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贵妃人已在墙外
穿过河西,鹿鸢犹豫不定,带着克儿在汉中住了几日,今天想向北走,明天又想往南去。其间,再没有王重阳的消息传来,全真教似乎已恢复平静。
鹿鸢转头入蜀,前往巴州,跟过商队雇过马车,最后还是觉得一个人逍遥自在些,反正她又不赶时间,反正,克儿须得她亲自照料。
路程过半,在经过一个集镇时,鹿鸢决定买匹马代步,伙计没眼色,一个劲儿地劝她买头驴,劝得她都有点心动了。
现场除了鹿鸢,还有一个客人,老板亲自接待,那人囊中羞涩,却又急需一匹快马,不住地恳请老板再便宜一些,还想拿自己的一件什么东西做抵押。
原以为能捞些油水,没想到是个穷鬼,老板很快便失去耐心,挥赶人,“走走走!买不起就走,别赖在这里耽误我做生意。”末了还啐了一句,“晦气。”
伙计引鹿鸢去看驴,转身不经意地一瞥,鹿鸢微怔。那位客人的声音很年轻,可两鬓却已斑白,一身沧桑。
不过,这人看上去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回鹿鸢定睛看过去,那人有感应,抬眸回望过来,四目相接的刹那,一个名字跃上鹿鸢心头。
“王道长?”鹿鸢失声唤道,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竟然是王处一。
上次见他还是神采飞扬的英俊美少年,这才过去多久,怎地落成这般模样。
难道他病了?
“你”
“你”
两人迅速走到一起,同时开口,又迟迟不见下文。他们打量着对方,百感交集。
片刻后,王处一忍不住握了一下鹿鸢的肩膀,好像在确认什么,喃喃道:“是活的你还活着”
鹿鸢笑了,“当然活着。”
那日她先走一步,王处一找不到她,破庙又空无一人,许是以为她遭遇了不测。
想不到这世上第一个关心她的人,是萍水相逢的他。
王处一也笑了,只欢喜了一瞬,目光又回归苦涩。那日清晨他翻遍整间庙,没看到活人也没找到尸体,而在井边发现了许多散落的白发,地上还有剑锋扎立过的痕迹。
那口井他下去探查过,井水来自山体内部的径流,沿着山势向下,很深很急。如果人掉进去,又过了这么长时间,恐怕难寻到痕迹。
他在那间破庙待了三天三夜,一个人对着那口井。刘娘子失踪一事对他打击非常大,头发就是那两天白的。
他忘不了临别一面,她提着剑回头,笑得风轻云淡,忘不了那一夜她将剑立在身前,挺拔的身姿还有明亮的眼。人就这么没了,尸骨无存,都是因为他,因为他的无能。
原来,他是这般渺,在师兄弟中德才排不上第一,放到江湖上,更是如尘埃一样。
“听你师父病了,一定急坏了吧。”鹿鸢惋惜不已,以为王处一是因师父病重,日夜焦心导致早生华发。她忙扭头吩咐,“老板,要最快的马。”
王处一微微垂眸,没有拒绝,他现在急需一匹快马赶回终南山。他本就欠着刘娘子的情,再多欠一次也没关系。
老板去找马,王处一的注意终于落到了克儿身上,他不禁问:“这孩子是”
莫非是从那魔头里救下的孩子?他还没问问刘娘子都经历了什么。
鹿鸢看看克儿,表情有些不自然,匆匆回了一句,“一个朋友的。”
欧阳锋当然不是她的朋友,可她只能这样回答。
显然王处一还有其他问题要问,幸好老板动作快,转眼就把马牵出来了。鹿鸢掏出银两往老板里一放,随即便要接过缰绳,谁知老板牵绳的往身后一背,另一只掂了掂银两,撇嘴吐出两个字,“不够。”
“不够?”鹿鸢和王处一异口同声。
老板怪叫,嚷嚷起来,“是娘子你要最快的马,我就牵来了咱家最快的马,你若嫌贵,我给你换一匹就是了。”
王处一气愤,认为老板坐地起价,就要与之理论,被鹿鸢拦下。与王处一不同,鹿鸢底气不足,因为掏钱的时候她就觉得可能不太够,可她身上只有这么多了。
“不用。”鹿鸢拒绝老板的提议,摘下耳环塞过去。
再加上这副耳环,买下这匹马绰绰有余。如果不是急用,又怕王道长不好意思,她一定狠狠杀一回价。
老板挑剔地捏起耳环,放在阳光下,同时,松开缰绳任鹿鸢把马牵走。
见鹿鸢摘了首饰,王处一急了,当即不买了,要把耳环拿回来。鹿鸢拉不住,克儿哇地一下哭了,鹿鸢灵一动,把克儿推给王处一,然后腾出来,连人带孩子拖走。
走在镇上,王处一很内疚,因为他一直不愿接受那匹马,所以是鹿鸢牵马,他抱着克儿。克儿早不哭了,这会儿正好奇地盯着王处一的脸,抿着嘴不停地咽口水。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咽口水,是因为王道长的脸看上去很香?
面对孩子纯真的眼,王处一的心清朗了不少,忍不住捏捏克儿的逗逗他,下意识问:“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鹿鸢张了张嘴,想巴州,却又犹豫。真的要袖旁观吗,真的要“拐”走克儿吗?
