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牢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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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琼瑰一夜未眠, 静静地等着外面光线攀过窗棂,穿过纱帐缝隙的几缕,好巧不巧地照在睡在外侧秦岁晏脸上。

    他还没有醒, 俊秀的面容有些苍白,薄唇紧抿,唇线弧形优美,和脸颊线条的雕塑感差生了一种很美的差异, 琼瑰不自觉地盯了一会儿,想要伸手却触摸, 然而睡梦里的那个人却似乎被什么惊扰到一般, 长眉微微一动, 好像随时会醒。

    琼瑰连忙闭上眼睛。

    她的直觉没错,很快就能听到身边一阵窸窣声,秦岁晏起身的动作很轻缓, 若不是她一直清醒着,这会儿定然也察觉不到。

    幔帐开合,琼瑰虽然闭着眼睛,却也感觉到眼前亮了又暗,温暖的指腹轻柔抚过脸颊,又很快离开, 只留下一阵温热干燥的触感。

    恭四善应该早早候在了寝殿外间,琼瑰只能隐约听到他在话,但是声音太,听不清楚。秦岁晏没有逗留多久,谈话声也很快消失。

    在这之后,寝殿中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琼瑰侧过身,伸手划过身边的被褥, 手臂上传来的残留在被褥上的温度令她有点恍惚不舍。

    但是很快,她便睁开眼,掀开幔帐,瞧见一片昏暗的内室里,无人在旁,这才赤足心翼翼地去秦岁晏的书房。

    上一次去这书房还是她第一次进汲徽殿见秦岁晏时,它与寝殿之间隔着一个暖阁,彼此连通,恭四善曾过,秦岁晏平时里甚至不许人进去扫。

    她记得,靠西墙的八珍柜上,有一个很不起眼的木盒。

    琼瑰第一次见那个木盒,便觉得有些不一样的感觉,事后回忆起来,身体并没有哪里不舒服,唯一的解释,应该是木盒里的东西和她身上的半块玉牌有关。

    令云的系统过,两个半块玉牌合在一起既是调动隐军的兵符,也能够充当能量源。

    或许秦岁晏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故而对这木盒的放置十分不上心。

    琼瑰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木盒,盒上甚至连像样的挂锁都没有,但是将木盒拿在手上开的一刹那,胸前玉牌便疯狂地发起热。

    盒子里面躺着一块被软红绸包裹着的玉牌,透过红绸能看到玉身莹润的淡光。

    琼瑰将自己贴身佩戴的玉牌也取了下来,她比对了一下两块玉牌,发现底下的花纹和血色玉沁都能对上,在合起的时候琼瑰突然停住,没有再继续下去。

    她将红绸重新摆成原来的样子放回木盒中去,又将木盒也放回原位,连盒子开面的朝向都没有错。

    不知道多久以后秦岁晏才会知道有人动过那个木盒,琼瑰苦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很荒诞。

    他是个很好的皇帝,将现在这个皇朝治理的很好,除了故意在京中作乱的所谓青暇人,或许对于辽阔疆域上的其他百姓来,这世道称得上风调雨顺、家国安宁。

    琼瑰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秦岁晏注意到这个盒子。

    他不知道这个秘密也好,等自己走了以后,他可能会疑惑一段时间,之后便又古井无波地继续自己的抱负,毕竟摆设是没有不可替代性的,换个人来做,不定会让他更满意。

    刚回到寝殿,还没来得放置好两块玉牌,就听到燕儿低声话的声音:“娘娘醒了吗。”

    似乎是在问宫女。

    燕儿昨日虽然被带走,但之前早已是琼瑰身边最信任的侍女,宫女因此也很心地回她:“燕掌令,娘娘还没唤过人。皇上临走前,吩咐奴婢们让她好好休息,不得扰。”

