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我并非固执,只是…………
已是后半夜, 军营仍随处可见巡逻的队伍,在最深处的帐子里,一场谈话正在进行着。
“看仇族长的模样, 应该知道这些刺客的身份, 不必我再做解释。”
容琤坐在床榻对面, 注视着老人,两人的中间是两具尸体。
仇家的族长, 也就是仇子律不可置信地望着尸体, 脸上血色尽褪。
他喃喃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大伯, 这些刺客到底是谁派来的?”仇飞川望着长辈, “你知道对不对?”
“我当然知道。”仇子律低头望着尸体,那不同于中原人的异域样貌,腰间的纹身,以及繁复的图腾,已经明了一切。
“他们是三王爷派来的人。”
此话一出,几个辈愤慨难当。
“他杀了大哥,杀了九叔,我们那么多亲人还不够, 非要把仇家赶尽杀绝才好嘛!”
“不瞒仇族长, ”杭文曜适时出声, “容敛已另派一支五千人的队伍赶往冀州,两日后即可到达, 那时,或许才是真正的赶尽杀绝。”
他平淡的话语引起了在场仇家人的惊慌。
仇子律质问,“杭将军,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可有证据!”
“无需证据,”容琤淡淡道:“军队一个时辰前便从重玄门出发,正在赶路。”
“这不可能……我要亲自去冀州看看。”
老人从榻上下来,开始整理衣衫。
“军队已进入冀州境内,两日后便可到达冀州都城,按仇族长赶路的速度,为时已晚。。”
仇子律系衣带的动作一滞。
容琤转言道:“但我们的军队能追上。”
“一万人如今正在外面待命,我一声令下,他们立刻出发追赶,截杀那五千人。”
杭文曜道:“仇族长的独子死在容敛手上,应该不想让这种事再一次发生。”
仇子律一惊,“你们怎么知道这事的!”
无论是当初在场的那些官员,还是仇家人,全都住在皇宫附近,远离京城以西,加之容敛有意封锁,杭文曜绝无探听消息的机会。
“是我告诉王爷的。”仇子锡道:“我去见过飞川,他将那日发生的事告诉了我。”
他紧盯着老人,“大哥,那三皇子意图害你性命,你难道还要为他做事吗?”
仇子律看向容琤,犹豫道:“代价是什么?”
“背弃容敛,效忠于我。”
“原来你们的是这个主意。”老人脸上的犹豫消散,变成坚定,“用亲人的性命来逼迫我反水,真是好计谋,老夫差点就信了。”
他甚至开始认为地上的尸体也是伪造,“我已宣誓效忠三王爷,他没理由对我动手,况且仇家掌控冀州,若当真赶尽杀绝,他也拿不到好处。”
“若仇族长不信,那此交易便作废,天明便送你们离开。”容琤没有反驳,淡淡道。
他站起来,朝杭文曜点点头,两人便转身朝门口走去。
“你们别走,他不信,我信!”
仇飞川拦在两人面前,“别走,我相信,那个容敛不是好人,杭将军,你派兵去冀州,拦住他们好不好?”
杭文曜反问,“你为容敛做事,我为什么要出兵帮助你们,平白多添损失。”
他急得满头是汗,又看容琤,“你救我们,不就是为了得到什么吗,为什么不再多救些,我什么都愿意做,让我当牛做马也行!”
容琤避过少年,继续前进。
少年于是去求仇子锡,“七叔,你让他们别走!”
仇子锡摇头叹气,“大哥不信,就算我让他们留下来,又有什么用呢。”
仇飞川闻言,冲到仇子律面前,做了个大逆不道的举动。
他揪住老人的领子,冲他吼道:“容敛会杀我们,为什么不会杀其他的仇家人?”
“飞川,你冷静。”兄弟几个拉他。
少年甩开众人,脸色因发怒而涨红,“大哥死了、弟死了、九叔和十叔也死了,你要拉着我们全家人为你的固执陪葬吗!”
接着,他被兄弟几个拉开,到一旁去劝慰。
老人神色怔然,他把头移向和几个兄弟争执的少年,叹息道:“把飞川放开吧。”
他走过去,把少年扶起来,掸掸对方衣摆上的灰,而后站直身,看向容琤。
“王爷,老夫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他话的缓慢,每一个都要用力从喉咙里挤出来。
容琤和杭文曜回身,两人的神情没有惊讶,似乎对这个结局早有预料。
仇子律继续道:“但你要答应,保护好我们仇家的每一个人。”
“这是自然。”容琤颔首,“只要仇族长答应,一万大军立刻就出发。”
“那王爷现在便下令吧。”
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与脚步声,夹杂着盔甲或兵器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震得人耳朵嗡鸣。
杭文曜抬眉,“时间倒卡得正好。”
仇子律讶异,“你们……早就下了命令?”
