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背叛 ......
质子们进宫没两天, 大雍对扶启的出兵直接摆到了明面,陆司霆很快便跟着动身赴西南边。
秦岁晏早早就告诉过她这件事,是以琼瑰并没有很担心。
临走前, 陆司霆单独见过琼瑰。
他一身戎装进了明和宫,走路都带着一阵肃杀的风。
旁边的宫女们似乎都本能地怕他,上完茶后不需琼瑰话,便直接退了出去守在殿外。
本来他见到琼瑰便要行礼, 但琼瑰坚持拦着,陆司霆朗笑一声, 也就作罢, 但是显得很开心。
他又仔细端详琼瑰许久, 发自内心道:“妹妹,你清瘦不少。好久没来看你,你怪不怪大哥?”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 和贤音见面以后,琼瑰一度以为陆家所有人都知道了自己的秘密,惶惶不可终日,想回去看望陆司霆和陆升阆,也不敢。
后来她庆幸地发现,贤音的势力被秦岁晏动手清除, 柳飘飘来看她,还给她带了那么好喝的煲汤。
贤音,似乎也没来得及将此事告诉陆府里的人。
“一点都不会,永远都不会。”琼瑰突然有些鼻酸,“其实我应该回去看看大哥和父亲,但是——”
“大哥都知道的,那段时间, 为了掩人耳目,父亲和我只能奉陛下的命令,假戏真做,你夹在中间,肯定也极不好过,”陆司霆望着她,满眼歉疚,“让你和母亲担心了。”
琼瑰伤感地摇头,“都怪我太没用,帮不了你们。”
“瞎什么呢。”陆司霆宠溺地嗔道,“陆家的男人要靠家中女子来撑门楣,才是真正的丢脸没用。这次,哥哥奉命要去边关几天,特意来看看你,也还有件事要托付给你。”
“是嫂子和母亲吧?”琼瑰吸吸鼻子,忽然星星眼八卦起来,“上次听母亲,嫂子有了七个月身孕。”
“到今日满八个月了。”陆司霆点头笑着,提及沈若嫱,脸上难掩幸福。“只是大哥只身在外,若嫱难免多想,妹妹,如果你有空......记得帮大哥多开解开解你嫂子。”
“大哥你放心吧,明和宫好多间屋子,接嫂子过来住没问题的。”琼瑰认真道。
“那倒不必,”陆司霆想的却不是她这样简单,“你在宫中为后,身边有千万双眼睛盯着,就等着你犯错,再违制接若嫱进来住,只怕言官要把皇上烦死。”
“只要你偶尔宣她进宫散散心便好。”陆司霆想了想,又嘱咐道:“起来,母亲最近也有些反常,自我和父亲出狱归家后,就发现她精神不是很好,但一问她,她便不耐烦,近来除却北边和扶启、乌干回的战事,沧州、陇州的水患也跟着严重,父亲一直忙碌,就只能靠你多关心关心母亲了。”
琼瑰有些摸不着头脑,感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想不明白。
“母亲心情不好?怪不得这两次的汤都是李妈妈送进宫来,没有看见她。”
“母亲还会煲汤?”陆司霆听到这有些难以置信地笑了,朝琼瑰挤了挤眼,滑稽道:“妹妹还真是有口福。”
他这就差明晃晃地直柳飘飘不会煲汤,煲的难喝了。
琼瑰被他逗乐,但还想着替柳飘飘扳回一点面子。“是啊,真的挺好喝,等你从南边回来,你也让母亲做给你试试,只怕你想喝,母亲也不做给你喝呢,到时候还得让嫂子出马。”
“嗯,那便定了。”陆司霆看了看天色,敛容最后再端详了一眼琼瑰。“时间不早了,大哥要出发了。你一个人在宫里,也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皇上。”
