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违心 剧情+酒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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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宜刚走进明清堂, 掌柜周乾就连忙将他迎入了内室。

    “相公今日怎么得空前来?”周乾一边亲手给他奉茶,一边关心地道,“可是哪里有不舒服么?”

    他倒是容易见到身为老板的陶宣, 可却很少能和陶宜上话, 最近一次已经是上回对方受伤的时候了。

    陶宜不喜欢吃药, 能用食疗绝不让开方, 所以若非必要,他这样的大忙人是基本不会到医堂里来的。

    故而周乾才有此一问。

    只听陶宜语气平常地道:“顺路经过, 正好有些饿了。”言罢, 他低头浅啜了口茶。

    周乾愣了一下,饿了?

    他回过神, 笑着回道:“我给相公拿些糕点来。”

    “太甜了。”陶宜喝着茶, 似是随口道。

    “那我给您拿咸口的。”

    他完, 还没来得及迈开脚步, 就听见陶宜好似颇无奈地轻叹了口气,接道:“你这里的吃食就只有这般单调么?”

    周乾茫然了。他觉得自己有种错觉:今儿自家相公好像是专门来医堂里点菜的?

    “那相公想吃什么?”他随机应变地道,“我使人去买来。”

    陶宜却沉默了。

    张破石清了清嗓子。

    周乾抬眸朝他看去。

    “相公大约是还没想好,”张破石道, “要不还是我去酥心斋那边请蒋老板安排两个食, 这正好离得近嘛!”

    陶宜淡淡了句:“你很闲么?”

    张破石一顿,旋即道:“对对, 我挺忙的。那, 要不就请周掌柜你亲自跑一趟?蒋老板应该也挺清楚相公的口味,不费事。”

    周乾看了陶宜一眼。

    结果这回人家却没问他闲不闲。

    周乾瞬间了然:敢情相公是想吃蒋老板做的吃食啊!

    但他又不太明白, 为什么人都到这儿了也不直接过去?之前不是还光顾得好好的么?

    周乾不知道,也不敢问,于是只恭恭敬敬领了这份差事, 径自出门去了。

    陶宜看着面前这盏茶,觉得心里挺不是滋味。

    至于为什么不是滋味,他不想去想。

    周乾没去多久便提着个食盒返了回来,高兴地道:“蒋老板的侄子女来了,她正好在厨上,就让我把刚做好的两样食先给相公送来,还坚持不肯收钱。”

    张破石不由无语,心这是收不收钱的事儿么?这也太敷衍了吧!相公摆明就是既不想露面,又要人家知道他来了,蒋老板这么伶俐的人,怎么关键时候不知用点心献献殷勤呢?就算不亲自送吃食来,也至少要表现出几分特别的心意吧?这可好,倒像他家相公是来蹭席的。

    就在他以为陶宜要生气的时候,却不料后者怔了怔,竟是牵唇笑了一下。

    陶宜的确觉得挺好笑的。

    但笑过之后,他心里却更加不是滋味。

    蒋黎看似敷衍的对待,其实不过是想告诉他,她将他当作“自己人”,就像她的那样在意。

    她像是在哄他,但又并没有在哄他。

    所以她没有送来特别的心意,也没有明知他就在附近而顺着台阶来看他。

    或许他也的确是多此一举。

    陶宜看着桌上的食,良久未语。

    片刻后,他沉默地站起身,离座而去。

    ***

    翌日,陶宜正在官署里处理公务,审刑院详议官王兆和忽然过来找到了他。

    本是已到了下署的时辰,王兆和原是想请他一道去喝酒,但陶宜对此兴趣缺缺,便推已和兄长约好了。

    王兆和也不勉强,转而笑道:“其实我是有事想向省主听。”

    陶宜客气地道:“王刑详但无妨。”

    王兆和便问道:“我听省主上次在酥心斋受伤后,与那位蒋娘子有了些交情……”

    陶宜神色微淡。

    “哦,我不是那个意思。”王兆和忙赔笑着解释道,“我们素来是知道省主对先夫人情意深重的。”

    陶宜不想听他这些,直接道:“你想听什么?”

