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 零落 花落终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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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不见, 牢房里的人已经换成了县令一家。

    牢房里的人在疯狂哀嚎,牢房之外的人却心如止水。

    监察御史道:“你们可还有什么想的?”

    县令安静如鸡,认罪伏法, 垂头丧气地跪在她的面前:“下官无话可。”艰难地吐出那两个字:“认罪。”

    “娘!”高玉还欲反驳。

    县令不客气道:“闭嘴!休要任性!”

    高玉乖乖闭嘴, 通红着眼, 看着平日里最是疼爱自己的母亲, 心里升起了一丝忿恨。

    御史继续道:“看来你们是没有算要什么了。不过,我可听到了几桩有趣的事。现在招认的话, 可以免除一些刑罚。”

    一旁的高轩抬起头来, 蠢蠢欲动。被高县令瞪了一眼后,又低下了头。

    “真的没有人要吗?”

    一直在角落里被忽视的陆语终于鼓起勇气, 高声道:“大人, 我有事要报。”

    监察御史点点头, 向身后招手:“带她出来。”

    “是。”

    审讯室里, 御史坐在高位上,俯视面前跪着的人,天生凌厉的一双眼睛半阖:“你有什么话?。”

    “是。”陆语道,“杜家那场大火, 是县令之子高玉为之。”

    王明平静道:“因何?”

    “高玉看上了原玉琼楼的伶人尹黎, 但尹黎却并不多看他一眼,而是与杜家子杜羽二人两情相悦。他买通了杜羽的贴身侍, 于出事前几日得知, 杜公子将与尹黎在出事那日当晚,于玉琼园后院约定终生, 便筹谋了这场谋害。”

    “你是怎么知道的?”

    “高玉乃草民之夫,他那时正与我欢好,她们筹谋时, 并未对我回避。”

    王明敲了敲案桌,意味深长道:“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她猛然睁眼,眼神尽显凌厉:“继续。”

    “是。”

    “我得知以后,不敢让旁人知晓,当晚只身一人去了杜府,但因途中有事绊住,晚了一些。我赶到的时候,杜府已经被大火吞没。我不敢露面,被旁人知晓我来过这里,便偷偷弄出动静,通知周围邻里来救火,然后又匆匆赶去玉琼园。谁知,后院并没有她二人的身影。玉琼楼在几日前就已经人去楼空,园里没有人可以询问。我便自己胡乱寻找。终于,在靠近玉琼楼的时候,听见了一点响声。

    有人在里面哭喊,哭声很是凄凌。我赶忙走进去,循着声音来到戏台前。等我看到时,那贼人已经离去,而杜公子也已经遇害,香消玉殒在戏台之前。

    我心有怜惜,替杜公子收殓了衣容,将他葬在了玉琼楼门前的那颗梨花树下。”生前被心脏的人盯上,遭遇种种凄惨不幸,希望他死后可以获得芳香安宁。

    “你殓尸时,可有发现什么?”

    “有。”陆语从袖中取出一块系着红绳的玉佛,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低着头道:“这是我收殓时发现的一块玉佛。”

    王明示意手下:“呈上来。”

    她拿着玉佛查看端详时,陆语继续道:“高轩原本有一块玉佛,是她的爹亲留给她的遗物,她一直贴身带着,从不离身。之前她刚来高府时,高玉让她取下来,给一众玩伴把玩过。我也在那时有缘看过一眼。看到杜公子手里握着这枚玉佛时,便觉得有些眼熟。于是回去之后特意留意了高轩。结果发现,她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都穿着高领的衣裳,遮住了脖子,看不到玉佛的情况。高玉趣问她时,她也只是碰到了毒虫,爬上了疹子。”

    王明沉声道:“带高轩上来。”

    “是。”

    高轩来到审讯室,进门一眼便看到案桌上的一块纯白,触电似地快速收回目光,低下了头,跪好。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刚刚的细节被王明净收眼底,她挥挥手示意手下。

    手下来到高轩身边,将她的衣领翻开,拧着她的脖子看了一圈,颈后果然有一圈淡淡的细疤。她收回手,朝王明点了点头。

    王明收到示意,手往案桌上狠狠一拍,厉声道,“是要我严刑逼供,还是你自己开口?”

    高轩仍旧低着头,看不清脸色,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叩首在地:“草民认罪。”她抬起头来:“但草民有一事相求,还请大人应允。”

    王明并未答应,只道:“何事?”

    “草民希望大人可以将玉佛还给草民。”

    “这个要求——”王明拖长了话音,见对方眼里的希冀到达顶峰后,一击诛心,“不允。”

    高轩眼里满是震惊,渐渐地,转为狠厉阴沉,已经分不清,其中是愤怒多一些,还是恨意多一些。又或许,还有一丝悔意。

    高轩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就在王明示意手下将她带下去的时候,高轩主动开口,恨声道:“大人,草民有一事要报!”

    王明示意手下撤下,拿起案桌上的玉佛漫不经心地把玩:“。”

    “高玉杀了尹黎。”

    ——我高轩不得好死,你高玉也别想有好命享受!

    王明皱眉,缓缓道:“你可知道,诬陷也是一种罪?”