    “嗯。”燕儿的声音始终很沉,印象里琼瑰第一次听到她像这样没什么语气的冷漠声音。

    不知道她会不会怨自己昨天没有去阻止秦岁晏让人带走她。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袭上心头,琼瑰眼睛一黯,默默地躺回床上去,将幔帐掩好,在昏暗里重又闭上眼睛。

    “我去叫醒娘娘,你们去将厨房里炖好的雪蛤燕窝粥备上,待会儿娘娘要用。”

    燕儿着,进了内殿,径直去往龙榻上叫琼瑰,身后跟进来的宫女,有两个见室内犹为昏暗,不消便去推开窗扇理起来。

    琼瑰很配合,燕儿将幔帐用帐钩挂好之后,轻轻喊了一声,她便睁开了眼睛。

    “娘娘......”看到琼瑰醒的这么快,眼底的一块淤青在白皙皮肤上更是十分明显,燕儿心知她也没有休息好,便有些犹豫道:“娘娘可要多休息一会儿?”

    琼瑰摇摇头,任由宫女服侍她穿戴梳洗好之后,用过早膳,便借口散心带着燕儿去了明和宫附近的粟园。

    粟园建在人工堆起来的山坡上,明明是漫山最多的是槭树,却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叫粟园,琼瑰找不到人问,不过她的好奇心也不高。

    两人沿着一条溪旁边的栈道走走停停,琼瑰有些累也有些热,身边的刺槐明明已经挡住不少日光,但琼瑰还是忍不住在树下逗留,不想走到原本计划的半山腰的亭子去。

    “娘娘,”燕儿眼尖,在附近发现了一处掩在树桩后的石墩,便引着琼瑰过去坐下。“您身子弱,心过了暑气,咱们且逛逛就回宫去吧?”

    听到“暑气”,琼瑰才后知后觉发现,又是一个夏天到了。

    她好像,就是在几年前的一个夏天到了这里。

    “你也坐吧。”

    石墩是长条形,两人一起坐绰绰有余,琼瑰一边取出手帕擦汗一边示意燕儿也坐下休息。

    然而她只是低下头去,半天不肯照做。

    琼瑰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不上来是哪里有些奇怪。

    眼前这个低着头的姑娘,同那年忧心忡忡地跟她进宫面见前皇后的样子,已经没法重合了。

    那时候她看起来迷糊,身量也没有现在这样高,帮自己撑伞还会让珠尖戳中脑袋,最后乐呵呵地由着自己撑伞,也没有现在这样别扭。

    “昨天晚上——他们有没有对你——”在燕儿主动提及之前,琼瑰本不想问,她怕燕儿不想而自己的话无意中逼着她又回忆了一遍。

    然而燕儿不待她问完,飞快地否认了,“没有,昨天夜里奴婢在静室待了一夜,只有木萧大人在,他问了奴婢几句话,就离开了。”

    琼瑰稍稍放下心,秦岁晏的几个侍卫里,木萧是看起来最冰冷,却也最可能心软的那个。

    他决不会主动为难燕儿。

    “你见到梨子了吗?”琼瑰问。

    燕儿悄悄抬起脸看了她一眼,却发现琼瑰也在认真地看着她,视线撞上的一刹那,燕儿又猛地低下头去,赶忙答道:“奴婢没有见到梨子,但是......奴婢问了木萧大人,大人她能保住一条性命。”

    琼瑰倒吸一口气,一时间无语。

    过了好久,她才起身道:“走吧,我们回去。”

    走了一段时间,快要出粟园的月洞门时,琼瑰忽然听到身后的燕儿用非常轻却很坚定的声音问她:“娘娘,您是不是不算管梨子了?”

