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书接上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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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絮心中一动, 上前几步,面对老人,诚恳劝道:“老人家, 你如果不放心, 不如随我们一起去城中, 你亲自照顾自己的孙子,怎么样?”

    孙大夫听杭絮这么一, 觉得是个好主意, 也道:“药堂里有的是住所,老人家不放心, 就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老人的态度有些软化, 妇人趁势推一推他:“老头子,你就跟他们去吧,宝的病要喝药的,怎么能一直在家里。”

    这回他总算同意,只是神色神色依旧不善,避开孙大夫的帮忙,抱着孩子,动作利落地上了车。

    *

    重新返回扬州城中, 仇子锡府里还压着许多事, 让车夫从太守府绕道, 下了车;杭絮一想到府中有个容琤等着她来上药,心中顿时有些复杂, 下车的腿有些迈不出去,加之天色还早,于是随孙大夫一起去了回春堂。

    马车从府里出发,没一会儿就停下来, 杭絮这才发现,回春堂离太守府极近,只不过悄悄藏在太守府的背后,才让她一直没有见过。

    孙大夫下了车,立刻有穿着一色衣服的几个半大少年迎上来,纷纷叫着“孙大夫。”

    他吩咐少年把后面的病人运到后面的病房,又特意嘱咐:“那位抱着孩子的老人,给他们单独一个房间。”

    少年们点点头,一溜烟跑去办事了。

    孙大夫脚步不停去药房抓药,又让人熬上几十碗,专门放药炉的厨房里烟雾缭绕,满是苦涩,孙大夫看见站在一旁的杭絮,关心道:“姑娘,这里的烟太呛了,你出去吧。”

    她摇摇头:“您放心,我受得住。”,这点味道,还比不过自己给容琤熬药的烟气。

    由此可见,宋辛在让人痛苦这方面,着实是十分厉害的。

    *

    药熬好后,孙大夫叫人用托盘装着,去给那些病人服下,端着药的学徒刚转身,就被叫住,孙大夫想了想,加上一句:“第一个,去孩儿那吧。”

    或许是得了嘱咐,老人和孙子被分配的地方极好——一个独门的屋子,还带一方的庭院。

    在老人死死盯着的目光中,少年战战兢兢放下托盘,老人盯着那几碗乌黑的药,硬着声问道:“这是什么药?”

    孙大夫解释道:“老人家,这是按千金方里的药方熬的药,强体补气,治发热的。”

    老人这才放心,挡在床头的身子移开,但脸色仍臭着,死死盯着孙大夫给自己的孙子喂药,一点也不移开,直到一碗药见底,立刻上前,抱住孙子,把他轻轻放回床上。

    孙大夫放下药碗,过了一会儿,又用手背去探孩子额头的温度,察觉低热降下来后,舒一口气道:“看来这方子是有用的。”

    一旁的学徒对老人虎视眈眈的目光尤为不满,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口:“老人家,这回你总该放心了吧,师父可是很厉害的。”

    老人冷冷“哼”一声,少年抖了几抖:“不过退了烧而已,谁知道你们以后会给宝喂什么药,现在不定只是给个甜头罢了!”

    少年咬咬牙,气恼极了:“你——”

    孙大夫挥挥手,止住他后面的话,缓着声对老人嘱咐:“老人家,你多看着点孩子,这药我也是第一次用,心里没底,有什么异样,一定要告诉我。”

    老人不回话,点点头算是知道了,孙大夫这才放心起身,拍拍神情不忿的少年:“起精神,后面还有很多病人。”

    两人走了出去,杭絮慢上一步,出门的时候,下意识回头,看见老人坐在床边,低头注视床上的男孩,宽大的手掌握住对方的手,夕阳从门外射入,将他苍老的脸分成一明一暗两半,有种异样的悲伤。

    *

    杭絮出了院子,跑了几步跟上孙大夫。她看着对方每给一人喂药后,都要细细地叮嘱,:“务必注意有无后遗症,无论什么,不管大,一定要告诉我。”

    她心中疑惑,问道:“大夫,历史上发生过这么多瘟疫,难不成没有一次治好过,为什么没有药方流传下来呢?”

    老人捻一捻雪白的胡须:“姑娘,你不学医,自然不明白,这些虽然都叫瘟疫,但其实是不同的病症,只不过都易染易死,又难以治疗,就被冠上同一个名字罢了。”

    “不同的病症,用同样的方子,怎么能治好呢?我现在不过是把可能有用的方子一个个试过去,挑出最有用的,再加以改进罢了。”

    杭絮点点头,明白了些许,又问:“那这些药要试多久呢?”

