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私锻兵器
他拿出最后一张纸——陈舟所写的几张奏报, 密密麻麻的蝇头楷。杭絮弯腰去看,就算她不懂书法,也觉得这字迹只能算得上端正清晰, 没什么特点。
比之仇子锡的刚硬、岑玉堂的疏丽, 以及那张写着地点字条的随性行楷, 更是没有一点相同。
她看了又看,依旧没有找到相同之处, 疑心是自己的文化水平不高, 只好看向容琤,眨着一双疑惑的杏眼。
容琤失笑, 把几张纸叠起来, 放进杭絮的手掌,“这上面的字迹,没有丝毫相似之处,但却并不明它们毫无关联。”
杭絮何其灵敏,她摩挲手中的纸料,厚软的质感,“难道是从纸张上看?”
“不错,”容琤点点头, “这几张纸都是净料生宣。”
“按理, 就算是同一种宣纸, 但作坊不同、天候与晾晒时间不同,产出的宣纸也有明显的差别, 可这几张的纹路、厚度、光滑程度差别极,几近于无。”
“所以……”杭絮喃喃道,“这几张纸,都是同一批出产的?”
“不仅是同一批出产, 还跟陈县令的奏报一样,都是从他的书房流出。”
容琤将几张纸铺开,又道:“可惜有几张纸被雨湿,不然查一查纸上所用的墨,估计也是同一种。”
她点点头,惊讶于容琤对这等细微之处的敏锐,但依旧有着疑问:“陈舟竟有这么厉害,自己的字写得一般,却能够把他人的字迹模仿得一丝不差。”
尤其是岑玉堂的字,极有特色,杭絮只偶尔见过几次,再见时也能轻易认出。
容琤指尖轻轻点着桌面:“一般人当然不能,但陈舟不是一般人。”
“历贞二十年,陈舟入京科举,卷面勉强排在三甲末列,但殿试时先皇见他字迹潇洒,隽丽无比,随手提到了二甲。”
“书法每日练习,只会进步,断没有退步的可能,因此他一定是在藏拙。”
杭絮低头看着字迹各异的纸条,“他的书法那么好,那么模仿字迹应该也很容易!”
“一个的县令,竟然暗中插手如此之多的事情,究竟意欲何为。”容琤声音冷凝。
粮食被盗、暗害仇子锡与岑玉堂,如今还要暂代太守之位,陈舟做的未免太多,也太让人看不出目的。
“所以你才假意相信他,让他坐上太守的位置,想看看他下一步会怎么走。”杭絮了然道。
“我总觉得这些事情不是他一人能够做出,他的身后,一定还有其他人的帮助。”
容琤低敛着凤眼,“没有决定性的线索,我们只能静观其变。”
杭絮的心慢慢沉下去,他们的前方像是蒙了一层迷雾,看不清整个局势,就算两人都是聪明绝顶之人,能够凭借蛛丝马迹摸索出一点真相,然而就如管中窥豹、盲人摸象一般,没有看见最重要的那点,就永远也不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
*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云儿的声音响了起来:“姐,你在吗?”
杭絮把书桌上的东西全都收起来,这才扬声道:“我在,进来吧。”
云儿开门走了进来:“门卫方才收到了一封信,好像是从京城给姐寄来的,正好看见我,就托我给姐带过来。”
她把信递给杭絮,“应该是老爷寄来的吧。”
杭絮一愣,随即一阵惊喜,连忙接过拆开,匆匆扫了一眼,果真是自己寄出那封信的回信!
一月前,她对枪头材质产生疑虑,写信去问爹爹,来回将近一月,他的回信终于到了自己手上。
她从头开始,仔细地看了下去。
信一开始,爹爹先是问了自己的身体是否康健,在扬州是否水土不服,水患危险否……一向严谨精练的杭文曜,絮絮了半页纸,才进入正题,开始回答女儿的问题。
“制作袖箭之材料,名为镔铁,锋利坚韧异常,吹毛断发,根据南洋传来的技法反复实验而制作,三月前方才成功,陛下下令严禁外传,尚未全军配备,七品以上将士方能领取。”
“如絮儿所,镔铁在南方出现,绝不可能,或许只是同色铁器……”
杭文曜对军营的保密措施十分自信,因此在信中劝慰杭絮,但她自己却知道,枪头与袖箭,绝不是颜色相同,从光泽到手感,再到阳光下若隐若现的花纹,都别无二致。
她捏紧信纸,骤然回神,这才注意到颈侧上方轻轻的呼吸声——容琤也在和她一起看着。但她的心中却并无警惕,反倒向后仰靠在他的胸膛,将信纸举高,让他看得更清楚些。
容琤接过信纸,又重新看了一遍,沉吟道:“镔铁……我听皇兄提过,是一位南洋的匠人上供的,只有文字记载,兵器司反复实验了半年,方才造成功。”
他低头看向杭絮,对方微闭着双目,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杭将军为何在信中写这些,莫非……你在扬州也见过镔铁?”