    王兆和呵呵一笑,也不再委婉,回道:“省主也知道,先妻已去世一载有余,我也瞧了好些人选,但始终觉得——没有照金巷那位蒋娘子好。”

    陶宜诧然地看着他:“你想娶她为继室?”

    王兆和点点头,笑道:“我这不是想着能让相公以友相待的,不管她出身门庭如何,人品肯定是没问题的。再者她相貌好,又能干——能撑得起一间铺子,想必也能持家。”

    陶宜看着眼前已年过半百的王兆和,半晌无语。

    他真想让蒋黎站在这里来听听对方的这番话,让她看一看什么才是这些男人见到她时心里的真实想法。

    王兆和根本不在意两人的年纪是否合适,也不在意与她的性情是否相投。至于两人婚后要如何朝夕相处,显然也完全不在他花心思考虑的范围之内。

    他们在意的,只有蒋家的富有,蒋黎的年轻与颜色,还有她与他的交情。

    因为他们观察至今,发现他并没有纳她的算,所以就有人算亲自上阵了。

    他还是看了他们。

    陶宜沉吟了片刻,道:“所以,你来是想向我求证,看她到底是不是品行值得?”

    王兆和颔首称是:“若相公也觉得好,那我就差媒户上门去了。”

    陶宜若有所思地道:“她人倒是没有什么不好,不过……”他顿了顿,道,“我听她好像因为和先夫家中那段过往,心中有些阴影。”

    王兆和微怔。

    蒋氏和郑家的那些恩怨,他当然也有耳闻。实话,他觉得肯定是蒋氏这个做妻子和做媳妇的不对,气性大心眼,再怎么样也不该做出丈夫死后不肯送葬,又迫不及待和夫家断绝关系的事来吧?

    何况那郑麟只不过是想养个外室求子。

    但他已经五十多了,家里不止一个长大成人的儿子,所以这方面他对蒋氏可以没有要求,她不能生也无所谓。

    至于其他的,王兆和也想过了,反正王家的东西不可能交到她手里,他死前也会先叮嘱儿子们,早早将家产分好。

    再蒋氏能不能与他过到那一天还未可知。

    他虽然不像陶若谷,出身世家又身居清宦之位,所以一向爱惜羽毛,与蒋氏相识至今竟当真连纳妾都没有想过要纳她,但并不代表他的正妻之位就这么不值钱。

    此时他听着陶宜这番话,在心里也琢磨了几息。

    “那,依省主的意思,她到底适不适合我呢?”王兆和试探地问道。

    “王刑详以妻礼相配,对她来自是绰绰有余了。”陶宜笑了一笑,道,“只是如今形势微妙,王刑详虽是正经为终身大事计,但也要注意些方法,以免让有心人拿住机会,落下个以势压人的把柄,到时又在官家面前掰扯。”

    王兆和立刻懂了。

    “省主言之有理。”他笑着礼道,“我知道应如何做了。”

    ***

    蒋黎今日没有去店上,而是在家里帮着金大娘子准备给苗家的定礼。

    姑嫂两个不时地唠上几句闲话,她头一回发现自己一心几用的本事还挺强,手上不耽误干活儿,嘴里不耽误聊天,心里却还能惦记着昨日陶宜去了明清堂的事。

    她原以为他不会再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了。

    但他昨天就在不远的地方,他让她知道了,却终究没有来看她。

    难道他以为她会上赶着跑去不成?她才不会。

    蒋黎正自想着,便见珊瑚抱着个合臂大的花篮走了进来。

    “你这是哪里来的?”她不由讶道。

    珊瑚道:“是有人送来给娘子的,他他是王刑详家的,这是王刑详送给娘子的心意,我们也不敢不收。”

    那可是在审刑院当差的朝官,蒋家的门房一听这名号险些话都忘了怎么了,也就是珊瑚因见过陶宜这个三司使,所以得知消息还算镇定,但也不敢多加听,收下东西就赶紧回来向蒋黎禀报了。

    蒋黎半晌没回过神。

    金大娘子也很是愕然:“我们与王刑详家素无交往啊。”她一边,一边朝蒋黎看去。

    这显然就是冲着自己这姑子去的。

    只是不知这是什么路数?

