她爹爹觉得蒋修配不上沈家,其实蒋家也未必就满意了她。
若是弟弟和蒋修都能高中,那么或许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沈云如往水中放入了第一盏灯——
希望所有人都能高中进士,她弟弟能名列前茅。
接着,她又放入了第二盏——
她想,希望他们的婚事能够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