    琼瑰诧异地转过身,条石路两边的已经失去了高大林荫的庇护,燕儿站在明晃晃的日光里,脸上的表情却被日光模糊的有些看不清,她的眼睛也不敢看向琼瑰。

    不,或许不敢有些牵强,那种表情很少出现在燕儿脸上,以至于琼瑰没第一时间认出来——她是在抗拒和自己话。

    琼瑰没有回答燕儿,她自己也有千万种疑惑,同样没人能给她答案。

    回明和宫以后,琼瑰召来秦岁晏给她的掌令良芳,告诉她自己要在酉时宫门落钥之前见到谢宛宁。

    新的良掌令是个看上去很有福气的女人,面容和蔼,不似前一个那般威严,也许是前一个良掌令的结局给了她启发,面对琼瑰的要求,这位掌令甚至没有问谢宛宁是哪位,只是道了声“诺”便退了下去。

    一个时辰之后,她便领着谢宛宁来明和宫。

    琼瑰亲自拉着谢宛宁进了明和宫的偏殿,没让任何人跟进去。

    燕儿站在廊下,夹在一排宫女中瞧着她们洒扫,将庭院里的花换成秦岁晏新赐的,一边时不时将视线转向紧闭着门窗的偏殿,眼里含着忧虑。

    她在外面徘徊了一会儿,正巧内司陈那边来了一个公公,瞧见她在出神,便笑道:“燕掌令?燕掌令这是在看什么新鲜,看得如此入神?”

    “......啊?”燕儿有些慌张地回过神,见来人是恭四善手下的一个太监,正笑着趣她,连忙收好情绪,也笑道:“李公公有什么事么?皇后娘娘今日召了谢家姐,这会儿估摸着两人正叙旧。”

    李公公于是道:“也没什么大事,倒也不急着扰娘娘雅兴。”

    “公公不妨先与我听听,回头我便禀给娘娘,定不会贻误了公公的差事。”燕儿道。

    李公公迟疑了片刻,想了想笑道:“燕掌令是皇后娘娘身边红人,您的咱家当然听,也不过就是行宫里那位先皇和先皇后,近日都染了疾,太医最好能静养,行宫那边便想跟宫里讨个示下,那位身边还剩下十数个太妃,不知迁还是不迁,若是迁,要往哪里迁。”

    燕儿到底知道事情轻重,皱着眉便道:“这等事情李公公该报给皇上定夺。”

    李公公眼睛一转,扫了扫周围,见宫人大多都安分地做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没人注意到他们,于是又笑道:“都掌令是个聪明人,怎么这会儿却转不过弯来。难不成是梨子没和你过——”

    “住口!”燕儿面色骤变,狠狠剜了李公公一眼,低喝一声。“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了你胡言乱语!”

    燕儿突然翻脸,李公公却也没有生气,只是拱了拱手,意味深长道:“燕掌令不必动怒,咱家冒险过来,也是为了给燕掌令传一句话:三日后万佛寺静香堂。”

    “咱家言尽于此,”李公公又道:“与不、能不能办成,就都看燕掌令了。”

    燕儿死命地咬着嘴唇,不作声。

    李公公见状,笑吟吟便要告辞,自己走错了地方,要去向秦岁晏禀报。

    临出明和宫宫门的时候,燕儿还是追了上去,她叫住李公公,声音又恐惧又担心:“你怎么能听异族公主的话、为她办事?若我将此事禀报给陛下,你有几个脑袋——”

    “哈哈,”李公公冷笑一声,掐着嗓子道:“咱家清醒的很,从来没做过背主的事情,咱家从春晖园里来,你猜猜,咱家这么做,到底是谁的意思。倒是你自己,你若真是忠心于自己的主子,就不该推三阻四,否则你家主子在九泉下,怕是也不得心安。”

    罢李公公便扬长而去,只留下燕儿,听完这番话,如遭雷击般呆呆伫立。

    春晖园,就是太上皇的行宫。

    太上皇最喜她家姐陆斯玉。

    而如今。

    燕儿崩溃般地靠着墙角蹲下,泣不成声地捂着嘴呜咽。

    而偏殿里,琼瑰对这一切丝毫不知情,她只是隐约有个不好的预感,但目前还没找到机会去验证。

    叫来谢宛宁也只是觉得秦岁晏不会准许自己直接见柳飘飘。

    起来很可笑,同谢宛宁见面的时候,琼瑰才想起来,之前答应过谢宛宁要陪着她去参加姨母的生辰宴,最后却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忙到忘记了。

