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在这样广袤无垠的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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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两天过去, 与克诺依方的交涉依旧没有任何进展。

    不论是阿娜尔的死缠烂,还是阿尔斯的数次询问,抑或是杭絮和容琤明里暗里的试探, 吉布楚全都一一挡了回去。

    这时候, 吉布楚身为克诺依可汗心腹的实力才显现出来, 不论是谁的听,不论何种话术, 她都能不着痕迹地绕开, 却不让人反感。

    越是这样,杭絮便越是担心。

    克诺依是东北方的大族, 规模不下科尔沁, 若是他们不同意通商,被塔克族拉拢,对宁国的威胁重大。

    她不明白,为何在部落危急的时候,吉布楚依旧死死咬紧底线不同意通商,这到底是她的意思,还是克诺依可汗的意思?

    在杭絮思索之际,终于有了好消息传来, 让她高兴了点。

    乌穆沁的斥候来到科尔沁, 言他们部落的队伍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再有三四日,就能到达科尔沁。

    乌穆沁是科尔沁北方的一个部落, 人数只有科尔沁的十之二三,规模较,他们跟科尔沁的关系不错,常有往来, 部民交换各种生活用品。

    这次冬日,乌穆沁支撑不住,向科尔沁借粮,科尔沁慷慨同意,而通商的消息传出去后,也是他们第一个发来信件。

    听到这个好消息,杭絮干脆把克诺依的事放在一边,将心神投入到乌穆沁的事上。

    三日后,斥候又来报,乌穆沁已在科尔沁北五十里外,隔日便可到达。

    杭絮于是动身,跟容琤一起去迎接这群远道而来的客人。

    这次阿布都和苏德依旧跟随,毕竟乌穆沁和科尔沁的关系不错,不能忽待,阿娜尔则留在了部落中。

    寒冬已过,积了一冬的厚雪慢慢融化,渗进被冻得坚硬的地面,和枯草残根交杂成粘稠的烂泥。

    四人及手下快马疾驰,马蹄溅起浑浊的泥水,粘在众人的衣角。

    他们清出发,太阳升上高空时,就以到达目的地。

    越往北的地方,雪就越厚,融化得也越少,现在,杭絮牵着缰绳,缓步在一片尚残存着薄雪的荒原上,向远处的一支队伍靠近。

    那支队伍约莫人,加一百多人,上马匹,占了一大片地方,远远看去,半平原都被染成了黑褐色,最前方的一匹马上竖着一根杆子,杆上一面旗帜飘扬。

    阿布都抽响马鞭,向队伍奔驰而去,不一会儿绕圈返回,声音带上了激动,“是乌穆沁,旗子上画着他们的标志。”

    他开腰间的囊袋,从中拿出一团布,将其展开,那也是一面旗帜,上面用朱砂绘制的狼头栩栩如生。

    他将刀鞘竖直,把旗子系在上面,布料随风翻卷,发出猎猎的声响。

    “走,他们看见旗子,就知道是我们了。”

    于是大家一鼓作气,向队伍赶去。

    赶到的时候,乌穆沁的队伍已停下脚步,下马迎接。

    为首的是一个男子,比阿布都还要年轻几分,他一见对方,便大步跨来,两人紧紧拥抱了一会儿才放开。

    “特木尔,可汗呢,心中不是他也要来?”阿布都向年轻人问道。

    “阿布都,我的好兄弟,你在中原太久,不知道草原上的消息吧。”

    特木尔哈哈大笑,“我的父亲已经退位了,现在我才是乌穆沁的可汗。”

    “特木尔可汗正值壮年,怎么会退位?”

    “父亲累啦,他见我事事都干得好,就把位置让给了我,反正他就我一个儿子,早晚都得继承。”

    “好啊,原来我现在要叫你一声,特木尔可汗了。”

    “不不,你还是叫我特木尔就好。”

    两人寒暄一会儿,阿布都便向特木尔介绍身边之人。

    “这两位是中原来的使者,一位是瑄王,就是宁国皇帝的弟弟,一位是他的妻子,瑄王妃,也是杭将军的女儿。”

    “杭将军,久仰了!”

    特木尔闻言,略过容琤,向杭絮微微躬身,他的中原话竟也得不赖。

    乌穆沁太北,不曾南下过,也未参与战争,但他跟阿布都的关系要好,常从对方口中听杭文曜和杭絮的大名,今日一见,自然惊异。

    他见过杭絮,这才转向容琤,“我也听过瑄王的名字,阿布都在信里,可是夸奖过你许多次呢。”

    见过两人,他又看向一旁的苏德,“苏德叔叔,你也来了?”

    两人拥抱一番,特木尔遗憾道:“父亲常常想起你,要不是这个冬天太冷,把他给冻伤了,这回他一定会来的。”

    苏德也叹了口气,“我跟随六王子前来,就是想见一见特木尔。”

    “特木尔,你这次为什么带了这么多人?”

    “这个嘛,”特木尔笑笑,“哈萨可汗的信中,我们不只可以来这里买商品,还可以卖东西,我就让大家把储存的皮毛药材都拿出来,能卖一点是一点嘛。”

    “没想到报名的人这么多,干脆就一起带来了,这才花了这么多时间赶路。”

    苏德笑道:“特木尔的脑子,总有新奇的点子。”

    “对了,使者大人!”

    特木尔返身到马边,从侧面的包中拿出一块皮毛。

    “你看一看,这样的狼皮,有没有用处?”

