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看清 剧情+酒酿。
谢暎跪在谢夫子面前, 向着他深深拜了一礼。
谢夫子盘腿坐在炕上,手里把着酒杯,淡淡垂眸看了他一眼, 道:“蒋家答应了?”
谢暎恭敬地回道:“蒋二丈愿意等我明年春闱再议。”
谢夫子觉得自己心里那叫一个憋闷啊!
“我那么好的孙儿, 为了他女儿巴巴地跑去给他们蒋家做上门婿, 他还当真好意思要等你中了进士再谈?”他气道, “他以为进士女婿——还是赘婿,满大街随便捡的么?!”
“叔祖, ”谢暎好声劝道, “您待我好,蒋二丈也珍视娇娇, 这是应当的。我贸然提出入赘, 蒋家长辈未曾疑我别有用心, 只光这一点, 就已能看出来他们并未轻视我。”
谢夫子没作声,气息却稍稍缓了些许。
谢暎道:“叔祖,谢谢您肯相信我,成全我。”
谢夫子眨了眨有些发酸的眼睛, 少顷, 叹了口气,道:“我不成全还能如何?瞧着温温润润的孩子, 性子倔得像头牛。”
他到现在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 当谢暎坦言算用入赘来换取蒋世泽同意这门亲事的时候,自己那种震惊到无以言表的心情。
——“我来到汴京, 遇见娇娇,又喜欢了她。这些仔细想来,其实都不是偶然会发生的事, 如今上天既让它发生了,我便不想轻言放弃。当年若没有您和娇娇,我也不知我会把日子过成什么样,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相比起珍惜眼前,这些身外之名算什么呢?”
“正像您当年所言,您也不是看在我姓谢的份上才这样尽心待我。”
“我爹娘在天之灵也会明白,谢氏一族的繁荣于我而言,远不及我所求之一世温暖。”
有那么一刻,谢夫子看着眼前的少年,像是突然又看见了当年那个孤独的身影。
他便再不出什么反对的话了。
但一想到谢暎为了蒋家那丫头要付出这么多,他还是挺不甘心的,于是没好气地嘲了一句:“等你以后真‘嫁’銥誮去蒋家了,被那丫头呼呼喝喝当牛做马的时候,你才知道后悔。”
那蒋老太太的亡夫不就是么?死了连个厚葬都没得到。
来他们家暎哥儿若不是孤儿该多好,律法既禁止“父母在,子出赘”,这子便是想任性也任性不成了!
谢暎听了,只是微微笑笑,反语气安慰地道:“娇娇和她家里都不是这样的人。”
谢夫子“哼”了一声,没搭腔。
谢暎看了看他,试探地笑问道:“叔祖,您一个人喝酒多闷啊,要不我陪您?”
“走走走,见你就心烦,读你的书去。”谢夫子没好气道,“当心这次没考上,连去给人家倒插门的资格都没了。”
谢暎默笑,揉着膝盖站了起来。
谢夫子瞥了他一眼,故作淡然地道:“自己去敷会儿。”
“是。”谢暎恭顺应下,然后走上来亲手帮他添了杯酒,道,“酌怡情,您别饮太多,我还等您到时帮我上门提亲呢。”
谢夫子吹胡子瞪他:“臭孩子,越长大越不可爱!”
谢暎笑着,转身出了屋。
***
“你真的?!”姚之如一脸震惊地看着蒋娇娇。
后者嘿嘿笑着,有点儿羞涩地点了点头。
她和谢暎的婚事并未定,其实本不应告诉任何人,但蒋娇娇太想与人分享了,除了家人之外,她觉得自己最不应该瞒着的就是姚之如。
姚之如则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为谢暎的魄力感到惊讶,也替蒋娇娇觉得高兴,又为自己二哥哥多少体会到了几分遗憾。
还有……一点点羡慕。
“那恭喜你了啊,”姚之如笑看着好姐妹,“谢元郎待你这样真心,你以后可不要欺负人家。”
蒋娇娇听着就有点不服气了:“我对他也很真心啊,为什么你就觉得一定是我欺负他,我才舍不得呢。”
姚之如笑了笑,伸手将她挽住,感叹地道:“娇娇,我真羡慕你们。你家里人,还有谢夫子,都没有阻碍过你们两个的感情,多好啊!”
