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阿絮说得对,我是个惜……
太后的手指白皙细嫩, 放在皇帝脸上,更衬出对方气血的衰败,紧闭的眼皮显出眼球的形状, 几乎能看见上面交错成网的青绿脉络, 只是任凭众人如何话谈论, 都无法让那眼皮动上半分。
“我虽不愿承认,但若再查不出陛下所中何毒, 他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她给皇帝盖上被褥, 细致的掖好被角,“陛下若死, 皇位虚待, 必然争端不绝。”
“那三个皇子,哪一个都不算明君,三皇子还算有些手段,但他滥杀百姓,实在算不上良主,皇子也不过半岁,虽名正言顺,但年纪太, 若选他为帝, 总会有人眼馋, 恐有性命之忧。”
顿了顿,太后出自己的目的, “琤儿,你是最合适的。”
“你是陛下的亲弟,先皇之子,你与皇子一样名正言顺, 若陛下薨逝,也只有你能撑得起朝堂。”
屋内静默了许久,容琤才慢慢道:“母后应该知道,我无意皇位。”
“我自然知道,”太后叹了一口气,“若非情势危急,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这只是最坏的算,陛下子嗣颇多,挑一个年龄合适的,把他推上皇位,待皇子长大后在继位也是个方法,但有那三个成年的皇子在前头拦着,这事也难办。”
她倚在床柱,闭上了眼,阳光明亮的环境下,脂粉也掩盖不了眼下的青黑,疲惫又沉重。
“陛下生了个好儿子。”
“母后无需担心。”容琤上前两步,将妇人轻轻拢在怀里,“皇兄一日不死,他们就要继续安分下去,只能被你乖乖管辖着。”
他的声音慢慢冷下来,“有我在,把哪位皇子推上皇位,还轮不到他们来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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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陆续退出房门,室内重新变得安静,只剩床上的昏迷之人,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太后还有公事要处理,跟容琤杭絮又交谈了一会儿,便匆匆离开。
杭絮和容琤还在养心殿的内院留着,阳光很猛烈地射在庭院里,连石凳都变得微烫,偶尔有宫女经过,脚步和声音放得很轻。
容琤目光仍望着皇帝所在的房间,“我未曾想到,皇兄的情况这么严重。”
“不是没有挽救的机会。”
杭絮握紧对方的手,安慰道:“只要能找到陛下中了什么毒,把它解开,他就能恢复过来。”
“太医院钻研了两月,都没有找出毒,再来两月,也未必能成。”
“母后得不错,一切都要做最坏的算。”
他看向杭絮,“阿絮想当皇后吗?”
杭絮摇头,“皇后有什么好当的,那么多拘束,当个王妃刚好。”
容琤勾起一个浅浅的笑,“我也不想当皇帝。”
“不过我知道,母后想让我当皇帝。”
“有时候我在想,母后不该是个女子,若她是男子,当年登上皇位的,未必会是皇兄。”
“太后的心思,陛下不曾知晓过吗,为何依旧如此信任她?”
容琤望着杭絮,“阿絮知道当年我为何会被送往北疆吗?”
“因为……太后担心你的安危?”
“对,”容琤点头,“皇兄在各处征战的时候,母后一直跟随他,为他出谋划策,几乎是在最前线。”
“皇兄的子女被送往了行宫,于是许多时候敌军来偷袭,会把目标放在我的身上。”
“母后担心我,因此才把我送往北疆。”
“皇兄生母早逝,自幼不受父皇喜爱,母亲将他过继过来,当成自己的儿子养。那时母后也不大受宠,没有多少服侍的人,我是被母后和皇兄一齐养大的。”
“皇兄是个重恩情的人,就算知道母后的心思,也只是在政事上回避,不曾做什么。”
“况且,皇兄在位的这十几年做得很好,母后也渐渐熄了心思,但皇兄如今昏迷在床,她又开始谋划起来。”
“她想让我来继承她的期望。”
“但我不愿意,越高的位置,就越危险,就像皇兄,十年来不知道经历过多少谋杀,还有皇后,被人下了那么久的毒。”
“皇兄或许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他信任我,从不避讳政务,让我辅佐他。”
“我原本想着,这样的日子或许会持续几十年,直到皇子继位。”
他的声音低下来,视线落在石桌上,追随着树枝的阴影,“人生无常。”
杭絮伸手,碰了碰容琤的脸颊,对方顺着她的力道,把脸抬起来,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然而她看的出来,对方眼睛深处,糅杂着许许多多的情绪,不只是对前景的忧虑和沉重,还有对皇帝担忧,不是出于地位,也不是出于对大局的考虑,而是纯粹的,对兄长的担忧。
或许是她盯得久了,容琤眼睫颤了颤,把头微微别开,“阿絮不要看我。”
她不勉强,试着把话题移到别的地方,“太后又一个地方得很对,陛下的几个儿子,不是太,就是不堪大用。”
“大皇子是个病秧子,二皇子是个伪君子,更不用提容敛,不定皇帝的毒就是他下的。”
容琤接道:“皇位定然不能让这几人坐上,至于究竟要扶持哪个皇子上位,还需考察。”
她道:“皇帝肯定不愿意看着自己死后朝堂大乱,相比于他的几个儿子登基,或许他更想让你来。”
“阿絮笑了,相比于皇帝,我还是更愿当个王爷。”
“珟尘当真是很不愿当皇帝。”她笑笑,“难不成是前面的原因?真没想到,你是个惜命的人。”
“阿絮得对,我是个惜命的人。”
他盖住杭絮覆在自己脸上的手,把它拉下来,握在掌心,“我还想着与阿絮一同白首,可不能年纪轻轻就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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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王妃,您们还在这儿呀,害得老奴好找。”
刘喜从前殿的廊檐下走出来,向杭絮和容琤走过来,虽然都知道皇帝昏迷,再大的声音也吵不醒,但来往的宫人总会下意识放轻声音。
他的声音也压得低低的,“太后差老奴问一问,今夜两位留下与她一齐用膳,还是先回王府清整行李?”