    杭絮接过灰色的狼皮,上面的毛发浓密而厚重,给人一种沉甸甸的感觉。

    “中原会有很多人喜欢这种皮毛。”

    “那就好。”特木尔松了一口气,明显高兴起来,他掸掸毛发,看着它的眼神仿佛看着一袋粮食。

    “哥哥——”

    青涩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紧接着,一个少年冲这边跑过来。

    “特木尔,哈沁嬷嬷晕倒了!”

    “什么!我去看看。”闻言,特木尔把狼皮朝袋中一塞,朝那个方向奔去。

    阿布都道:“我们也去看看。”

    杭絮赶到的时候,特木尔正半跪在地上,怀中搂着一个老妇人。

    一旁的老人在往妇人的嘴里喂药丸,另一只手擦过额头上的汗,嘴中喃道:“哈沁,你忍一忍,马上就好。”

    特木尔摇晃着妇人,声音满是焦灼和紧张,“哈沁默默,你醒一醒,不要晕过去。”

    那个喊话的少年坐在地上,把汗湿的头发捋到脑后,“刚才哈沁嬷嬷胸口疼,这是老毛病了,我们也没在意,没想到下马的时候又疼了,她没踩稳马镫,摔了下来,把手给摔耷拉了。”

    “没事……”特木尔怀中,老妇人的声音微弱,“就是骨头脱臼了,一下就能装回去。”

    话是这么,但脱臼的疼痛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老妇人的呼吸急促,好像下一刻就要晕过去。

    “你得轻巧,我可没把握!”

    给她治伤的也是一个老人,撸起妇人袖子的动作颤巍巍,他握住老人的手,使了好几下力,都没能让骨头的位置复原,反倒增加了疼痛,妇人脸色苍白,连话也不出来。

    “唉,”老人有些愧疚,“老了,手上的力气不够,早知道就把孙子带过来……。”

    “我来吧。”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老人立刻抬头看去,杭絮恰好站出来一步。

    他望着这个中原人长相的少女,心中疑惑,悄悄凑到特木尔的耳边,道:“特木尔,她是谁?”

    “她是中原来的使者。”

    “这位使者是大夫?”

    特木尔也有些疑惑,问道:“杭将军,你会医术?”

    杭絮摇头又点头,“不会医术,但会接骨。”

    特木尔望着对方淡然坚定的神情,一咬牙,把位置让了出来,“杭将军,哈沁嬷嬷就交给你了。”

    若是现在不治,老妇人的伤势只能拖到科尔沁才治疗,到那时已过了一天一夜,老人年纪又大,伤势不知会恶化成什么地步。

    倒不如现在赌上一把。

    杭絮走到老人侧面,单膝下跪,轻轻地抬起对方脱臼的胳膊,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对方倒吸了一口凉气。

    杭絮只好让动作更加轻微,“您忍一忍,待会儿可能会有些痛。”

    “我忍得了,姑娘,你放心。”

    老妇人点点头,用气音道。

    她的话音刚落,大臂一阵剧痛传来,她还未来得及呼喊出声,疼痛便倏地退去,连带着方才持续不绝的绵绵痛意。

    杭絮放下妇人的手臂,“接好了。”

    “……好了?”

    特木尔惊讶道,他在旁边看得清楚,对方一手握着哈沁默默的肩膀,一手攥着大臂,轻轻扭动一下,就放开了手。

    “看样子是好了。”老大夫道,他也在旁边看了全程,心里觉得这姑娘接骨的手法比自己年轻时还要利落,不禁暗自咂舌。

    “确实好了。”

    痛楚消失后,哈沁恢复了力气,坐起来活动着手臂,“一点也不痛了。”

    “你不要这样。”杭絮制止对方大幅度挥舞手臂的动作,“你的手臂刚脱臼,动作大了,容易再来一次。”

    面对救过自己的人的话,哈沁可不敢反驳,立刻停下动作,把手臂缩到衣襟里,“好着嘞,姑娘,一直到科尔沁,我都不把手拿出来。”

    哈沁嬷嬷在族中似乎很有威望,从她受伤开始,周围便聚集了不少人,恢复后,那些人便从四面八方挤过来,询问哈沁嬷嬷的状况。

    那个颤巍巍的老大夫从药囊里拿出一袋药,嘴里叫嚷着,“不要挤我,我要给哈沁吃药,快让开,让开!”

    杭絮顺势退到一边,把位置让给老大夫。

    她四处看了看,在不远处找到容琤和阿布都,走了过去。

    “原来阿絮还会医术。”容琤的声音中带了一点讶异。

    阿布都也道:“是啊,连我也不知道。”

    “不是医术,只是会一点接骨。”

    杭絮摆摆手,“战场那么大,军医不是每个人都能照顾到,一点伤就得自己解决,脱臼这种伤,我见过许多次,久而久之就会了。”

    事情解决,众人整装上马,重新踏上朝向科尔沁的路程。

    由于越往南,雪化得越多,道路也越发泥泞,导致队伍的速度一慢再慢,等到天色暗下来时,也不过行了五十里,距科尔沁,还有一天的距离。

    是夜,众人搭帐生火,安顿下来,一顿饱餐后,各自回去睡了。

    杭絮躺在帐子里,外面篝火的明亮火光透过布照进来,把的空间从黑暗隔绝。

    外头除了木材燃烧的劈里啪啦声,就只有守夜之人细碎的脚步,一切都显得平静而安宁。

    但不知为何,杭絮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她闭上眼,火光在眼皮上跳跃成一副奇异的图画,睁开眼,半明半暗的帐顶荡漾着水波一般的纹路。

    不对劲,不对劲……

    她睁着眼睛到了半夜,等到篝火熄灭,守夜人的脚步也停停止,四处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时,终于想明白,这点不对劲来自何处。

    在这样广袤无垠的草原上,怎么会出现寂静的夜?

    怎么会没有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