完了,她现在活脱脱一个优柔寡断的女人。
食肆半开放的门面,冒出食物的热气,鹿鸢停下脚步,自顾自地:“我去买些干粮,你带着路上吃。”
着,把缰绳往王处一身上一丢,走进食肆,在柜台的几口大锅前挑选起来。之所以没把克儿抱过来带在身边,倒不是她粗心忘记了,而是王处一的底细她了解,这样的人替她抱一下孩子她还是信得过的,况且她也想放松一双,克儿这个肉疙瘩可不轻巧。
挑了一大摞饼和熏酱鸡鸭,等老板包好栓上草绳,这时一道怀疑的声音从侧方传来。
“刘贵妃?”
这是在唱戏?怎么贵妃都冒出来了。鹿鸢和店里其他人一样,怀着看热闹的心理循声望过去,这一望,发现事情不妙。
这声“刘贵妃”,好像是在叫她。
刘瑛在大理国后宫的位份是贵妃,认出她的人是大理国禁军总管,武三通。
武三通不是一个人,和他在一起的是丞相朱子柳,还有,大理国国王段智兴。
一身布袍难掩贵气的段智兴望着鹿鸢,震惊到几近失态。撼动他的不是这个人的出现,而是这个人的变化。
她找到周伯通了吗,王重阳同意他们在一起了吗,就算诸事不顺,也不该作践自己。
你看看你,何苦作践自己。段智兴黯然,起身欲与鹿鸢一叙。
鹿鸢哪好意思见他,低下头接过老板递过来的两大包食物,抬脚就要走。
“哎,老夫人,你还没给钱!”老板叫了起来。
鹿鸢身形一滞,头皮有些发麻,想赶紧掏钱了事,可马上就认识到事情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
她没钱了,方才她把里仅剩的现钱都给马贩子了,包裹里倒是还有根金条,可这里哪是收金条的地方。
段智兴已经走过来了,看出鹿鸢的窘迫,温声对老板:“她的账我来付。”
“不用。”鹿鸢很坚决,她不想欠段智兴的情。
刘瑛和周伯通在大理皇宫**,情偷的人尽皆知,合适吗?礼貌吗?寂寞难耐,遇到真爱,换个地方再爱,不行吗?非得往人脸上打。
反正她是无颜面对段智兴,最好余生都不要有任何交集。
拒绝段智兴替她付账,可又拿不出钱来,鹿鸢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王处一抱着克儿探了半个身子进来。
“怎么了?”王处一见鹿鸢迟迟不出来,便过来问问情况。
鹿鸢像看到救星一般,“没有零钱了。”
王处一看了看段智兴,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他默默掏钱付账,鹿鸢如获释一般冲了出去。
“瑛儿。”段智兴追到门前。
“刘”武三通又要叫刘贵妃,被朱子柳拽了一下,朱子柳走上前,低声对鹿鸢:“皇爷是专程来找你的。”
王处一眉头微皱,静待鹿鸢的反应。
“找我做什么。”鹿鸢垂眸,生硬地。
她从王处一里把克儿抱过来,顿了顿,终究还是回头望了一眼段智兴,“拜托,就当我死了。”
刘瑛已经死了,即使她还活着,也不会领你的情念你的好,你何苦执迷。
望着鹿鸢决绝离去的背影,还有牵着马与她并肩同行的王处一,段智兴心底一片冰凉。自那件事情发生后,他和瑛儿还没好好谈过,他找她,一是挂念,二是作为一个男人,他想知道自己哪里不如周伯通。
已经不重要了,没有周伯通也会有别人,她的心不在他身上,段智兴苦笑。
“主公”朱子柳前来请示。
段智兴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了,“回去吧。”
既然瑛儿不想见他,就不要再见了。虽未能如来时愿,却了了一段缘。
镇外,鹿鸢送别王处一。
王处一不放心,直劝鹿鸢,“咱们一块儿走,我在前面有朋友,你可以先安顿下来。”
鹿鸢摇头微笑。
“那几个人”王处一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
“以前的朋友。”鹿鸢淡淡回答,“没有恶意。”
王处一在马上沉吟,还想再劝,被鹿鸢抢先堵住话头,打趣道:“大圣人,先顾你自己吧。”
就一匹马,一块儿走要走到什么时候,你等得,你师父可等不得。
完,内力注入指尖,狠狠戳了下马屁股,马儿嘶鸣一声,扬起四蹄,载着王处一疾驰而去。
王处一忙勒紧缰绳控马,混乱中突然听见鹿鸢在后面叫他,他以为鹿鸢改主意了,于是奋力调转马头。
鹿鸢追上去,踮起脚把刚从包裹里找出来的金条塞到王处一腰间,“这个你拿着。”
你里那点钱买干粮花去大半,路上肯定不够用。我没钱,知道拐个弯去打家劫舍,你没钱,怕是要喝风喽。
“不行。”王处一脸色微变,就要把金条拿出来还给鹿鸢。
“拿着。”鹿鸢的声调立马高了几度,一边后退一边笑,“记得还我就是了,反正早晚还会再见。”
别忘了,我还欠你一把剑呢。
到时候,你还钱,我还剑,才是两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