蒋娇娇沉默了几息,道:“其实也没什么好羡慕的,谢暎若不是父母双失,也不可能跟我爹爹要来做赘婿,但他从没有爹娘,过得也很辛苦。我都觉得我自己不该那么高兴。”
“你别这么想。”姚之如宽慰她道,“他爹娘的事又与你无关,他若没有遇见你,该经历的辛苦也一样不会少,反而能否像现在这么开心就不一定了。只要你们以后在一起好好的,就谁都没有辜负从前经历的难过。”
蒋娇娇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一点也不内疚。”
姚之如一怔,旋即与她四目相视,不由双双失笑出声。
蒋娇娇笑罢,坦然地道:“虽然谢暎没有,但其实我也能猜到谢夫子肯定是不同意他这样做的,真的,我都能想象出谢夫子那副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可我也能看得出来,他确实很疼谢暎,倘若他执意拿恩情来相逼,谢暎虽未必会放弃我,但心里总归不会好受。所以以后,我也会好好对他老人家的,不让他后悔答应让谢暎来娶我。”
姚之如含笑点了点头,然后不知想到什么,略有些走神。
蒋娇娇察觉到她眸中一闪而过的忧愁,忖了忖,问道:“你是不是在想沈子信?”
姚之如微顿,脸颊有些发红。
“元宵灯节那晚,他送了我一对耳环。”她轻声道。
蒋娇娇一听,立刻开心道:“那很好啊!他待你肯定也是不一般的。”
姚之如含蓄道:“也不好便这样想吧……”
蒋娇娇不觉得有什么,大方道:“怎么不能这样想?他也不曾私下送我什么东西啊,既只给你,那肯定就代表你在他心里与别人是不同的。”
姚之如心里其实也很明白,要自己对此半点遐想都没有,那肯定是假的。可她与沈约,和蒋娇娇与谢暎,还是很不一样的。
她不是不想,只是有些不敢去想。
“娇娇,”她,“我们家和你们家不同,他们家……与谢夫子也不同。”
蒋娇娇怔了怔。
“也是。”她叹了口气,道,“我觉得沈家风水不太好,沈大哥哥解试未过,竟压力大到想不开;钟大娘子成亲多年好不容易有了身孕,突然又没了,也不晓得受了什么怨怪,以致积郁成疾。”
“之之,”蒋娇娇拉住了姚之如的手,正色道,“我知你心仪沈二郎,但若他除了这份心意什么都给不了你,你还是不要对他抱有什么期望。倘你忘不了他,就悄悄将他放在心里便是,还是不要让自己过得太辛苦。”
姚之如明白她的意思,微微颔首,道:“我本也是不敢抱什么期望的,只是,我想到我爹娘可能很快也会给我议亲了,心里还是有些……”
长大就是这样,快乐渐少,而烦恼日多。
姚之如觉得还是时候比较好,她喜欢见到沈约,就能高高兴兴地去见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又担心不知父母会给自己找个什么样的夫家,前路令人忐忑。
蒋娇娇见她如此,心里不免有点后悔刚才把话得太让人没有盼头,于是忙改了口道:“你也别这么悲观,不定沈二郎和谢暎一样,心里已对与你的未来有了周全的安排呢?凭他的条件,你爹娘肯定也不会犹豫。”
姚之如知道她是在宽慰自己,心中感动,回握住了对方的手,含笑道:“娇娇,你真好。”
两个好姐妹正着话,姚二郎忽然过来了。
他是听蒋娇娇在家里,所以特意来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蒋娇娇道:“不用了,我和姑约好了要去逛晚市。”完,她就转而同姚之如告了别,又起身向着姚二郎笑了一笑,“姚二哥哥,谢你有心款待,我先走了。”
姚二郎因这突如其来有别于往日的客气,不由愣了一下。
姚之如把蒋娇娇送出了门,转头回来看见兄长仍站在原地愣神,心中默默一叹,走上前,好声劝道:“二哥哥,这么久你也应当看清了,娇娇心里的人不是你。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朋友,这份情谊才是最难得的。”
姚二郎垂下眸,没有话。
***
陶宜到酥心斋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他今日本是来不了的,但之前在昭文相宅邸中吃的那顿饭着实未让他咽下几口,所以从那里出来后,他还是为此处的一隅清静过来了。
陶宜进门后便直接走到了正在柜前忙活的琥珀面前,后者抬头一见,忙笑道:“我还以为客官不来了。”
“有事耽误了一会儿。”陶宜微微笑了笑,问道,“酒阁可还能用?若仍空着,我便进去坐坐,随意吃些东西就好。”
琥珀放下笔,边边往外走:“给您留着呢,既是定好了的,我们娘子就不会再放给别人。”
陶宜略感意外。
正在此时,堂中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难掩慌张和怒气地道:“客官请自重!”