他望着琼瑰那一头琳琅珠翠,似乎很犹豫了一番,本想如前一样摸一摸琼瑰的头,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最后还是折中地拍了拍琼瑰肩膀,压得琼瑰轻声诶哟了一声。
陆司霆哈哈大笑了两声,转身便步履匆匆出了明和宫。
琼瑰望着他的背影,默默希望乌干回和大雍之间的仗能尽早结束。
然而,事与愿违。
时光飞逝,转眼间便到了七月中旬,前赴北疆出了河沿关的将士们,深入扶启的腹地和乌干回作战,由于不适应当地极其严酷的环境,节节败退,折损了万余将士。
比较棘手的,是大军还折损了一个年轻的将军,赵闵毅。
棺椁运回京中时,他的夫人曲清姿当即便一头撞在棺前,要以死相殉。
消息传来时,琼瑰正好召了柳飘飘和沈若嫱进宫作陪,两人的脸色一下变得极其难看。
琼瑰连忙安慰她们,告诉她们南边主要是牵制南蛮,以免别人趁虚而入,一时不会有仗的可能,让她们尽量宽心,
无奈沈若嫱在孕中,又是初胎,心思不免很重,无论琼瑰怎么,都郁郁寡欢的。
琼瑰正在着急,两位质子正巧在此时进了宫,来拜见她。
沈若嫱也在旁边,对两个孩子十分欣赏。
质子天真可爱,名字也好记,一个叫方尹,是和安郡王妃的儿子,一个叫秋昊,是宜安郡王妃的嫡子,两人按自己母亲的意愿,平日里以兄弟相称,相处的倒也融洽。
见沈若嫱喜欢,琼瑰便将两兄弟留下来在宫中用膳,由着他们活泼的在院中玩耍嬉闹。
到了用晚膳的时间,琼瑰却发现,柳飘飘不见了。
眼见沈若嫱难得地跟两个孩子玩的开心,琼瑰便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沈若嫱以免对方担心。
根据宫女的供述,半个时辰前,见两个孩子陪着沈若嫱,柳飘飘便头疼去歇息片刻,其实进了房间便没有出来过,刚刚宫女进去看,人已经不见了,窗户却开着。
琼瑰查了查窗后,觉得十分迷惑。
那窗下是一条清溪,若是真的从窗中翻出去,势必要踩到水流,但清溪后面的一大片草地中,连个脚印都没有。
况且柳飘飘为什么要瞒着她,放着好好的正门不走去爬窗户?
要么,是她被人掳走,要么,便是守门的宫女岔了神,不记得柳飘飘出去过,柳飘飘可能这会儿正在哪儿迷着路。
琼瑰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她刚算寻一队禁军来找人,但又怕届时发现是乌龙一场,惹来其他人非议,让柳飘飘进宫变得不容易。
良梓知道她的顾虑,主动陪着她先在附近搜索了一遍。
然而明和宫周围除了有一条主路通向秦岁晏汲徽殿和勤胥殿,还有一片栗园,再就是被湖水环绕。
栗园山木幽深,柳飘飘断不会在傍晚时进去,其他能藏人的地方实在寥寥。
她们找了一会儿,不知不觉便到了御花园,路旁的石灯已经被宫人点燃,藏在葳蕤的草丛里,不甚明亮。
在微凉的夜风里转了一圈,依旧无果。
眼见时间越来越晚,琼瑰已经放弃了这种无意义、无方向的搜寻,正准备直接让禁军出马找人时,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唤她。
“皇后娘娘。”
声音好像是从一大丛灌木后面传出来的,如铅笔划拉在纸上一般,十分特别。
琼瑰转过头去,苹果和山竹也将手里的灯举往那个方向。
等了一会儿,果然见一个高瘦到显得有些伶仃的身影走了出来。
他慢吞吞地往光里挪了几步,就很别扭地站住不肯再靠近了。
“我、我是保山。”
琼瑰思索了片刻,但是她此刻心烦意乱的,没有马上想起来是谁。
她急着去找柳飘飘,不想再耽搁,便微微朝傻乎乎站在原地的保山颔首,算是免了他的礼。
苹果和良梓跟着她转身欲走,站在原地的山竹忽然“呀”了一声,叫道:“你、怎么是你啊!”
