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不可饶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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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好幸好, 毒还是用到了陛下身上。”

    皇帝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被褥和衣襟都会溅上数点鲜血, 最后声音终结于一大滩在被褥上洇开的乌黑血液中。

    “陛下!”

    刘喜扶他, 努力把剩下的半碗药喂下去, 妄图能起些作用。

    容改望着这混乱的一幕,神色愉悦, 下一刻, 腹下传来剧痛,衣襟一紧, 天旋地转间, 他便被一人拎在了空中。

    他仰头,看见了容琤含着震怒的脸色,“皇兄死了,你便一起陪葬。”

    他无所畏惧,“我不过一介庶民,性命低贱,能换得皇帝的命,倒也算死得其所。”

    “一死了之?你倒是想得轻松, ”太后阴沉的声音响起, “军中审问俘虏的刑罚, 从轻到重,一样样用在你的身上, 只剩一口气的时候,再行凌迟,将肉一片片地割下来,到时候, 你还能笑得出来吗?”

    容改的脸色终于出现了一点畏惧,太后冷笑,“柳大人,把他——”

    “母后。”

    皇帝开了口,“把他带过来。”

    太后看床上的人,眼睛半阖着,只余气音,神色却是坚定的,“把容改带过来,我有问题要问。”

    她愤而挥袖,走出了房间。

    容改被押到了床边,这回他连抬头也不被允许,两肩被人按着,头贴在地上。

    “你……为何要这么做。”

    皇帝胸襟大开,吕太医站在床脚,正在施针,细细的血珠从胸膛点点渗出,像乌黑的墨迹。

    “我为何不能这么做。”

    容改艰难地把脸蹭到一边,乜视对方,“陛下,成王败寇,你做过的事,我为何不能做。”

    银针拔出,乌血被带出来,皇帝喘息几声,“那圣旨……你想写的不是皇太子,而是……皇帝吧。”

    “你根本没有想过让朕活。”

    “陛下总算想明白了。”容改笑,“就算你重病在床,昏迷不醒,但只要活着一天,我就会担心一天,只有死了,才能一了百了。”

    “朕自认……从未亏待过你。”

    “从未亏待……陛下竟也得出来,”容改的脸扭曲起来,“我与母妃在别院待了三年,艰难维生,你可曾管我,可曾关心过我?”

    “后来战乱,你找几个人把我们带走,便自认为尽了责任,可曾想到我和母妃几次险死还生,差点留在蓟州?”

    “好不容易成了皇子,我是你最大的儿子,是皇室的长子,你不愿意立我为太子也就罢了,竟连个重要职位也不肯给。”

    “你给容敏封王、偏宠容敛,京城要职给就给,而我呢?我在礼部蹉跎了四年,连升职都是奢望!”

    “陛下,这就是你的从未亏待吗?”

    皇帝张了张嘴,却没出什么,因为对方的都是实话。

    “你不给我的,我自己拿有什么错,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你为什么要醒,死在床上不好吗,这样他们都会以为你是病死的,我登基后,给你风风光光地办一场葬礼……”

    他褪去了所有的伪装,眼神变得怨毒,“都怪你。”

    皇帝不再看容改,喘息急促,一呼一吸都带上了血腥味。

    吕太医拔下最后一根银针,见毒性非但没止住,细细的针口反倒涌出血流来,顿时慌乱,“陛下,静气,稳住心神!”

    只是那血越流越猛,皇帝半阖的眼完全闭上。

    容改咧开嘴,笑起来,先是微笑,接着笑出声,最后是猖狂的大笑,“能拉你一起,我死也算值得!”

    下一刻,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圆睁,挣扎了几下,最终瘫在地上,了无生息。

    两个侍卫茫然地看着容改的脊背,那里插着一把刀,刀身完全没入,血液从缝隙处汩汩地流出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直到血液漫到了床边的地毯,太医喊出来,众人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三皇子,你在做什么。”

    杭絮惊讶地望着容敛,对方正把玩着一把涂满鲜血的刀,方才正是他将其刺向容改,又拔了出来。

    “他敢对父皇下毒手,不可饶恕,活该一死了之。”

    容敛神色已无吊儿郎当,虽仍笑着,只是眼中的怒意不可忽视。

    “不可饶恕。”他重复一遍,刀尖再次刺入,这回是脖子,似乎是颈骨破碎的声音响起,血从喉管里流出来,又浸湿一片地毯。

    “不可饶恕。”

    “不可饶恕。”

    “不可饶恕。”

    “……”

    每一遍,刀便刺向已无生机的尸体一次,直到血液流干,漫遍整块地毯,尸体上再无一块可以下刀的地方,容改方才松开刀,“叮当”一声刀落地,滚到侍卫脚边,侍卫下意识后退,绊倒在门槛上。

    “怎么这么不心。”

    容改笑笑,那笑容与方才面对容改时别无二致。

    他走近侍卫,伸出光洁的手把人拉起来——一番动作下来,他的手竟未溅上半星血迹。

    “不、不劳烦三皇子!”

