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顺藤摸瓜
仇子锡最终还是同意假死, 藏在沈春花家中,静观局势,而岑玉堂却颇有些抗拒。
他皱着眉把陶碗里的茶水饮尽, 期间一直看着杭絮:“为何我也要跟仇太守一起假死?”
“图纸还未开始测绘, 这样一来又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
杭絮揉揉太阳穴, 经岑玉堂这么一,她才想起来随着宋辛一起失踪的图纸, 若是拿到图纸, 建造便可即刻开始,岑玉堂也不必如此忧虑。
她解释道:“他们眼里, 你跟仇子锡一起掉下悬崖, 最后仇子锡死了,你却存活,未免惹人疑虑。”
岑玉堂脸上的伤好得很快,现在只薄薄地敷了一层药,眉心蹙得很深,“我都知晓,只是昨日又下了大雨,起了水涝, 若是再拖下去……”
容琤淡淡发了话:“最迟半月, 我们一定解决私锻兵器一事, 将陈舟关押,让你们回来。”
他的凤眼看向岑玉堂, 有种掌控一切的笃定气势,“这半月里,我和阿絮会控制水患,不扩大影响, 岑郎中放心养伤。”
岑玉堂叹了口气,点点头:“我相信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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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杭絮控着缰绳,放缓了速度,跟容琤提起宋辛失踪一事,
她直到现在才放下其他事,担忧起宋辛:“卫陵已经派人去查探,不知找到了什么线索。”
“这事还要快些告诉孙大夫,没了宋辛,瘟疫药方也要延缓。”
杭絮倒是不担心宋辛受生命威胁,他毕竟从军营中出来,各种逃生的伎俩也算精通,身上常备各种药粉;退一万步讲,就算宋辛没了还手之力,他的医术也会让那些人多掂量他的价值。
两人已经到了城外,远远就可以看见城墙边一座座灰色的棚子,以及从各个受灾村庄赶来的灾民。
她看着这景象,忽然道:“这一场暴雨,倒是便宜了陈舟。”
一场大雨过后,扬州附近数十个村庄被水淹没,数千灾民涌入扬州城,暂住在棚屋内,如今陈舟管辖扬州,暗地里派人捉了年轻力壮的灾民,运去锻铁,也无人知晓。
容琤也明白杭絮的是什么,道:“我昨日已经派人潜伏进灾民中,探有无人失踪,看看是否能顺藤摸瓜,找到私锻兵器的地点。”
她点点头,低声道:“把他们一把全掀了,才算真正有了证据……”
一个镔铁枪头,虽也能当作证据,但可狡辩的地方无数,若要上呈京城,即便八百里加急,让陛下派兵扬州,来回也要半月,期间不知会有多少变数,唯有装作丝毫未知,暗地里顺藤摸瓜,才能把意外降到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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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城里,杭絮并没有直接去太守府,而是绕到了回春堂。
跟着学徒在后院七拐八拐,终于见到了孙大夫。
老人雪白的长眉皱在一起,正在给一个病人诊脉,听见声音,抬头看见是杭絮,立刻欣喜道:“姑娘,宋友出关了?”
杭絮摇摇头,在孙大夫惊讶的目光中缓步走过去,低声道:“宋辛他……失踪了。”
一向稳重的老人猛地站起来:“失踪!这是怎么回事?”
“昨天午后,宋辛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吗,府中派人去找,直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孙大夫坐下来:“宋友难不成是被人劫去,用来威胁赎金?”
杭絮笑一声:我倒希望如此,只是到现在也没人送信过来。”
如果真是为了钱,那事情便简单,拿钱换人就能了事,可现在,宋辛在这个节骨眼失踪,倒隐隐和陈舟上位联系在一起。
孙大夫颓然地叹一口气,捋捋长到胸口的白须,杭絮看去,发现原本雪白蓬松如雪的白须,现在竟有些纠结脏污,像是数日没有理,而老人的脸色也有些疲惫,没有以往的精神矍铄。
他为了这些病人,是在付出太多。
杭絮弯腰,朝他鞠了一躬:“孙大夫,宋辛失踪,现在研制药方一事就要全压在您身上了。”
老人连忙摆手,扶起这个总是在为别人操心的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这事本来就该我负责,宋友是意外之喜,助我良多,现在他失踪,老夫为了病人,拼一把全力,也不会延误太多。”
他拍拍杭絮的肩膀:“宋友的安危,就要靠你们了,有了消息,务必要告诉我。”
杭絮直起身,杏眼坚定澄澈:“您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宋辛。”
老人含笑点点头,继续为病人忙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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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舟虽目的不纯,但在处理扬州水患政事上,却颇有条理,两三天就把灾民安置得妥当。
但不出仇子锡意料,第三天,他便提起了向别州采买大宗粮食一事。
彼时杭絮也在正厅,听他情辞恳切地述:“王爷王妃有所不知,三日前暴雨,灾民数量愈发众多,城内仓库粮食消耗迅速,水患不知何日才能解决,若长此以往,灾民越来越多,我们便要从一开始做好万全算。”
“近日渝州丰收,粮食价贱,臣欲用府银购入一万斤稻谷、三千斤红薯、两千斤黄豆、充实仓库。”
容琤淡然听着,不作意见,像是还想看看他能出什么理由,但杭絮却忽然出了声。
“可是我听,仓库粮食足以供给灾民数月,仇太守以前定下过一个规矩,禁止大量买入粮食,现在陈太守公然违反,一下购入万斤粮食,灾民们真的吃得消?这些粮食究竟要作何用处,难不成……”
陈舟额上倏地沁出冷汗,他忙站起身,想要解释:“王妃——”
杭絮断他的话:“莫非太守是想倒卖粮食,以此牟利?”