接着一个略带了几分酒意的男人声音随之响起:“别家的陪妓也没见你这样吝啬的,摸一下手怎么了?!”
琥珀皱了皱眉,对陶宜了句“请稍待”,便直接走了上去。
只见她伸手将那满脸通红的女使往身后一拉,向着那醉汉便道:“这位客官,本店并未设有陪妓,这是我们老板正经聘来的劳力,还请您自重。”
那人听了,却是与同桌嗤笑一声,浑不以为然地道:“谁不知你们这食店是个连给丈夫出丧都不愿去的寡妇开的,瞧你们这上上下下全是女人在抛头露面,装什么装?别的酒楼食店至少还摆明了有美人陪酒,你们这叫啥?装模作样?”
罢,一桌人便哈哈笑了起来。
其他食客侧目而望,窃窃私语。
琥珀没想到他这般出言不逊,气得也涨红了脸,正要开口相讥,身后却突然传来个冷峭的女声道:“那你为何不照镜子看看,你又凭什么配得上我这店里的这些女人?”
陶宜回眸,恰见一抹丁香色的身影自眼前行过,昂首阔步,如待披荆斩棘。
琥珀等人纷纷让身向着她一礼,口唤娘子。
只见蒋黎径直走到那人面前,眼神轻视地上下量了一圈,凉凉淡笑道:“当今朝廷为了鼓励女商,尚且特意雇女栏头行事,你却女子行走在外皆只为讨你等颜色之欢,我该你一句无知,还是夸你一声无畏呢?要不,你我一道去开封府前分辨一番,如何?”
陶宜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
那醉汉闻言,面色倏然一滞,许是恼羞成怒地道:“本是你这店里招待不周,你竟还倒一耙,这般赶客!”罢,回手将桌上的食盘扫落,大喊道,“大家伙看看,这就是她们这寡妇店的待客之道,你们可得心,这里的酒菜把自己给吃倒霉了!”
珊瑚气骂道:“你胡八道什么?!”
时迟那时快,她话音未落,就见那醉汉突然被个破空而来的东西给中了胸口,随即他脚下便是一踉跄,直接往后撞到了桌子上。
众人一愣,循着他衣服上的墨迹,这才看清了刚才中他的是一支毛笔。
蒋黎心有所感,回头看去,只见陶宜身披青色斗篷静静站在柜前,面无余色,而他旁边的随侍正满脸随意地在拍袖子。
“叽叽歪歪的烦不烦?”张破石懒眼瞅着那人,没好气地道,“我们家阿郎就喜欢清静,要找弟子相陪何须来这里?你不习惯就自己滚去别处。还有,我婆婆也是寡妇,你有意见?”
那桌上几人互视了一眼,然后心知不妙地交换了个眼色,接着扶起那被了的人便灰溜溜要走。
“站住。”蒋黎反应极快地喊了一声。
正好已经赶过来的刘重阳与两个下手便立刻将几人拦住。
“岂有占了便宜白走的?”蒋黎示意道,“把饭钱留下。”
那几人也不敢再多,忙忙把钱拿出来往刘重阳手里一塞,便匆匆离开了。
蒋黎复又回头看去,却发现柜前已没了人影。
“已往里面去了。”琥珀在旁边轻声提醒道,“娘子,那位郎君就是定了酒酿元子的客人。”
蒋黎怔了怔,旋即生出一种“无怪如此”的了然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