    蒋黎怕嫂嫂误会,立刻解释道:“我的确与这位王刑详素未谋面。”

    她忽然想到了陶宜。

    不知这事他知不知道?这王刑详与他可熟识?

    蒋黎顿了顿,起身对金大娘子道:“我出去一下。”

    她直接坐车去了桃蹊巷。

    陶宅的门房经过上回后,这次也不多问什么,见她是有急事来找自家相公,便立刻先把人给让了进来等候,接着使厮快一步前去了通报。

    蒋黎一边等,一边想着陶宜那个骄傲的性子,心里做好了他不肯见自己的准备。她也想定了,若他拿乔太过,她就走了便是。

    不想那厮却很快就返了回来,是相公请她进去。

    不得不,她还有点儿紧张。

    陶宜正坐在亭子里喝茶,蒋黎走过去的时候,他还冲她笑了笑,道:“我近来在食疗,你若有兴趣,也尝尝这茯苓糕。”

    他都这么了,她岂有不给面子的?于是蒋黎坐下后便客气地道了声谢,伸手拿了一块面前这灰扑扑的糕凑到嘴边,咬了一口。

    一股浓烈的,不清多么奇怪的气味霎时充斥在唇齿间,她险些没直接吐出去。

    蒋黎的眉眼都快要皱到一块儿了。

    陶宜不着痕迹地抿了抿笑。

    “吃不惯吧?”他伸手将她指间剩下的半块糕拿了回来,随手丢到了旁边的碟中,然后递了杯茶给她,道,“润润口。”

    蒋黎也顾不上道谢,接过来直接喝了两口,方才缓了缓气,忍不住道:“便是食疗,也能有更好吃的做法吧?恕我直言,相公不如直接喝药来得快些,这东西气味古怪,却还要咀嚼一会儿,那才真是难受。”

    陶宜语气平常地道:“哦,可能是我家的厨娘不怎么用心吧。”

    蒋黎:“……”

    她有种预感,再下去就要不妙了,于是果断住,及时进入了正题。

    “不知相公与审刑院的王刑详可相熟么?”她语带谨慎地心问道。

    “嗯,挺熟的。”陶宜随手给自己又倒了杯茶,“怎么?”

    “他……他先前使人去我家给我送了个大花篮。”蒋黎看着他,道,“你,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陶宜微抬眉梢,似感讶然地道:“竟有这样的事?”又忖道,“没想到王刑详倒是个敢想敢做之人,他先妻已离世一年有余,之前我就听他一直想娶个年轻些的继室,最好那女子自己家里也有些资财,这样省得他去操心,又能得人照顾——毕竟他也快到耳顺之年了,想是不愿意妻子再走在他前头吧。”

    蒋黎呆住了。

    陶宜看了她一眼,又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帘,继续啜茶。

    “好,我知道了。”她蹙着眉站了起来,“多谢相公告知,让我还有机会替自己想想办法。”

    陶宜见她这就要走,不由愕然,唤住她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我还没想到。”她,“但会有办法的。”

    陶宜目光复杂地看了她半晌,道:“你就没有想过找我帮忙么?”

    他起先还想看她慌张失措,想等着她来依靠自己,让她认清楚只有他是真心待她。

    但他还没有等到,自己就先忍不住了。

    他不知如何形容此时的感受。

    有些涩然,也有些不甘。

    蒋黎眸中滑过一抹讶色,旋即低下眉眼,道:“恐会烦扰相公。”

    陶宜妥协地叹了口气,看着她,道:“蒋黎,你真是我见过最倔强的女人。”

    蒋黎没有话。

    “就你这性子,我只怕你又去做出些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之事。”他无奈地轻缓了声音,“你何时才能明白,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事,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蒋黎始终未有一言,她只是紧紧攥住了掌心。

    陶宜也没有等她的回音,转而道:“你若信得过我,这事我来帮你解决。”

    蒋黎抬眸朝他看去。

    “之后无论你听到何种风声,只需记住四个字——”陶宜叮嘱道,“处变不惊。”

    她凝眸望着他的眼睛,四目相对间,她轻轻点了下头。

    陶宜默了默,道:“坐下吧,再陪我喝会儿茶,我这里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蒋黎浅弯了下唇角,应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