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演戏 你不是过去那个小姑娘了
进了宫以后, 不知是不是琼瑰的错觉,那位恭总管似乎带着她绕了非常远的路。
他们在御花园里几乎是绕着一片湖走了大半圈,如果湖真是必经之路, 那为什么不沿岸走另外半圈去对面呢?
等到他们先是与皇帝的两个妃子碰了面,又与皇后和几位陪着她游园的宗亲夫人们碰了面,被拦在竹林掩映的径上,琼瑰就知道这必然是故意的。
皇后瞧见跟在龚总管身后的人是琼瑰, 脸色变得十分精彩。
还不待旁边女官领会精神替她开口,就自己翘起套着护指的食指, 指着琼瑰讶异道:“你怎么会进宫?”
“拜见皇后娘娘。”琼瑰不欲多惹事, 老老实实向皇后行完了全礼, 随后道:“龚总管正要带臣女去见太上皇陛下。”
“原来是父皇召你入宫,”当着宗亲夫人的面,皇后不好多什么, 只是笑着走近琼瑰,假意为她掸去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同时低声道:“你心着点,若是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纠缠阿屿,即便你陆家能苟活,本宫, 也有办法让你陆斯玉活不下去。”
琼瑰望着她,静静地向后退了退,并不话。
那双清灵眸子竟是那般淡静,皇后一时也吃不准,自己这番威胁到底有无作用。
她突然领悟到数月前,弟弟为何在她殿中对陆斯玉失态——明明陆斯玉什么也没做,可就是这充耳不闻的样子, 让人仿佛一拳在棉花上,仿佛无理取闹的是自己一般,着实可恼。
恭富在旁边守着,适时催促道:“恐太上皇陛下久等,娘娘若无他事,请容奴才带着陆姐先行离去。”
胸中尚结着一口气未咽下,旁边的奴才竟敢催起自己,自从当上了皇后,后宫中久无人敢这样同自己话了,皇后柳眉一竖,掐着琼瑰的肩暗暗用力,不耐道:“贱婢,你到底是听没听见?”
先前皇上根基未稳,尚需倚靠陆家,而今自己母家大势已起,皇上又正好抓住了陆家的把柄,有心除去这个眼中钉,陆斯玉竟敢还像之前一样性子骄横,待她不敬。
陆斯玉怎么敢呢?果真是像屿弟所,是个空有美貌的蠢货。
但她今儿,还就要从这油盐不进倔强顽固的蠢货嘴里,把服软的话撬出来。
琼瑰听到这儿,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听到远处遥遥有丝竹管弦之声飘来,仿佛在举行宴会,能进御园中宴饮之人,想必官位不低。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天地间草木灵气尽显,葱茏蓊郁的绿中,间或有粉白、鹅黄、桃绯色芳菲,若有一出戏来衬,就更热闹了。
琼瑰收回目光,见皇后看她的神色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憎恶,于是以如常的声音道:“回皇后娘娘,臣女先前没有听清,只以为娘娘的,‘即便陆家苟活也有办法让臣女活不下去’是玩笑,或许臣女误解了娘娘的意思,娘娘金口玉言,岂会同臣女玩笑,所以娘娘刚刚口中的“贱婢”,也是在叫臣女吗?”
“你......你在什么东西——”皇后听她三两句就把自己威胁的话当众挑明了,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不妙——这蠢货、上|吊之后竟真开了窍?“大胆!沁芳,你是个死的?!还不快掌嘴?”
琼瑰才不在乎她的反应,垂头继续道:“臣女当初听从娘娘的旨意与林二公子退了婚,其后并未再有过逾距行为,今日进宫也是因为太上皇想见臣女,娘娘为何会拦在这里,不让臣女去见太上皇呢?娘娘真的恨臣女、连带着恨陆家,到了这种地步?一定要将臣女和家人赶尽杀绝吗?!”
她语速有些快,沁芳之前等在很后面,赶到琼瑰身边要掌嘴时,她已经了个七七八八。
宗亲夫人与恭富站的并不远,皇后的话他们只能隐约听到,但是琼瑰没有压低声音,所以两人听得清清楚楚,几乎是刹那间脸色就变了。
恭富见沁芳要琼瑰,连忙朝自己身后的宫人们使了个眼色,“还愣着干什么,皇后娘娘在气头上,你们也跟着瞎了,任由一个宫女去太上皇要见的人?脑袋上的家伙事儿都不想要了是吧?”
宫人们得了授意,连忙上前将沁芳隔得离琼瑰老远,皇后气得又叫身后的人:“白养了你们这群废物,一个个聋了哑了,不知道替主子分忧——”
皇后宫里下人于是也一窝蜂冲了上去。
正一团混乱中,有个苍老威严的声音喝道:“怎么回事,如此吵闹?”