琼瑰讶异又困惑地看向她,山竹不好意思低了头,解释道:“娘娘,这是上次从咱们院里带走雪素心回去治的花匠。”
琼瑰的记忆终于清晰了起来。
那个少年似乎没想到琼瑰已经不太记得他了,眼神有些怏怏的,视线向地上看去。
“这么晚了,你还没出宫去吗,”琼瑰有些歉意地问,“若是还没用膳,便跟着山竹去明和宫的厨房里看一看。”
保山想了想,摇摇头,依旧用那变声期没有结束的青稚嗓音回话:“这里的花需要露水,夜里我也时常来看,刚刚看到您,想起来山竹,看见您需要请安,报上自己的姓名。”
“呆子,让你见到娘娘要行礼,不是让你吓娘娘和我们一跳的!”山竹哭笑不得地骂了一句,随后向他道:“我们娘娘还有急事,你且别聒噪了。”
保山“哦”了一声,又找补了一句,“皇后娘娘,我不是故意吓唬您。”
琼瑰哭笑不得,实在没心情再和他计较这个了。
“无妨,你继续忙你的便好。”
完她便急匆匆地搭了良梓的手要走,但——
身后又传来少年迟疑和缓的声音:“皇后娘娘。”
“还有什么事?”琼瑰猛地转身看向他,语气算不得好。
保山反应再慢,对上那双似燃着明亮焰火的眼睛,也察觉到她有些生气了。
他眨眨眼,认真道:“您在找什么吗?或许我可以帮您。”
山竹怕他不知道轻重,急急地骂道:“你才来宫中几个月,能帮到娘娘什么?别仗着娘娘同你了几句话,就没轻没重瞎搅和起来,你若有孝敬娘娘的心,尽快将那盆御赐的雪素心治好便是了。”
保山却固执地拦在她们道:“我没有撒谎,以前在村里,乡亲们家里丢了东西,也都会叫我去找,十有八九能找到——因为,我能闻到很多。”
山竹只感觉此人榆木脑袋不开窍,还会异想天开。
她摇摇头,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他避免触及琼瑰的逆鳞。
没想到琼瑰听到保山的话,心思几转,决定试试。
她本就要去叫禁卫军,也不怕事情被更多人知道,此刻干脆告诉他实情:“不错,本宫在找自己的母亲,你方才来这里的途中,可看见一位夫人路过?”
保山朝琼瑰伸出手道:“能给我一件那位夫人用过的东西吗。”
琼瑰看了一眼苹果,苹果意会,飞速赶回明和宫,带回来柳飘飘用过的手帕。
保山将手帕举起来,放在面前,只用手轻轻扇了扇,又很快将手帕递还苹果,对琼瑰道:“皇后娘娘请跟我来。”
见他眼神如此坚定,琼瑰便带着几个侍女一起跟上,穿梭在御花园中。
保山在前面带着路,几乎不用怎么辨别方向,甚至也不停下看看,只是不停地走着。
若不是宫中宫禁森严,外侍和内侍不得擅离职守,琼瑰差点就要以为这个少年没事就在宫中晃荡,才会对这里这么熟悉。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少年带着她们在栗园跟前停住,不知为何,这会儿这里的园门大敞,连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周围巡逻的人,也消无声息地匿迹了。
琼瑰懊悔极了。
她是想到过柳飘飘可能进栗园的,但是又被自己的想当然给否定了。
若是早早进栗园搜一搜,不定此刻都找到人了。
保山循着气味,没有带着她们沿着盘曲的山道登上栗园的山丘,而是自己从茂盛的草地上选了较平缓的坡往上爬。
顺着他指的方向,琼瑰发现远处竟亮着灯火,似乎有一处屋。
平日里琼瑰来时都是在白天,屋周围绕着好多苍郁大树,不如夜里漆黑中的一点火光明显,便没引起她的注意。
“皇后娘娘,气味越往那个地方越浓,”保山道。
“母亲就在那里吧。”琼瑰加快了速度,也顾不上下腹突然传来的刺痛,用手按住便继续向前走。
“不一定,”保山很理智地给她浇了一盆冷水,又留了一点希望,“不过就算人不在那里,至少曾经在那里待过很久,所以才会积聚这么浓的气味。”
山竹和苹果都觉得玄乎,她们什么气味都没闻到过。
但琼瑰知道,有些人天生对气味敏感,便没有话,只是静静地撑着一口气往光亮处走去。
然而,没走一会儿,前面的保山突然急急停住,呼吸有些急促。
猝不及防地,琼瑰差点撞到他身上。
好在她很灵巧,反应很快地侧过身越过停住的保山,走到了最前面。
她们已经几乎到了山丘顶部,之前簇拥遮挡屋的几棵蓊郁树木,在近处一看,其实离屋还有些距离,并没有完全遮住。
倒是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隐蔽性非常好。
拜保山的不走寻常路所赐,这会儿琼瑰旁边全是缠绕散乱的野草藤蔓,将她整个人笼于大片阴影里。
而那座屋外面什么人都没有,门扇微掩。
一阵风吹来,不仅送来了屋里隐隐约约的人声,也将那微掩的门掀开了大半。
明晃晃的灯光里,里面的一切陈设都很清晰,或者,这清晰,同简单也脱不开关系。
空荡荡的四周挂了一些工具,还有一些类似镰刀钩子的铁具堆叠在左边的木桌上,房顶上垂下了几条链条,松松地拴着中间那个人的双腕。
那人面前还站着一个琼瑰无比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颀长矜贵,一身明黄。
被锁住双腕的人身量娇,在她冲面前的人仰起头时,露出了一张略微苍白艳丽的面容。
琼瑰对这个面容无比熟悉。
她怎么也没想到,贤音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那双时时含着不甘、像蛇一样危险的丹凤眼,此刻眼波流转,正妩媚地看向跟前的人。
她似乎了什么,琼瑰便看到,那个明黄色身影背对着自己微微俯下身,两人身影贴的越来越近,几乎贴合在一起——
山风呼啸的厉害,琼瑰感觉身上的温度都被裹挟走,血液里的热量流失殆尽,连心跳都要冻结。
“皇后娘娘?找到夫人了吗?”
