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西湖春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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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牛憨憨地笑起来, “还是媳妇做的饭好吃。”

    高壮的男人也有一身黝黑的皮肤,光线暗淡的棚子里,杭絮几乎要眯起眼, 才能看清他的神色。

    她先前在医馆里看见男人, 便知道他有些黑, 没想到才在太阳底下晒上一两日,又黑了许多。

    春花喂铁牛喝完水, 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几人, 惊喜地招呼道:“仇太守,岑郎中, 你们也在这儿啊!”

    仇子锡受她照顾半月, 此刻再见,也有些高兴,上前几步:“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李夫人。”

    连岑玉堂原本蹙眉忧愁的神色也温和许多。

    春花又看见几人背后的杭絮,笑着道:“刚刚分别,没想到有见到了杭姑娘。”

    铁牛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碎屑,憨厚的笑容不减:“杭姑娘,好久没见到你了。”

    “确实好久没见。”

    杭絮仰头看向这个过于高大的男人, 她去医馆的时候经常能看见他劈柴跑路的身影, 他体格好, 病也好得最快,如今见不到一点得过瘟疫的影子。

    “不知道孙大夫怎么样了。”

    他还记挂着为他治病的那个老人。

    “孙大夫身体好得很, 你放心,没了病人,他最近闲得很。”

    李铁牛摸摸脑袋,又咧开嘴笑起来, “那就好。”

    仇子锡也问道:“不知李兄弟这两天做事是否疲累,还能撑得住吗?”

    铁牛一个个回答了,仇子锡便趁势又问了几个问题。

    春花见几人在交谈,便抬了两条长凳过来,让他们坐下,又左右看了看,拿了顶草帽,要去找茶水。

    仇子锡余光瞥见她的动作,连忙站起来,“李夫人坐下吧,外面太阳大,我去就好。”

    春花摆摆手,“太守休息吧,我去就好。”,没两步就走远了,烈日下她的身影渐渐模糊。

    仇子锡无奈坐下。

    没一会儿,春花就拎着一个大水壶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影。

    她把水壶放在地上,微微喘着气介绍道:“太守,郎中,王叔听我你们在这里,非要跟过来,是有事要跟你们讲。”

    杭絮一听见“王叔”两字,就猜到了来人是谁,她仰头看去,一个老人在日光中显现身形。

    老人头上带着顶草帽,穿一身短袴,头发掺白,脸上道道皱纹表明着他的年龄,一双眼睛却精神奕奕,显出不合常理的精气来。

    一个孩揪着他的衣服跟在身后,探着脑袋想话,却被老人一巴掌按回去。

    仇子锡目光量老人,有些疑惑:“您是?”

    他与王大爷的交集只有鹈鹕村的那一面,时间久远,自然记不清。

    岑玉堂却一眼就认出来,站起来恭敬道:“王大爷。”

    老人行了个简单的礼,“仇太守,岑郎中,老头子扰了。”

    待仇子锡听岑玉堂低声讲完老人的来历,他的神色也恭敬起来:“不知王大爷所来是为何事?”

    “我听运送夯土砂石的队伍已经停工一个时辰,不知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仇子锡叹一口气,把遇上的难题简单跟老人了。

    老人的神色也严肃起来,“当年李太守好像也碰到过这样的情况。”

    岑玉堂神色一凛,站起身,把长凳让出一半,“王大爷请坐,我们详谈。”

    老人也不推辞,把孩子推到一边,坐了下来。

    春花一听他们要谈事,连忙把倒满凉茶的陶碗送进几人手里:“来,都喝茶,别待会儿又忘了。”

    杭絮也接过两碗,把一个递给孩,抓抓住他的后领,“宝,你爷爷有事,别扰他。”

    孩忽地被爷爷推开,委屈得很,本来准备放声叫上两句,一下被揪住衣领,回头看见杭姐姐笑眯眯的脸,浑身一激灵,不知怎的就泄了气,两只手端起陶碗乖乖喝起茶来。

    一边喝还一边:“杭姐姐,我不扰,我可乖了。”

    “好了,我知道宝很乖。”

    她捏捏宝病好后就开始发胖的脸,“你怎么跟你爷爷一起来这里了,不在家里陪奶奶?”

    宝“咕噜咕噜”喝下半碗茶,这才骄傲道:“我要跟着来的,我可厉害了,帮爷爷干了好多活呢。”

    “宝真厉害,”杭絮夸奖道,“你爷爷年纪这么大了,怎么也来这里,被太阳晒病了可怎么好。”

    宝摇摇头,冲杭絮保证,“杭姐姐放心吧,爷爷也很厉害,比我还厉害,他一次能扛两筐沙子呢!”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一开始的时候,奶奶不让他来,后来爷爷什么年轻的时候啊,什么、什么李太守啊,奶奶就答应了。”

    “谢谢宝。”杭絮摸了摸孩毛刺刺的发顶,“水喝完了,想喝就去找春花姨倒。”

    孩捧着碗跑向春花,杭絮侧头看向坐在不远处的老人。

    他灰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身形已显出老态,然而眼神却一如当年明亮。

    或许五十年前,他也是这身扮,跟在扬州太守身边,或对某处细节争论,或在在扬水边挥洒汗水,看着堤坝一点点成型。

    而五十年后的现在,人事皆不同,他却有幸重新经历一次。

    *

    没过多久,那边讨论的声音忽然大起来,岑玉堂尤为激动,“对,我怎么没有想到,有洞的话,填了便是。”

    杭絮好奇走近,又听见王大爷,“听你们这洞很深,还有激流,情况不同,也许不能用同一种方法。”

    “虽情况不同,但也算有了一个突破口!”

