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对不起,珟尘,我把你……
翌日, 杭絮雇了一只船,带着自己渡过额尔古纳河,来到对岸。
穿过清的薄雾和茫茫的河面, 她终于见到了那牙勒, 他们的驻地和察哈尔的差不多, 河面有船只游荡,见到杭絮他们, 淡淡地瞥一眼就移开视线, 似乎并不为对岸的来客而惊讶。
回程的时候,杭絮默默估算河面的宽度——大约有两百丈, 船夫划着单桨, 用了一刻多钟。
这里没有大船,甚至连帆船也没有,杭絮见到的都是这种单桨的船,速度极慢,。
拉巴尔提出要将集市建立在察哈尔内,她原想着是否可以让对面的部落来往河岸之间,但实地探查之后,这个想法就变得不太可行了。
第一, 并非每家每户的人都有船只, 对他们来, 如果去一趟集市还要搭船或者借船,实在是麻烦极了, 就算是那些有船的人家,船也是用来鱼的,而非作为一个出行的工具;
第二,实在是太慢了, 一刻多钟,对空闲之人来,不算太久,但如果是对那些有急事之人,来回近半个时辰,难以接受,再了,待到夏季涨水,河水深宽之时,速度还会更慢。
但如果要放弃河对岸,就等于放弃了额尔古纳河一半的部落,这是杭絮无法接受的。
船只速度减缓,慢慢停下来,杭絮跨下来,沿着河岸踱步,一直走到一座草甸上才停下来。
朝江面望去,远处的薄雾被霞光染红,在这样的高处,对岸的聚落露出一点形状。
杭絮坐下来,望着对岸那牙勒若隐若现的尖顶,认真思索。
如果无法一处集市无法满足同时满足两岸之人,为何……不能设立两处集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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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拉巴尔可汗再次请杭絮等人会面的时候,她爽快答应了对方昨日的要求。
条件也很简单,第二批商队再有十日就要到来,在此期间,他们必须在察哈尔西南处清出一片地方,设立足够的住所,并面对族民制定相应的规则,不论是平民或贵族,破坏者严惩,当然,他们会派人来协助。
第二个条件就很奇怪了,杭絮向拉巴尔雇佣了一些人手,让他们在和克诺依人往来的时候,散布有关商队的消息,其中,一定要明“商队十日后就来”这个重点。
拉巴尔听罢,神色了然,朝杭絮笑了笑。
两方谈完了,杭絮和容琤走出帐篷时,特木尔才急急忙忙赶过来。
他衣裳和头发凌乱,脸上还带着醉意,一看就是昨日喝酒太多,睡过了头。
听到结果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谈妥了就好。”
但随即疑惑起来,“使者大人,你不是还要跟那牙勒谈吗?把集市设在察哈尔,对岸的部落呢?”
杭絮看了他一眼,这人看着有些莽撞,但脑子有时候还真灵活。
“对岸再设立一个集市便是。”容琤答道。
“这样也好,那我们什么时候过去?我爹跟它的部长也有些交情。”
“不用现在行动,待第三批商队来后再。”
第二批商队一半去到科尔沁,一半去到察哈尔,再无余货分到第三处。不如等到第三批商队来后再与那牙勒首领商谈。
幸而在他们来到科尔沁不久,向陛下去信汇报盛况后,对方大喜,立刻下令召集第三批商队,如今也已在路上,再有一个多月就能到达。
谈妥之后,杭絮不欲多留,决定去往延风城,迎接第二支商队,顺道把容琤前些日子借给延风城的士兵给带回来。
良好规则的实行绝不能只靠法条,最大的倚靠只能是武力和刑法,这些光靠察哈尔的人是不够的,还得让中原的士兵来施行。
去往延风城,容琤自然跟随,杭景和阿娜尔也吵着要去,他们一个常年被挡在延风城之外,只能望着它坚固的城墙恨得牙痒痒;一个从默默期待,好不容易来北疆一次,却只是惊鸿一瞥就离开了,有了机会,自然要去好好看一看。
至于容攸,她没有话,只是默默牵住了杭絮的衣角,只有特木尔,抱着酒罐拒绝了,他要留在这里,和多年不见的朋友叙叙旧。
她写了封信,派人送往科尔沁,队伍再次启程。负重减少,天气又好,他们行进得很快,地面由松软黏腻变成坚硬干燥,只用了两日有余就来到了延风城。
这座宁国边境的城池呈铁灰色,如一道壁障,扎根大地,直插入天际。
杭絮微仰着头,在落日的余晖中注视着延风城,铁灰色的壁障同橙红的晚霞、嫩绿的春草,一同构成一副和谐的画面,而后,她忽地笑了起来。