良梓等人因为走在后面,被琼瑰和保山挡住,还没有看到眼前这一幕,只是以为琼瑰和保山停下寻找新的线索,故而高声问她。
这一声唤,将琼瑰差点迷失的神智又唤了回来。
她连忙转身飞快地沿着原路离开,片刻也不想再留在这里。
山竹不明所以地想要扶住她,却被她用尽全力轻轻甩开,低声道:“人不在那里——”
回明和宫的路上,琼瑰感觉自己消耗完了身上所有的力气。
她站在宫门前的台阶上,顿住脚步,抬头细细去看匾额上的鎏金篆体字,那据是大婚前,秦岁晏亲自题写的。
山丘屋外见到的那一幕,同这匾额上筋骨端方的鎏金字相比,那样虚幻。
琼瑰凄然一笑,只觉得喉咙里涌出一股腥甜。
她恍若未觉,又往前走了两步,终于支持不住,眼前一黑,身子重重地撞到地上,痛得她蹙紧了眉,很快整个人失去了知觉。
“皇后娘娘!”紧跟在后面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几个宫女惊呼着,连忙上前去搀扶琼瑰,令人通知御医。
“这是怎么了?!琼琼!”
一片混乱里,柳飘飘竟由燕儿陪同着从明和宫正殿里出来了,良梓和苹果她们俱是一愣。
“您怎么在这儿......”
“我如何不能在这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柳飘飘神色猛地变了,语气也极严厉。
然而她的手却抖得有些厉害,心虚得紧——若是别人发现她去见过秦岁晏,她该怎么向琼琼解释。
良梓连忙赔不是:“夫人息怒,先救皇后娘娘要紧啊!”
“琼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飘飘回身帮着把琼瑰扶进寝殿中,握住她的手,口中每问一句,心中就多了一丝惧怕。
“琼琼,你别吓母亲,”柳飘飘慌乱地不知干什么好,千百种滋味涌上心头,她只是徒劳地、一遍又一遍地抚着琼瑰的手,企图将那双冰冷的手捂得暖一点。
好像那样她就能醒过来,对她笑,唤她母亲。
每看琼瑰一眼,柳飘飘心头的悔恨愧疚就更深一次。
不久之前,那位年轻帝王的话还回响在她耳边,如洪钟般震得她脑中嗡鸣不已。
“这汤里的药,从来不是什么还魂神药,而是扶启皇室秘药,只对有孕的女子才致命。”
“幸而,皇后暂时未有身孕。”
“否则,”那双眼睛看向她时,冷酷无情,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凭你对皇后做下的事,哪怕是死上千次万次,也不够解朕心头之恨。”
“若有朝一日,皇后因为此事而伤心,陆家,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皇后向来视陆家甚重,朕不在时,夫人应当知道该怎么做。”
这些话语一字一句,好像利剑般在柳飘飘心脏上扎着,她呜呜哭得肝肠寸断。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医终于来了。
经过一番针灸,琼瑰竟慢悠悠地转醒。
她只觉得非常疲累,然而看到柳飘飘就在眼前时,心底一块石头到底是放下了。
“母亲,你下次去哪里之前,一定要和宫人,好吗?”
柳飘飘搂住她,哭得不出话来。“......好......母亲,都是母亲的错,我的儿......”
琼瑰实在感觉体力不支,她费力地轻轻拍着柳飘飘的背,安抚她。
她已经不想过问柳飘飘是去了哪里,只怕柳飘飘去了屋,也看到了那些事,会为自己担心。
但是既然柳飘飘不,她也便不提。
良梓看出她状态不好,便提醒柳飘飘道:“时辰不早了,将军夫人还在暖阁里等您一起回陆府。您放心,娘娘有奴婢们照顾的。”
听到沈若嫱还在等,柳飘飘不敢再拖延,终于止住啼哭,依依不舍地离了宫。
琼瑰望着她的背影一直到看不清,便闭上眼,重又坠入了无边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