    孙大夫叹一口气:“也许下一个正好能治好,也许每一个都没用,需我们从头开始钻研药方。”

    两人谈话间,前面忽然传来吵闹声,杭絮还没来得及分辨,一个人影就出现在面前。

    宋辛眼睛一亮:“将军,总算找到你了,这个地方实在太大了!”

    杭絮上前,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

    宋辛嘻嘻笑着:“仇太守这里有瘟疫病人,我还从没见过呢,当然要来见识见识。”

    孙大夫看着对方,圆脸圆眼,有种不合时宜的活泼,不由地问道:“这位先生是……?”

    杭絮看他跳脱的模样,有些头疼,向老人解释:“这位是太守府里的宋大夫。”

    又向宋辛介绍:“这是回春堂的首席,孙大夫,医术很高明。”

    听见这人是个首席大夫,宋辛神色端正起来,挺直脊背,有模有样的向对方介绍:“我方才在府中,听太守这里接收了一批瘟疫病人,心中好奇,因此想过来看看,不定能提供些帮助呢。”

    孙大夫量着宋辛,稚嫩的圆脸与药房里的学徒相差无几,脸上的神情却自信无比,也起了些好奇:“宋大夫既然想看,那就随我一起吧。”

    宋辛高高兴兴地加入队伍,看见一旁的托盘里摆着数个空碗,自来熟地拿起一个,碗底还剩了些残留的药汁,他放在鼻尖嗅了嗅,报出数种药材:“麻黄、桔梗、细辛、防风……”

    他沉吟一会儿:“这是备急千金方里治发汗青散的吧?”

    只靠嗅闻就准确报出药材名字,已是许多大夫不能做到的事,孙大夫心中惊讶,而后见他还报出药方的名字,心中更是激动:“确然是备急千金方,宋大夫也看过?”

    宋辛挠挠脑袋,点头道:“那可不,军队里生病的人不少,千金方看过好几遍了。”

    他又:“不过跟我的熬的味道有点不一样,蜀椒的味道好像有点淡。”

    孙大夫更加激动:“对,原方蜀椒是一两六铢,这里改成一两二铢。”

    宋辛又问:“蜀椒不是驱寒的吗,为何要改?”

    孙大夫不知何时坐到宋辛身边,同他讲起来:“病人红斑外显,是肺腑含毒之象,蜀椒性毒……”

    杭絮坐在旁边,听他们一言一语地讨论病症,可以一句也听不懂;一旁的少年学徒一开始还聚精会神地听着,时不时点头,没多久眼神也迷茫起来。

    她无奈地站起来,拍拍学徒,让他去做自己的事,学徒感激地点点头,端着托盘一溜烟走远了。

    杭絮又听了一会儿,艰难地意识到两人讨论的内容已经从千金方变成疫诊论,又不知何时变成宋辛讲述在北疆遇见的奇症,孙大夫认真的听着,两人投入至极,不知何时能结束,她连忙也离开了。

    *

    回春堂的后院确实难以辨别方向,杭絮左右绕了一会儿,不知何时又来到了老人的那个院。

    她犹豫一会儿,推门进去,老人此时正好从屋子里出来,瞥了一眼院门口的杭絮,并没有话,自顾自在青石台阶上坐下,从腰间取出一根旱烟杆,叼在嘴里,却不点燃。

    她走了过去,也在老人身边坐下,午后稀薄的阳光让台阶带了些余温,没有杭絮以为的冰凉刺骨。

    “姑娘,你来做什么?”,老人忽然出声,声音沙哑像含着沙砾。

    “只是想来看看您。”杭絮这么回答。

    老人哼笑一声,看向这个连衣摆都绣着暗纹的女孩:“难不成是哪姓的姐,体察民情来了?”

    她一愣,意识到老人并没有认出自己就是那日的人,摇摇头:“不是。”

    老人见她没有多意思,也不问,把烟杆拿下来,在台阶上轻轻磕着,却忽然听见那个清脆的声音:“老人家,上次你跟我讲李太守的故事,我一直想听后半段,您可以再讲讲吗?”

    老人反驳:“我什么时候跟你讲过——”,话到这里,忽地停住。

    他的脑海中浮现那一日,山坡下是滔滔的洪水,一个姑娘脸上几道黑灰,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问自己的模样。

    他猛地转过头,杭絮坦然让人量,老人神色复杂,对方的掩饰并没有多高明,不过换了身衣服,把脸洗干净,仔细看几眼就能认出是同一个人,只是处境不同,让他没有细想。

    “你问这个做什么?”

    杭絮弯起杏眼笑一笑:“李太守的事迹实在让人钦佩,因此想多了解一些,只是能听得到消息极少,只好来问问您了。”

    老人叹一口气:“上次到哪儿了?”

    “若非堤坝只修了一半,可保扬州百年无水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