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皆是男子
这雨来得急, 去得也快,回城时,雨水已然停了。
马车的轮子滚过石板路, 缓缓停在一间头面铺子前。
戚束两人下车,被侍从迎进门。
“两位公子想要看些什么首饰?”侍从热情问道。
戚束:“定制一套头面。”
“定制头面?两位可算找对地方了!整个涔月城, 就数咱家头面最受欢迎。”侍从边边引着戚束走到柜台东头, 指了指柜台后的那人道,“他是我们店里最好的头面师傅, 今儿正巧在,定制头面您同他商量即可。”
柜台后的中年人闻声抬头,停下了手中的笔,笑脸迎道:“两位公子想定制何种头面?”
“日常可以穿戴, 稍显精致却不会太过隆重,清新淡雅又不会太素净寡淡……”戚束试图描述出她想要的感觉。
中年人了然一笑, 搁下手中的笔,转身拉开一个抽屉, 从中捧出一本厚厚的画册, 放到戚束面前:“公子可以看看这里面可有喜欢的款式,或者风格相近的可供参考。”
“好,多谢。”戚束不由松了口气,她着实对首饰没多少了解。
“公子看的这套青鸾就颇受欢迎, 精致清丽,简单大方不复杂,出门踏青穿戴最为方便。”
戚束和中年人你一言我一语时不时交流一句, 仔细翻看着画册。
一旁,鹿明茶一直沉默听着。看着戚束认真且温柔的神色,心里似有淡淡的拧涩。
“对了, 师傅,我家夫人很喜欢蓝色衣裙,是配金银头面还是珍珠宝玉头面更为好看?”戚束忽而想起什么,问道。
“公子心细,这服饰风格与颜色确是十分重要,关乎二者整体效果。”头面师傅笑着点头,“公子能注意到这一点,想必与夫人感情是极好的。”
戚束向来心细,只是……她的细致与耐心,只会给亲近的人。鹿明茶不免对夏倾玦生出一丝羡慕。
“姐,只是定制一套头面,与头面师傅一声要求不就好了,那人怎么这般麻烦?”旁边不远,一对主仆正在看首饰,那丫鬟本因相貌注意到戚束与鹿明茶,现下全被戚束的行为给吸引走了注意力,心中疑惑,忍不住问身边的姐。
“这不一样。”那姐放下手中金簪,扫一眼戚束,语气隐隐透着些许歆羡,“也不知他的夫人是哪家娘子,能有这般福气,想必应该过得很幸福。”
“若是你家姐能得如此真心,便是……唉。”女子似乎想到什么愁事,轻轻叹了口气。
鹿明茶默默从主仆二人身上收回视线,瞥过戚束,失落垂眸。
得她真心……他亦想。
只是,该如何获得戚束真心,他遍寻无果。
“姐可是想到了刘大人?姐莫担心,那妾不过仗着几分姿色才骗得刘大人一时新鲜。您才是刘大人未来的正妻,只要再过些时日,有了夫妻名头,刘大人如何不对您真心实意地好?”
那丫鬟的声音断断续续飘入耳中。
正妻……夫妻名头……鹿明茶晃了晃神,夏倾玦便是戚束正妻,唯一之妻。所以戚束才会对她万般在意,才会钟爱如一吗?
内心深处似有一种异样的念头悄然悸动。
若是……
“杳之?想什么呢,走了。”
鹿明茶微惊,骤然回神,瞬时将乱七八糟的心思压下,跟上戚束。
马车在宅邸前停下,鹿明茶甫一下车,汤余安便迎了上来。
“公子在寺中可是待的舒心?只是几日工夫,公子怎么消瘦了?”
“哎?公子身上这件大氅怎么有些眼生?不对,好像还有点眼熟。”
汤余安的什么,鹿明茶全然没心思关心,他的目光正落在戚府门外。
见戚束回来,在门口翘首以盼的夏倾玦眉眼一亮,裙摆翩迁,匆匆迎了上去。
“都了今日可能下雨,让你不要去了,你偏不听。”一句亲昵的嗔怪,转而便是关心,“途中可是淋了雨?路上可是好走?”
