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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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跟你家那位吵架?”

    出门透气的秦蔓闻声看去, 沐白正悠哉悠哉地倚着门框,只是他那双眼睛不似之前那般有神,隐隐还布满血丝, 一看便知这几日没休息好。

    见她回头, 沐白抬了抬眉梢, 饶有兴趣地与她对视。

    “嗯,一点事。”

    秦蔓垂下眸子, 她今日在顾灵蔓身上已经浪费太多时间,差点忘记来这是为了找回严聆音的,不禁心生愧疚,

    “不值一提, 你们找到什么线索吗?”

    “听到一些。”

    沐白从身后拿出一个卷轴, 扔给了她。

    卷轴看似古旧粗糙,但表皮却像是覆着一层薄膜, 光滑细软,仿若在触摸婴孩的皮肤一般,秦蔓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向沐白。

    沐白点了点头, 证实了她心中所想。

    “是人皮卷轴, 在村长家里发现的。”

    “村长?”

    “他家没人, 我就翻墙过去,顺了几样。”

    “可以啊!”

    秦蔓勾了勾唇角, 展开手中卷轴。

    卷轴上面书写着类似族谱一样的东西,但却基本都是同代人,倒更像是户籍登记册。

    开头第一家便是徐家,一家五口, 但是他们去了两次, 都只有徐老太太一个人。

    秦蔓抬起头问沐白:“你还记得第一次去徐家换米, 攻击我们的黑影有几个?”

    沐白思绪片刻,竖了四根手指,"应该是四个。"

    卷轴上赫然写着

    【徐毅,徐洪,徐晋,徐士,徐(吴)宁】

    看样子没错了,前面四个应该就是徐老太家的黑影。

    她本名应该叫吴宁,嫁入徐家,随了夫姓。

    秦蔓又翻了几页,眉头不禁越皱越紧,她发现一个问题。

    这个村子的男人太多!

    多到几乎全是男人。

    “如你所见,这个村子基本都是男的。”

    “哪那个鬼新娘?”

    沐白端起身子,脸上不禁严肃起来,

    “之前一直听你鬼新娘,没来得及问,她到底是啥样?”

    “一身喜袍,嘴巴以诡异的角度向下弯去,整张脸看着就晦气,”

    秦蔓又想到之前树林里顾淮与鬼新娘的对话,

    “对了,她还有个孩子。”

    “一身喜袍?丧气脸?”

    沐白先前靠近几步,有点意外。

    “怎么?你知道她是啥?”

    “是丧气鬼,一般喜宴上意外而死的人容易成为丧气鬼,是一种很厉害的厉鬼。”

    沐白挑挑眉头,量秦蔓的眼神带上了一抹戏谑,

    “看样子你家那位把你护的很好。”

    秦蔓自然而然地忽视他后半句话,心中忖度着仅有的几条线索。

    鬼新娘大婚之日死亡,化成丧气鬼,为什么她会死在喜宴上?

    还有那日擦拭神像时看到的场景,她在拼命地求山鬼娘娘救她,惩治那些人,那些人指的又是谁?

    “这个村子太落后了,你认为这样一个重男轻女的村子,会有人嫁进来吗?”

    沐白点燃一根烟,指间的烟雾随着他的视线渐渐飘远。

    “你的意思是拐进来的?”

    这里残垣断壁,任谁也不愿将自家闺女嫁到这里来。

    纵使他们全村都喜欢儿子,但仅靠男的是不可能完成传宗接代,他们这些光棍在这种事上非常需要女人。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拐卖妇女。

    “你猜猜看好不容易来一个女人,这群如饥似渴许久的男人会干出什么事呢?”

    闻言,秦蔓眼神微眯起来,她大概能猜到那个被拐进大山的女人经历过什么样的绝望后,才会将所有希望寄托给一个山间野庙供奉的神祇。

    想到之前女鬼试图在给她传递信息,对她没有太多恶意,所以她想赌赌,试图与鬼谋皮。

    “我想去树林看看。”

    “天色不早了,会有危险。”

    沐白掐灭了烟头,随手扔到一旁,晦暗的环境里那点火星在空中划过一弯弧度,静静落在地面上的一个坑里,依旧闪烁着微弱的光线。

    “没事,我去去就回。”

    秦蔓不再听他恢复,跑向了村口的梨花林。

    一轮圆月高悬,满林的梨花如期盛开,洁白皎洁的花瓣在月光仿若扑火的飞蛾携卷着淡淡的清香,向着她飞来。

    她的步子逐渐变慢,最终在林子的边缘停下脚步。

    “你来了?”

    忽然,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火红的嫁衣,在白皑皑的林中显得格外刺目,她的脸不似之前可怖的模样,细眉微蹙,一双杏眼向下低垂,有着江南女子的儒雅含蓄。

    秦蔓暗暗笃定她一定是被拐到这里来的。

    “你是鬼新娘?”

    对面的丧气鬼莞尔一笑,点点头,

    “你不也是新娘?”