    一晃已是大半年过去。

    谢宛宁来的仓促,虽然尽力装扮的华贵不失礼数,但细看就会发现她身上的搭配都过分随意。

    “谢宛宁见过皇后——”

    琼瑰没想到她刚一见到自己便要行礼,连忙止住她福身的动作。

    之前她们曾私下约过,见面时不可以拘礼。

    “宛宁,你我之间,永远不必这样。”

    谢宛宁迟疑地看了琼瑰一眼,虽然没有再行礼,却轻轻推开了她的手,后退几步,微躬身低头道:“不知娘娘急召臣女进宫所为何事。”

    琼瑰以为她在怪自己许久没有联系她,因而歉意又亲昵地去挽她的胳膊。

    谢宛宁却又一次心翼翼地后退了两步,同她拉开距离,双手交握在腹前,语气冰冷有礼:“臣女愚钝,还请娘娘示下。”

    琼瑰见她执意如此,只好不再勉强。

    她亲自奉了茶放到谢宛宁跟前,斟酌着措辞道:“宛宁,你今日可有听到有关陆家的消息?”

    谢宛宁微微一顿,而后如常道:“臣女久在深闺,对外面的事情知道的不是很多,上次见到柳伯母,还是在您的吉宴上。”

    琼瑰难掩失望,她又等了一会儿,谢宛宁面对她却始终不肯多一个字。

    一种恐惧隐隐攫住了琼瑰的心脏。

    有什么事情正在酝酿发酵,而她却只连一个影子都抓不住。

    无力感越来越重。

    “辛苦谢姐跑一趟。”琼瑰最后低声,她起身出了偏殿,吩咐人将谢宛宁送回府。

    谢宛宁似乎定主意要和琼瑰划清界限,出宫时,步履不比来时缓慢。

    琼瑰一个人窗前静坐了很久,想要缕清这一切,不知不觉,日影偏斜,最后一点暖黄在窗棂上稍纵即逝。

    晚膳时秦岁晏没有来,却特意吩咐人送了很多菜来,还派了恭四善来逐一讲解。

    琼瑰望着案上精致的菜肴,苦笑了一下,每一样都看了看也都尝了尝,只是食不知味,直到菜肴被撤下,她也不记得自己吃过些什么。

    好在,终于是熬到了入夜,一直没有秦岁晏要留宿明和宫的旨意来,琼瑰也不算等。

    燕儿安置她歇下后,在她的床榻旁站了一会儿,琼瑰叹了口气,实在不明白一切到底怎么了。

    燕儿听到了她的叹息,眼中闪过一抹纠结,最终还是声问:“娘娘,可是睡不着?是否要奴婢帮您按按额头?”

    自她们从粟园回来,这还是燕儿主动同她的第一句话,琼瑰便顺着她答应了。

    燕儿按了一会儿,又道:“娘娘是不是在为老爷夫人忧心?老爷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会有神佛菩萨保佑的......”

    琼瑰从不信这些,毕竟那个当初在京中贵太太圈中传的神乎其神的令云,真面目如何,她是一清二楚的。

    但是她没有断燕儿的话。

    只是燕儿的声音越来越低,她不得不仔细听。

    “......奴婢听万佛寺的平安符最是灵验,过两日正是寺里高僧讲经的日子,娘娘若是实在忧心,不如趁此机会,去万佛寺为老爷夫人和大少爷求几个高僧加持的平安符......”

    琼瑰莫名心中一惊。

    她下意识地转头去看燕儿,燕儿对上她的眼神,却是一个激灵,径直跪在了地上。

    琼瑰望着她埋在地上身影,半天,终于松口道:“那些平安符......真的灵验?”

    燕儿连忙道:“千真万确的。”

    “那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