    侍卫慌忙向后退,自己扶着门板站起来,他接到柳阳景的视线,如蒙大赦,离开屋子,退到院中。

    容敛回身,望着屋内的众人,几乎每人的身上都或多或少溅了血,太医们以皇帝为圆心站着,不敢望向门口。

    他无趣地移开视线,把目光放在唯一一个与自己对视的人身上,“婶婶,方才我激动了些,这里就麻烦你善后了。”

    罢,他行了个粗糙的礼,离开屋子。

    “等等,三弟!”

    容敏恍然回神,把脸上的血迹抹干净,追了出去。

    -

    容改的尸体停在了御史台。

    破损的衣衫和鲜血被清理干净——其实也不剩多少血液,大多都在死后的那段时间流干了,只留下苍白的躯体和清晰的伤口。

    仵作把验尸的结果递给杭絮,一边念道:“共三十七刀,刀刀致命,但在留下第一个伤口后,这人便死了,后面的三十六刀完全没用,纯粹就是发泄……”

    她把人发出去,在外头守着,验尸结果放在一旁,没有看。

    杭絮杀过的人不算少,自然知道容敛下手何其之重,除了太快的第一刀,剩下的每一刀,在她看来都是如此狠厉、不留余地,其中的愤怒不似作假。

    这就是她疑惑的地方,她一直以为容敛对皇帝不抱好意,见他被人下毒,难道不该欢欣鼓舞,为何反而愤怒?

    她低头凝视着容改苍白的脸,忽的想到,若论对皇帝的恨意,其实大皇子才来得最多,隐藏得也最深。

    外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杭絮一愣,走过去,把门开,仵作疑惑道:“王妃,您要离——”

    话音未落,一人转过廊角,映入两人视线之中。

    杭絮道:“爹,你怎么来了。”

    “我清理完叛军,就听见大皇子已死的消息。”

    杭文曜看向室内,“进去再谈。”

    门再度被关上,留下疑惑的仵作。

    杭文曜拿起验尸结果翻了翻,“听是容敛动的手,下刀很准。”

    “连我也不能保证,每刀能像他一样,没有半分偏差。”

    “爹,你记不记得我同你过,容敛府中花园,有一个密室?”

    里面的场景是容攸如今也不曾遗忘的噩梦。

    杭文曜颔首,“自然记得。”

    他眉头微沉,“明面上,他从未上过战场,也不曾学过武术,杀人的技巧,或许全是从那里磨炼出来的。”

    “对了,爹,你可曾查出敌军从何而来?”

    杭絮问道:“容改半点也不透露,但几万大军,哪里是这么轻易就能拿得出来?”

    杭文曜道:“只能判定是从冀州和滕州方向而来,至于是哪一个州,还需细查。”

    “整整六万大军,就算只在夜间行军,也有不的动静,不可能不引起注意,”他眉眼压低,“无论如何,跟这两州太守脱不了干系。”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准备离开。

    杭文曜问道:“我去宫中禀报,阿絮是回府还是同我一起。”

    “我跟爹一起,珟尘还在宫中。”

    除了京城,宫中的战况也十分激烈,遍地横尸,清扫战场总要有人指挥,更何况皇帝的病情牵动人心,容琤自然离不开。

    进宫的一段路程,各处都是零乱的血迹,黯淡的夜色中像是一滩水,尸体大致清理干净,只是兵器盔甲什么的仍在,宫人和将士来去匆忙,拖运着一车又一车东西。

    两人去延禧宫,没见到太后,又去养心殿,果然在此,容琤也在,两人站在檐下谈话,一盏灯在顶上亮着,映出两人凝重的面容。

    见到来人,太后和容琤终止了谈话,妇人望过来,疲惫地笑了笑,“杭将军,辛苦你了。”

    “臣的本分,”杭文曜躬身,“不知陛下情况如何?”

    “太医还在救治,已经停了呕血,能不能保住性命……还未可知。”

    几人去了侧室坐下谈话,杭文曜禀报战损、伤亡数量、百姓死去的人数,一串串,又让太后眉眼凝重。

    “此事一定要好好查,六万人,容改求遍诸侯也拿不出手,更何况是直攻京城,杭将军,此事哀家全权交由你来办,务必给我查清楚!”

    杭文曜领命。

    到容改,太后又克制不住地想起了容敛,“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面目。”

    脸上带笑而毫不留情地动手,总让她觉得诡异。

    “容敛杀人的罪,不大好定。”

    容改之罪,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但尚需大理寺定责方能行刑,容敛动手显然有违律法,但若去罚他,竟也不知如何罚。

    杭文曜沉吟片刻,正要开口,敲门声响起来,“太后娘娘,皇后来访。”

    太后道:“请皇后过来。”

    杭絮犹豫片刻,问道:“太后可曾告知皇后,陛下现在的情况?”

    对方摇头,“皇后身体刚好,我如何忍心告诉她这样的噩耗。”

    “但陛下情况瞒不住,她总会知道的。”

    “能瞒一日是一日,万一能找出解药呢?”

    “就算找不出,让她以为陛下从未醒过,一直昏迷到死,也是好的。”

    她的语气轻下来,“总不能让人刚见着希望,又让那希望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