“这雨一下便来倒寒,你怎么不知道多关心一下自己的身体?我给你带上的大氅呢,为何不穿?若是病了看谁心疼你。”
“唔……除了倾玦应当是没别人了。”
戚束似是苦恼地想了想,随即无奈摇了摇头,在夏倾玦忍不住嗔她一眼时,又笑出声。
那温柔的笑声中似乎藏着不出的宠溺与纵容。鹿明茶蓦然觉得眼前这一幕刺眼得紧。
心脏似被丢进醋缸,被人搅动又翻拧。
鹿明茶忽觉,他好像……对夏倾玦,羡慕至极。
名为羡慕的酸涩,从内心深处翻涌而出,从心口蔓延至全身,浓烈得不可忽视,让他第一次清晰地察觉到,他羡慕夏倾玦。
甚至是,嫉妒。
耳边忽然响起那丫鬟的话语。“有了夫妻名头,如何不对您真心实意地好?”
那一瞬间,脑中甚至浮现了一个念头:若是,他将夏倾玦取而代之——
“公子?公子!!您怎么了啊,为何从方才便在走神?”汤余安的声音好似惊雷,将鹿明茶霎时惊醒。
鹿明茶匆匆收回视线,嗓子不知为何有些干涩,喉结微微滑动:“……回去吧。”罢,步伐微乱,快速进了宅邸。
他怎么能生出那种心思!鹿明茶逃也是的,回到书房紧闭房门。
他应该知道,夏倾玦与戚束是夫妻!那他为何还会生出取代之意!
鹿明茶狠狠闭上眼,似乎这样就能将方才莫念头忘却。
“杳之,为兄心中只有你一人……”
“有了夫妻名头,如何不对你真心实意地好?”
鸦羽颤动,猛然睁眼,鹿明茶忽而瘫坐在地。
他对戚束……竟有男女之意。
刹那,鹿明茶心神恍惚。
他从来都不傻,他只是不愿意想,更不敢想。
而今,心底的悸动已经强烈到令他无法忽视,再难自欺欺人。
什么仰慕崇敬,什么感激之情,此刻想来,都不过是他用来遮掩心中荒唐奢念,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鹿明茶失神良久,好似感知不到地面凉意。
“叩叩叩!”
急促的敲门声兀的响起,汤余安在门外兴奋喊道:“公子,有个好消息!周康乙刚才派人来信,是北行商队带回来了很多古国医毒书册和药材,除此之外,其他商队也带回来了不少有研究价值的偏门毒方!”
鹿明茶似被这条消息唤回心神,摇摇晃晃从地上起身,抬眸看向书房那扇窗,似乎想看一眼院墙那面的某个人。
入眼的只有一片竹林与望不过去的房檐。
他对戚束抱有男女之情。
但,他们都是男子啊。想到此,鹿明茶轻轻嗤笑一声,只觉心脏酸涩胀痛,喉舌似乎都在发苦。
他们都是男子。
他不喜欢男的,戚束,更不可能!
既如此,他便不该放任错误的感情继续滋长蔓延。
此念一出,心口刺痛,脸色霎时苍白。
“砰砰!”
“公子?你在里面吗?”半天没回应,汤余安不确定地拍了拍门。
鹿明茶转过身,看向房门,听着汤余安的声音,忽而,无声质问自己:你缘何来此?
你来涔月,是为了救人,是为了偿还恩情。而不是,一逞荒唐!
鹿明茶闭眼复睁,再抬眸时,心中似是做下决断,抬脚走到门前,拉开。
“汤余安,备车,我们去分舵。”冷静的嗓音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声。
汤余安一愣:“诶?公子才回来,不休息一会吃过饭再去吗?”
鹿明茶大步走出房间,边走边解下身上的墨色大氅:“不吃了,先去找周康乙。”
换上一身自己的衣服。将戚束的衣服全部叠起收好,端进浣洗衣服的房间。放下托盘时,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绣线,略做停留。
下一瞬,果断收回手,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