“我时候,经常骑着马跑出城,躺在山丘上看太阳落下,直到夜深了才跑回去。”
她视线转向容琤,指着他背后的一座山丘,“就是那里,那个草甸的位置最好。”
容琤也转头去看,或许是背向杭絮,他的声音轻轻的,“我也躺在那里看过夕阳。”
杭絮一怔,“我带你来过。”
这话本该是疑问,又不知怎的变成了陈述。
“我……不记得了。”
容琤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但杭絮的听力何其灵敏,怎么可能听不见。
她的心里涌起了些许愧疚。得知自己忘记了和容琤的过往之后,她特意去问过爹爹,对方证实容琤当年确实在延风城居住过。
那是大约十一年前,旧君已死,新君未立,中原大乱。太后随当今的皇帝四处奔波,不忍让容琤跟随,便把他送往北疆,那里虽也常有战争,但总比中原安全。
容琤在延风城留了将近一年,待到新帝登基后被接回去。此后十年,一人长居北疆,一人留在京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直到崇元十年三月初三,杭絮嫁入瑄王府那夜,在后花园里,才第一次看见背光而来的高大身影。
或许两人是见过的。杭絮一年有两个月待在京城,常有人来拜访杭文曜,那些人中也许有过容琤的名字,但在那时的杭絮眼中,这个名字和另外的几个陌生名字没有任何区别。
她看着容琤的侧脸,起伏的轮廓在夕阳中被镀上一层橙红的光晕,张了张嘴,想些什么,对方却率先开口了。
“阿絮既然不记得,那我讲给你听也无妨。”
“那时我刚刚来到延风城,看着和中原完全不同的环境,心中十分害怕,时常哭泣。”
“你,流眼泪?”杭絮发出疑问。
“对。”容琤微抿着唇,被余晖映红的耳廓颜色又加深了一点。
“或许是远离京城,我仗着没有熟人,无人知晓,总是压抑不住情绪。”
杭絮点点头,没话,却不知怎的想起常出现在自己梦里的那个男孩。
“我第一次见到阿絮,也是在围墙下面。”
“阿絮问我是谁,为什么从没有见过我。”
男人眼神放空,像是陷入了回忆,又像在注视着那个一身红衣的女孩,明明是的一个,却像个大人的似的,一边焦急地安慰自己,一边踮脚给自己擦眼泪。
“你‘不要哭了,我带你去个地方,你一定会高兴起来的。’”
容琤微微笑起来,“我不会爬树,阿絮就带我从后门偷跑出去,我们跑了”
“阿絮带我到了这里,我们待了很久,看了日落,看了晚霞,还看了星空。”
“那天我们很晚才回去,父亲似乎找了我们许久,十分生气,拿了鞭子要惩罚。”
“阿絮挡在我的前面,要就冲自己一人来,我只是被你骗出去的。”
杭絮忍不住笑起来,这样的行事确实跟她幼时一样,时候他们一群人要是犯了什么错,她一定会第一个上前,把错误都揽到自己的身上。
“后来呢?”她问道。
“后来,”容琤讲出故事的结尾,“父亲将你拎到一旁,把我们一人了四鞭。”
对方严厉的话语过了许多年依旧在耳边回荡,“你是皇子,我原本无权惩罚你,但既然犯了错,便要受罚,你娘把你托付给我的时候,我立誓要保护好你,你要是出了什么问题,让我怎么跟你娘亲交代?”
“这也很像我父亲的行事。”
不论杭絮把责任揽得多干净,总瞒不过杭文曜的明察秋毫,往往犯事的一个都逃不过。
铁灰色的城墙越来越大,城门已近在眼前,杭絮回头,那个草甸已被抛在身后很远,太阳落下,它在昏暗的天色中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
“我六岁的时候,我娘生了一场重病。”杭絮忽然道。
“我知道。”容琤颔首,他初到延风城之时,恰逢对方生病。
“应该是水土不服的原因吧,她的病断断续续,喝了很多药,总好不了。”
“病了七八个月,突然严重起来,又过了两三个月,娘亲就去世了。”
杭絮的语气很平淡,“她去世的时候,我哭了很久,晕了过去,发了高烧。”
“这些是我爹告诉我的。”
“因为在我病好以后,就把许多事给忘了,忘得最多的,就是我娘生病那一年的事。”
时至今日,她对娘亲的离去依旧没什么实感,对方在她的记忆中,只有温柔的笑靥或嗔怪,以及坐在院中煮茶的模样。
那些苍白的病态,不止的咳嗽、弥留的死气通通给忘了干净,似乎她的娘亲薛照影并没有病逝,只是永远消失在她五岁的那一年。
她忘了那一年所有的人和事,包括认识的新朋友。
“对不起,珟尘。”杭絮轻声道:“我把你也一起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