    “大人,可否给我调一艘船,我想靠近看一看,不定能更清楚。”

    “这有什么不可以。”岑玉堂猛地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不等道别,两人就匆匆离开,仇子锡坐在原地,喝完一碗茶,也站起来道别:“岑郎中为了这事一日未歇,我又怎敢休息。”

    “王爷王妃,李夫人,告辞。”

    罢也戴着草帽离开了。

    杭絮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感叹道:“这两人未免也太过勤奋。”

    除了受伤,她几乎没有见过他们真正休息下来,或许只有等到堤坝修建完成,才能松一口气。

    “有这样的官员,是我朝的幸事。”

    容琤摩挲着陶碗粗糙的边缘,淡淡道:“只是一朝能出上几个,便算得上多了,再想要,就是奢求。”

    杭絮却笑起来,“军队也是一样的,许多人入伍可不是为了为国御敌,而是为了军功,或仅仅是讨一口饭吃。”

    “但无论如何,只要上了战场,就必须拿起武器,向对面冲过去。”

    “论功行赏,论罪行罚,犯了禁忌,就一刀杀了。”

    “我才不追究他们入伍的缘由。”

    容琤一愣,杭絮站了起来,向不知所措的孩子走过去。

    老人一时激动,竟把自己的孙子落下了。

    宝端着个碗,站在太阳底下,脑袋转来转去,就是看不见自己爷爷,吓得快哭出来了。

    她撸两把孩的头发:“你爷爷有事,今天下午跟着我吧。”

    *

    有了王大爷的帮助,难题没几日就解决了。

    他们用黑火.药在对岸山上炸出大块山石,再用大船运到这边,填入深洞中,缝隙用细的砂石填充严实。

    没了深洞,激流自然也消失,截流的工作得以重新开始。

    *

    建造堤坝的工作即将走入正轨,也代表着杭絮与容琤即将离开扬州,回到京城。

    工匠分工合理,等再过几天,督造一事不必太过操心,两人包行李出发也未尝不可。

    只是宋辛的伤势尚重,受不得颠簸,于是大家都有了理由多待上一会儿。

    到宋辛,上回他去了一次扬水边,晒得脖子都褪了皮,脸上红通通的,仍不死心,趴在床上兴致勃勃地调了药膏,抹在脸上,黑着一张脸,又去了好几次。

    杭絮这几天闲下来,懒得陪他过去,待在没多少人的太守府上,看云儿捣鼓稀奇古怪的消暑夏食。

    这天,她吃着云儿新学的干丝——放在井里冰了两个时辰,吃起来很是凉爽,一只耳朵听云儿讲事情。

    这人前几天还不喜欢扬州,想早些回京城,现在却很是依依不舍,絮絮着自己在扬州新交的朋友,新学的菜式。

    忽地,她话音一转,起了一个地方,“姐,我听露枝,熙春台的水退了,那里开了好多荷花呢,我们要不去看看?”

    听到荷花,杭絮来了点兴趣,“那是什么地方。”

    云儿想了想道:“好像是个叫瘦西湖的地方,本来是给皇帝夏天住的,不过咱们陛下不喜欢,就开放了,里面有多好漂亮的景。”

    “今年西湖被水给淹了,这几天终于给退完了。”

    听见西湖二字,杭絮一愣,想起许久之前,她对容琤,来扬州是为了看一看这里的景色。

    但没想到,两个月过去,或是暴雨水患,或是各种大事,她却什么也没有看。

    而现在,天气终于晴朗起来,容琤却仍在忙碌,没有多余的空闲时间,她也不好去扰。

    云儿看杭絮不话,拉着她的手摇起来,“姐,我们去看看吧,听里面可好看了,错过这次,等我们回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来……”

    杭絮被她摇的受不住,只得道;“好好好,我陪你去,行了吧。”

    “多谢姐。”

    云儿跳起来,跑到内室里,“我去准备明天的衣服啦,姐一定要穿得漂漂亮亮的!”

    “明天?”

    “当然是越快越好啦,”云儿歪了一个头出来,“我们还要多去几个地方呢!”

    杭絮无奈地坐回原位,又夹了一筷子干丝放进嘴里。

    算了,看在她做菜好吃的份上,自己这次就放过她。

    没有容琤,自己去一去也未尝不可。

    唔,干丝怎么忽然变得有点难以下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