杭絮睁开眼,“云儿,你去我的屋子,把柜子里那个黑色的枪头拿过来。”
云儿问:“是姐经常拿出来看的那个吗?”
她点点头,云儿轻巧地退出去,步履匆匆,不一会便回来了,手中托着一个用帕子包裹的东西,递给杭絮:“姐,这个。”
杭絮接过,把帕子甩开,露出里面乌黑的金属,放到容琤面前:“这东西,是灾民围府时,手上拿的武器。”
“这样的东西,仓库里还收缴了很多,长矛,弯刀、长剑……”
容琤从帕子里拿起那枚沉甸甸的枪头,昏黄的灯光下,枪头像浸了一层乌黑的水,光华流转,细看光泽深处,铁器的表面却又带着一层层的暗纹。
这些暗纹,是经过铁锤无数次反复敲才留下的痕迹,也是镔铁独有的特点。
他的眉眼沉下来:“确实是镔铁。”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某种猜测呼之欲出。
杭絮低声念出那个猜测:“扬州有人私锻兵器。”
历朝历代,为维持安定,对私蓄武器都有严格的数量规定,更不要提私锻武器,一经发现,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她不知道扬州私器的规模几何,但单凭他们能拿到朝廷机密,锻造出镔铁这一项,就与朝中大臣脱不了干系。
容琤将信纸放到桌面,接着她的话了下去:“仇子锡的性命遭人惦记,或许就是这个太守当的太好,挡了他们的路。”
杭絮将信纸仔仔细细叠好,“明天,我们去找仇子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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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春花拦在仇子锡面前,苦苦劝着:“太守,不能出去啊,杭姑娘都了,你要假死,不能让人看见!”
仇子锡横眉冷竖,“这是什么道理,我活便活,死便死,为何要装什么假死?”
春花任他怎么,就是不依,紧紧贴在门上,不给他任何可乘之机。
就在这时,院墙传来些响动,两人同时望去,杭絮正好从围墙外跳进来,看见这边的情形,讶异地挑起眉。
“仇太守恢复得不错啊。”
春花瞧见仇子锡动作略有松动,立刻把他推到椅子上坐下,一个陶碗放在他面前:“太守喝口茶,消消气。”
又看向杭絮,好委屈的模样:“杭姑娘,你劝劝大人,他非要走,我拦得可辛苦了!”
她也走到桌子另一边坐下,“正好,我也有话要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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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噔”,陶碗倒在桌面,热气弥漫,仇子锡猛地站起来,看向对面二人:“你们的可是真的!”
春花赶紧握住他的手:“哎呀大人,你的手还伤着呢,别碰水了。”
她翻来覆去检查一通,发现纱布仍然干燥,这才放心,将桌子上的水迹抹干净,又把茶壶拿开,这才走到一边,不扰几人谈话,专心听着。
杭絮点点头,将那个枪头抛到仇子锡身前,“没有接到信之前,我只是有些隐约的猜测,但信中镔铁在京城也属机密,除了朝中出了反贼,在南方私锻兵器,再无其他可能。”
仇子锡握住枪头,神色凝重:“我本以为是政敌阻挠,原来种种事故,竟是因此。”
容琤垂眸,给自己和杭絮倒上热茶,村中没什么好茶,这里的茶水,不过从村口茶树摘了几簇新芽烫煮,虽然简陋,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他啜了一口茶,开口道:“锻造兵器,场所、工匠、粮食、材料缺一不可。”
“扬州多矿山,材料可以就地取材,场所也可以隐藏在深山,但粮食和人手必须从外界获取,或是采买,或是偷盗。”
杭絮看着陶碗里微黄的茶水,里面几片的叶片飘荡:“我们初来时,粮食被盗,太守不是,若不是倒卖,几十车粮食盗去有何用,现在不就知道用处了吗?”
仇子锡喃喃道:“粮食……不错,锻造兵器是力气活,粮食消耗极大,难怪他们要盗粮。”
忽地,他浑身一震,端正的脸露出几分了然的神色:“好,我总算明白他们为何要置我于死地了!”
“半月前,我为防止有人趁水灾哄抬粮价,发下规定,禁止大量粮食买入扬州。看来,这政策恰巧在他们的七寸上,不过半月,就忍不住要把我除去,好购入粮食了!”
他看向杭絮与容琤:“王爷和王妃等着罢,不过三日,那陈舟就要想方设法废除这条政令,从别州运来粮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