恭富最先反应过来,迎头便拜了下去:“太上皇陛下万安!皇上万安!”
琼瑰早有准备,很快便跟着低头跪下。
宗亲夫人们也在互相提醒着参拜行礼。
刚厮在一起乱做一团的宫人内侍们很快就散开,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齐齐跪下。
一群人中,唯有独自站在一旁恨恨看着琼瑰的皇后反应最慢,这会儿满场寂静,唯有皇后立在遍地行礼的人中,同太上皇对视了一眼这才身子一颤,如遭雷击一般扑通跪下。
“不知父皇驾临,儿臣惶恐。”
太上皇却呵呵一笑,没有直接什么,转头望向身后跟着的皇帝,“皇帝,你刚刚什么,皇后性行淑均,温慧承平,抚育子嗣夙夜劳力;林屿又摘得此次文举探花,其父抚远伯乃有功之臣,要准其配享太庙?”
皇后跪在地上,好半天才缕清太上皇话里的意思,膝盖一软险些跪坐下去乱了姿仪。
她怎么也想不到,太上皇何时竟在这附近设了宴,宴中皇帝竟然会提及关乎她林家半生荣辱之事!
太上皇平日里都不曾住在皇宫里,更不会来御花园这种有妃嫔出入的场合,今日如何这样巧?!
皇帝死死地盯着一脸惊恐的皇后,牙关咬紧,连话都有些瓮声瓮气,“父皇,儿臣——”
“好了。这些事,皇帝自行决断就好,今日难得开宴,是为了父子君臣相聚,不要为了这些事弄得不快。”
太上皇乐呵呵地断了他的话,背着手慢慢踱到琼瑰身边,抬手虚扶她一把。
“这就是陆家的娃娃吧?一晃都有两年未见了。你这丫头,比你哥哥还懒,朕不派人去请,便不来看望朕了是不是?快起来吧,地上凉,朕记得你是你们家身子最不济事的那个。”
琼瑰谢恩之后很快站起,太上皇一边一边向湖边走去,皇帝和众臣纷纷跟着离开。
琼瑰便亦步亦趋地跟着恭富走在人群后面,太上皇走了两步,却回头看看,恭富连忙示意琼瑰也跟上太上皇,随侍他身侧就行。
琼瑰依言照做,扶住老人家故意伸过来的手臂。
“父皇,儿子实在没想到——皇后她治下不严,致使后宫不安宁,让父皇烦心,儿子实在愧对父皇的信任......”顾不得琼瑰在身边,皇帝跟在耄耋老者身边,一个劲地躬身剖白。
太上皇却捋了捋银白胡须,笑眯眯地问琼瑰:“你,为什么要跟着家里人在万佛寺和外敌接头?皇帝就在这里,若是谎,可是欺君之罪。”
琼瑰知道表演还没结束,继续起精神,将她与秦岁晏商量好要的话,全都插在回忆那天自己和柳飘飘行程的过程中,这样半真半假,一股脑给皇帝,还有那群跟在后面的众臣工听。
“你的都是真的?陆家当真没有叛国之心?”皇帝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
他已经懒得去多什么了,从皇后中了陷阱让一群宫人在他们面前乱起来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结局如此。
只是皇帝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皇后平日里也算稳重,且处事也算心,如何就这样简单地进了圈套,这个陆家的女儿,他日后定要好好查查。
琼瑰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眼中很快升腾起一片水雾,“父亲和兄长对君上一片忠心日月可鉴,臣女若有半字虚言,愿遭晴天霹雳,不得好死!”
皇帝原本不过走个过场,此时顺口道:“也是儿子疏忽,正是因为陆卿担任着太师这种要位,所以儿子以防万一,才出此下策,现今看,还是先将陆太师和大将军从牢中放出来,尽快查清此事才好,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太上皇笑笑,摆摆手道:“朕老咯,哪里知道你们在弯弯绕绕些什么,只不过,朕子嗣便不昌盛,你现在正值壮年,不许再步朕后尘,膝下只一位公主,三位皇子,极为不妥,众卿家以为呢?”
后面众臣立即跪下,纷纷称是。
太上皇于是对琼瑰道:“咱们走吧,去别处看看,这些大忙人还要商量事情,一时半会儿应该顾不上我这个糟老头子咯。”
皇帝和众臣只好跪地恭送。
琼瑰和恭富陪着他走到一处丘上,进了一处亭子坐下,老人忽然让琼瑰坐到他对面去。
琼瑰不明所以,但是看着这位老人,觉得对方很慈祥,尤其是他几乎毫不费力就让陆家人免了牢狱之灾,所以琼瑰愿意听他的话。
谁知坐下之后,老人一双看透世事的眼睛犀利至极,就着天光盯了她好久,突然肯定道:“你不是过去那个姑娘了。”
琼瑰:“!?”
心脏一缩,冷汗瞬间沁出了她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