对方圆硕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他擦去脸上的汗,拱手道:“王妃明鉴,仇太守定下禁买的规矩,确实是为防止有人以此牟利,但臣一片衷心,丝毫不敢为己。”
“此番想买入粮食,也是未雨绸缪,防止日后暴雨,灾民增多,粮食不够。”
“若是王妃不信,大可派人监督。”
杭絮已经得到满意的结果,此刻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虚假的笑:“是我想多了,陈太守这些天的表现,我也是看在眼里的。”
陈舟自觉措辞万无一失,此刻松了一口气,连连顿首,也笑着回应:“王妃多虑,是担心灾民,臣也知晓……”
这人一离开,杭絮的神情就沉静下来。
“仇子锡猜对了,才第三天,他们就忍不住提了这事,看来粮食确实告急。”
容琤安慰道:“通过粮车的去向,也能判断锻造地点的位置,这倒是一个好消息。”
她点点头:“确实,现在就看他们什么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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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絮猜到他们的动作会很快,却没想到竟能快到这种地步。
第五天,容琤向她提起这事,语气凝重:“昨夜城门被开,有几十人出城,我的人跟随他们到西郊三十里,看到他们接应数车粮食。”
她心中一惊,忙问道:“那些粮食是运往锻兵处的?”
容琤点点头,眉眼仍沉着:“确实,粮车被运到南方山麓,山路曲折,上山之路树木茂盛,加之他们有意防范,根本无法跟随。”
杭絮早有预料,但难免失落,“也对,锻兵之所,怎么会轻易被人找到,一定处所隐蔽,防范极高。”
她又问道:“那这几日,你的人可发现有灾民失踪?”
“我的人混在灾民中,发现几乎每十户,就有一青壮年失踪,这些人大多孤家寡人,要不就是家人在水灾中伤亡,其他人因水灾自顾不暇,他们即使失踪,也无人过问。”
“他们试过跟随,但同样没多久就被甩开。”
杭絮语气略有些焦虑:“昨晚运了一次粮食,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她看向容琤:“能不能让你的人扮成父母双亡的灾民,混进人群,被他们抓进去,在沿途留下线索?”
对方摇摇头,“我也想过这个方法,但他们太过谨慎,抓住人后一律迷晕绑住手脚,沿途让人看守,根本无法留下线索。”
杭絮却不放弃:“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不是不可能。”
她站起身,握紧容琤的手腕,“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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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絮脚步匆匆,出了偏院,一转来到宋辛的住所。
知道里面没人,她径直推开门,室内乱纸堆叠,阳光射入屋内,灰尘在光线中起伏。
别人的书房都带着墨香味,宋辛的却格外不同,浸满了苦涩的药味。
杭絮抬步进去,环视一圈,熟练地走到书桌前,从乱纷纷写满药方的纸张中抽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
她掸了掸书页,泄出一蓬灰尘,泛黄的内页中,褪色的字迹依稀可见。
容琤走近,看向她手中的破书,“这是?”
杭絮掀开书,一页页地看过去,一边解释道:“这是宋辛自己写的,里面有他研制的各种东西,毒药、解药,还有各种有用的药粉。”
她语气渐轻:“我记得,里面有一种药粉,他给我们用过……”
忽地,杭絮的视线定格在其中一页,她捏紧书页,“找到了。”
容琤随她的目光望去,看见一则短短的药方,字迹有些潦草,但依稀能看得清,行文都带着宋辛惯有的语气:这个药粉是我瞎搞出来的,没啥用,遇水融化,无色无味,晒干就成黑色了,味道还挺奇怪,不过将军,能用来追踪敌人,好像确实能,我还挺厉害的。
他默念着那几个关键词:遇水融化,无色无味,晒干变色,心中暗暗讶异,问道:“确实有这种药?”
杭絮点点头:“宋辛确实做出来了,我以前用过数次,药粉是白色,沾水即溶,晒干后变成显眼的褐色,而且味道极重,在干燥的地方则不会有反应,丝毫不会让人注意。”
容琤心中一动:“如果再下一场雨——”
如果再下一场雨,他的人身上带着这种药粉,沿途洒下,等雨停,就能随着痕迹追踪过去。
杭絮随手抽出一张白纸,又提笔蘸了蘸墨,低首将这一页药方抄录下来,接着妥善叠好,放进袖中。
她直起身,“又要麻烦一次孙大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