“留在宫中吧。”容琤道:“我们带的行李不多,不需费时。”
刘喜点点头,欲回去禀报,却被杭絮叫住了,“刘公公。”
“王妃还有何事?”
“宋辛可仍在宫中?”
“宋大夫自然是在的,皇后产后身体虚弱,还要赖着宋大夫开药调养身体呢。”
“那他如今在何处,我想去探望探望。”
“就在坤宁宫旁边的药直房,宋大夫平日无事的时候,就待在那里。”
刘喜还要去回禀太后,不方便带路,便揪了个太监,让他来服侍。
太监沉默寡言,闷头在前面领路,走过坤宁宫,又绕了几个拐角,来到一处低矮的院子外。
他这才道:“王爷王妃,药直房到了。”
太监在门口守着,杭絮和容琤推门进去。
院子挺大,晒满了各种药材,倒也不显得空旷,但没有人声,静悄悄的,屋子里传来几道平缓的呼吸。
“都半下午了,难不成还在睡觉。”
杭絮嘀咕道,跟容琤走近唯一一间主屋,屋门紧闭着,她抬手叩了叩,里面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却没有回应,又叩了叩,才传来一声高昂的回应,“诶,来了!”
是宋辛的声音无疑,但里面却带着一股慌乱,她意识到或许发生了什么,手掌贴在门板上,微微用力,想要直接推门进去,但最终放弃了。
跟容琤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在原地等待脚步声的渐近。
“吱呀”一声,门被开,宋辛那张圆脸露出来,带着点笑,等见到门前的人是杭絮,笑容就更大了。
“将军,你怎么回来了!”
“有重要的事,从北疆赶了回来。”她笑起来,“怎么喊了两声才应,在睡觉吗?”
“对啊,睡得正好,被敲门声给叫醒了。”
“这样啊。”杭絮点点头,“不要拦在门口,我想进去坐坐。”
“啊……可能不大行。”门只开了一半,两扇门板被他用手按着,只有半张脸露出来,另外半张脸则隐藏在门后。
“为什么,连喝杯茶也不行?”她注视着对方笑眯眯的圆脸,他笑了这么久,也不觉得难受吗?
“里头正熬药呢,难闻得很,将军不是最讨厌闻这种味道了吗,进去了肯定又会抱怨,干脆不请你进去咯。”
无懈可击的理由,杭絮只好点头,“原来是怕我骂,那好吧,我不进去了。”
“我先走了,下回再来看你。”
宋辛告别,“将军再见——”尾音拖得很长。
杭絮快步走出药直房,那太监慢吞吞抬起头,正要话,被她给喝止了,“别出声。”
她顺着宫道看去,一队轮值的禁卫军正在走近,于是连忙跑过去。
那为首的队长或许认得她,微微一愣,就要下跪行礼,被她拦住了,“刀借我一下。”
队长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话的意思,腰间一空,鞘中的长刀不见踪影。
杭絮一边走回药直房,一边调整握刀的姿势,将长刀背到肩后,这种握法能让正对面的人完全看不出武器。
走进院中,她故意弄出了点声音,站定在房门口,才高声喊道:“宋辛!”
房门又被开,宋辛问道:“将军还有何事?”
她笑眯眯道:“有件礼物忘了送给你。”
“什么?”
她走上台阶,几乎和宋辛面贴面,“别急,这就给你。”
罢,长刀猛然刺出,穿破纸糊的门扇,穿进某个人的□□,把门溅上点点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