    她看向身后的那座大山,光秃秃的,写满着荒凉,然后摇摇头,“我不是他的新娘,你才是,你不记得了吗?”

    “他?”

    “你那死去的丈夫山神”

    女子再抬起头时,原本清秀的面容变得狰狞,伸着尖长的利爪向着她而来。

    速度太快,秦蔓躲闪不急,被她狠狠掐住脖子。

    纵使她死命地挣扎,但也未能挣脱半分,脚面渐渐离地,她的脸憋得全红,大脑的缺氧让她的眼球不断向上翻去,不得不对上女鬼那双没有眼白的眼睛。

    “都怪你,都怪你!”

    女鬼嘶吼着,血色的泪珠如同决堤的潮水从她漆黑的眼睛不断流出,

    “为什么不好好守着山?为什么有人替你承担一切,让你这个被轮回摒弃的鬼还能转世为人!”

    “你…在…什么?”

    秦蔓吃力地从喉头挤出几个字。

    扼制在她咽喉的手渐渐松了力度,一丝混着花香的空气钻进了鼻孔。

    “原来你什么也不知道?”

    女鬼哈哈大笑起来,血泪让她苍白丧气的脸显得更加可怖,

    “没想到他还真算替你守永生永世的破山,顾灵蔓,你凭什么?

    我被那群杂种玷污,苦苦在神像面前求你,而你却无动于衷。

    为什么我变成厉鬼杀了他们,你还要把他们所有人复活?让那群王八蛋把我钉在棺材里永世不得超生!

    你真以为你是神吗?!”

    女鬼越越激动,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秦蔓清晰听见脖子发出‘格吧格吧’的声音。

    她的脸上随着动作起伏越来越大,不断向下掉碎肉,顷刻间已经血肉模糊。

    “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替你重温一下。”

    她话音刚落,一股巨力就将秦蔓推进一个密闭的空间里。

    极度缺氧的肺部不允许她观察处境,双肩松动剧烈地咳嗽,一阵阵腥甜接连涌上喉头。

    随着氧气的钻入,她如同濒死之前挣破网的鱼,重归大海后又一次找回最初的理智。

    红色的密闭空间,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换上了大红的嫁衣,秦蔓不禁心头猛然一颤。

    她在轿子里!

    但是任凭她拍硬踹,轿辇丝毫未动,甚至连点木屑都没有掉。

    这哪里像是轿子,分明就是棺材!

    秦蔓不再拍,安静地坐在轿子中,好似认命般,但其实她是暂存体力,算在轿帘拉开那一刹那迅速用掌上的心鳞隐去身形。

    她从女鬼口中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之前每次提及山鬼娘娘,顾淮就分外紧张,不愿意让人给她透露半个字。

    果然她的前世就是被村子里世代供奉的山鬼娘娘,她是山神的新娘,难怪顾淮她嫁了。

    但是,女鬼口中替自己守山的他,帮助自己重新转世的他,纵然她没有点出姓名,但秦蔓心中笃定这一切都跟顾淮有关。

    要是能活着出去,她定要找他问个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停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人推进一个土坑里。

    坑约有几米深,她刚站起身,一抔黄土迎面扑来,糊住了她的口鼻,异物感让她再一次咳起来。

    熟悉感、恐惧感、无助感悉数将她包围。

    明明她还没认输,腿就软了下来,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仰面看着那一轮坑口大的圆月。

    模糊间,她看清楚坑口站了好多人,其中一对夫妻格外与众不同,男人护住痛哭流涕的女人,他自己也将头转向一边不再看向土坑,而其余人都在发自内心的笑。

    秦蔓脸上黏糊糊的,一抔抔黄土接连从头顶而来,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乞求地看着那对夫妻施舍自己一些目光。

    似是时间不够,周围的人轮番拎起铲子,土逐渐掩盖住她的半个身子。

    中年女人回过头,泪眼婆娑,声音哽咽:“蔓蔓,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守着这座山……保护村子里的人不要受伤害,好好修来世的福气。”

    “阿娘…我知道了。”

    她哑着嗓子出这几个字,而后认命地闭上眼。

    最后一铲黄土迎面扑来,盖住了仅有的一点光亮。

    再醒来时,她就成了这座山的新娘,而她的丈夫,也就是山神,早已仙逝,留下一座空山,让她独守着。

    因此,她也成了这里唯一的鬼神,受人供奉百年。

    但凡事都有代价,享香火的同时,也要替他们背负所有孽,她就像是一个百年不变的守村人。

    自愿镇一方八魅,三煞五疾,报村中之人各种孽债,以修来世之福分。

    可是,她没有来世。

    在她成为鬼神那一刻,她就被轮回丢弃了。

    村中所谓的一切,包括她阿娘口中的都是一场骗局。

    纵使她心地善良,就算知道是欺骗,也无怨无悔地守着大山跟它褶皱里的山村,

    但百年太久了,

    几百年的孤独,能将一个爱笑的女孩变得沉默寡言,

    几百年的孽债,自然能将一个神拉进泥潭,满身污秽后变为厉鬼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