一万大军的调拨可不是立刻能完成的,下令后,粮草、兵马、整军,起码也要半个时辰。
容琤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来,“我相信仇族长不会不答应。”
老人苦笑,“王爷未免也太自信了。”
他把容色收敛,“但我的要求,不只这一个。”
“将那五千人截杀后,王爷必须让人驻守冀州,保护仇家人的安全,宫中还有我的数位亲人,王爷也得一并救出。”
这些要求容琤一一答应。
老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仇族长,用仇家人的命来换,并不算亏。”容琤道。
“我并非为此叹息,而是为……我先前的举措。”
“大哥是为自己与三皇子结盟的举动?”
仇子锡出声询问,“我一直想问大哥,难不成你当真如此厌恶先帝,不惜谋反?”
仇飞川道:“大伯,我也不明白,那皇帝也没碍着我们,我们待在冀州,不同样也过的好好?”
“是啊,”仇飞昂附和,“为什么非要淌这趟浑水!”
仇子律摇头,“你们不明白,我若不同意与那容敛结盟,仇家人的命,或许早就没了。”
在他的讲述中,众人明白了原委。
“我第一次与容敛联系,是在八年前。”
那时容敛以游览别州为由,来到冀州,明面上欺男霸女,暗地却与仇家的族长仇子律做起了交易。
他告诉仇子律,冀州太守是他的人,向对方许诺帮助仇家扩大家业,暗中屯兵,代价是要配合他的行动。
那时仇子律刚当上族长,满心都是光复仇家,毫不犹豫便同意了。
从那以后,源源不断的资源和信息被送到仇子律的手中,他和冀州太守联手,凭着这些东西,招揽门生,囤积财富,仇家家业愈大,可谓是风光无比。
与此同时,数以万计的兵源和武器也被送到冀州。
明面上,仇家是冀州的土皇帝,连太守也不得不听命,但实际上,无论是太守还是仇家,都在受到容敛的操纵。
仇子律一年前便察觉到了容敛的意图,早有退出之心,但那时仇家与对方的联系早就紧密到难舍难分,稍有异动便是伤筋动骨。
一个月前,容敛的命令下达,他便带着八年来积蓄的七万大军赶赴京城支援。
这些密辛,仇家年长些的人心知肚明,只有远离仇家的子弟,像仇子锡,和一些年轻的辈被蒙在鼓里。
讲到这里,仇子律叹了口气,“是我们鬼迷心窍,被权势诱惑,中了他的圈套。”
“飞川,我并非固执,只是……畏惧,畏惧他的手段,害怕反抗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
这些刺客,他见过他们杀掉自己的竞争对手,杀掉反抗的下属,为仇家铺出一条大道,因此当知道刺客的屠刀指向自己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畏惧。
“我的儿子已经没有了,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决定,连累到你们。”
“不过现在,我也想明白了。”老人道:“与其等死,不若反抗一把,反正下场不会更坏。”
他正襟危坐,望向容琤,“摄政王,现在,我们来好好谈一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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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完事情,天色已微微泛白。
老人年纪大,睡了过去,容琤和杭文曜走出帐篷,伴随着练之声,一边散步一边话。
杭文曜道:“有他提供的资料,加上阿絮那边的信息,拿下叛军,我有七分的把握。”
容琤摇头,“七分还不够。”
杭文曜讶异,“难不成你真要用那个方法。”
“为何不用?”容琤道:“便是将那些敌军俘虏,将军敢收为己用,倒不如……杀了干净。”
“但此法凶险,稍有不慎就会波及百姓。”
“因此才要早做决断。”容琤的语气不容置疑,“越早决定,便能准备得越充分,伤亡也会越。”
“如你所言。”杭文曜也下了决断,“我立刻派人勘察河道。”
他感慨,“我原以为絮儿已算冒险,没想到,你才是最冒险的那个。”
两人谈话间已走出营帐,一抬头,看见远处一匹骏马飞奔而来,马匹在两人面前停下,一妇人下马,正是太后。
离开皇宫后,她便舍下那些繁复的裙衫和华丽的首饰,一身利索的骑装,整日来往于军营和城内。
她一见容琤与杭文曜,便道:“我怎么只见皇后回来,原是你们又在军营待了一晚。”
容琤解释,“昨日得到消息,容敛欲歼灭仇家,我们前去营救,如今仇家族长已被降服。”
“倒是件好事,”太后高兴,盯着面前两张憔悴的脸,又转言道:“所以……你们俩又是一夜未睡?”
容琤默然不语,她便明白了,“你,这个月来,你有几夜睡过一个整觉。”
她早就知道自己劝不动,只道:“你们两个都给我回去,好好睡一觉,今日没什么大事,有我在足够。”
杭文曜点头,了个哈欠,他毕竟不是年轻人,忙一夜,也有些疲倦。
但容琤却不同意,“军营事务繁忙,我不能睡。”
“你得睡。”
她指着儿子眼下的青印,“你看看自己的模样,等救出絮儿,就顶着这样一张憔悴的脸跟她见面?”
容琤神色犹豫,没有挣扎多久,就下了决定,“我现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