    高轩将头往地上狠狠一叩:“草民知道。”

    “。”

    “高玉在尹黎与杜羽约定当晚,提前去找了尹黎。威胁她,她若是不从了他,他便让当县令的娘亲将杜府的人都抓起来,再随便给她们按上一个罪名,将她们满门抄斩。尹黎只是一介伶人,本就地位低微,无力反抗,不得不答应了他。之后高玉怕她再去找杜羽,便将她锁在了城郊的一处私宅里,派人贴身看守。尹黎郁郁寡欢,患上了心疾,不久后便病死了。”话尾,她情绪激动道:“她不是高玉杀的,是什么?”

    “可有证据?”

    “高玉的贴身厮,妍儿可以作证。尹黎被囚禁期间,一直是他去送的饭。”

    王明点点头:“好。”

    高轩自请留下来做人证,王明同意了。接下来,就是高玉了。

    高玉来到审讯室。原本他看到衙役来找他,带他出地牢,欣喜雀跃了一路,以为这位御史大人可能是对他有所青眼,自己可以借此机会脱身。但当来到对方面前,看到她时,他醒了。那一副吃人的表情,怎么可能会是对他有意思。

    “高玉,你可知罪。”

    高玉身子一抖,抚了抚心口,柔柔一拜:“玉儿不知犯了何罪。”

    王明颔首,身旁的手下会意,将他犯下的条条罪状一一陈述。

    高玉听得心惊,心越来越沉,跌坐在地。旁边的衙役上来拉他,他拼命挣扎:“你不能抓我!我娘亲是县令!你不能抓我!”

    “带下去!”

    “是!”

    就在衙役押着他路过高轩身边时,意外发生了。高轩一头撞向了高玉的腹。高玉跌坐在地,身体反应过来后,面色苍白地紧紧蜷曲着,捂着腹。

    “疼——好疼——”身下淡蓝的衣裙上有鲜血渗出。

    王明赶忙来到他的身边查看情况:“快去请大夫!”

    “是!”

    ……

    赤凤庙里,尹习正煮着粥,眼前突然一暗。

    “我的东西呢?”来人冷声道。

    尹习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你是谁?”

    辛蛟州微微蹙眉。

    ——调换了我的东西,还问我是谁?

    她也没兴趣跟一个孩子计较:“尹念呢?”

    见她问尹念,尹习警惕道:“她有事出去了。”

    “我当是谁来找我,原来是你们啊。”尹念踏进门来,手里提着刚从附近的河里捉到的两条活鱼,“我要的东西,你们找到了吗?”

    云阮道:“找没找到,你跟我们去府衙里一看便知。”

    “好!”尹念没有迟疑,近几日她也听了一些事情,“尹习,收拾收拾,我们走!”

    “师叔,你干嘛要听他们的?”

    尹念慈爱地看着她笑了笑:“她们找到你师傅了。”

    尹习一怔,这个称谓,她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过了,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迟钝了良久之后:“真的?”

    尹念点点头:“真的。”

    府衙里,辛蛟州站在人群最后,与王明互相简单颌首示意。王明带着她们来到了府衙后院的一间房前。

    刚推开门,尹习便迫不及待地喊道:“师傅!”

    床上的高玉听到动静,虚弱地睁开眼,看向门口。

    二人对视。尹习呆住了,高玉也呆住了。

    见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尹习不作一刻停留,心心念念的只有自己的师傅,尹黎。她转身看向王明,问道:“我师傅呢?”

    王明颔首:“你问他。”

    尹习走到高玉床前不远处,停下,忐忑地声问道:“高公子,你知道我师傅在哪里吗?”她见过他,师傅还在的时候,他很喜欢师傅,赏了戏班子很多银钱,想要讨师傅欢心,但是师傅不喜欢他,喜欢的是杜家公子,每次看到他都很不高兴。他会知道师傅在哪里吗?

    高玉闭上了眼睛,不语。

    见他不理自己,尹习有些急了,她好不容易才知道师傅的音讯。尹习鼓起勇气,上前几步,轻声道:“她们,你知道我的师傅在哪里。”

    高玉不理会,尹习也不动。两人僵持了一段时间。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高玉放弃了,虚弱无力道:“她死了。”

    “……什么!”

    “尸体在东郊的乱坟岗。”

    “为什么?!师傅为什么会死?”尹习难以接受。

    高玉不再回答。他被之前的产耗尽了气力,合眼片刻便昏睡过去。

    在房门口一直看着的尹念同样无法接受。虽然之前已经隐隐有感,也自我宽慰了一段时间,但是被肯定告知的时候,还是让她一阵恍惚,久久回不了神。

    高玉产,无法以孕身减轻刑罚。一群人都得到了惩罚。只是,失去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我的东西呢?”辛蛟州道。

    尹习情绪波动,迁怒道:“那东西就对你这么重要吗?”

    辛蛟州平静道:“是。”

    尹念失魂落魄:“它被我放在玉琼楼门前的那棵梨树下了。”

    “节哀。告辞。”辛蛟州向王明颔首,简单作别,和云阮离开。

    再次来到玉琼楼,那树梨花还是如先前开得那样好。

    “玉佩。”男鬼从树后现身,伸手递过玉佩。

    “你不去见见她们吗?”

    杜羽轻轻摇头:“我早该走了。”他抬头望着满盖的梨花,轻轻微笑:“活着的人有她们的路要走,阴阳终是有别,见过一面便会生出无尽的念想。明知是不可能的念想,还是断干净得好。我就不去扰她们了。”

    辛蛟州接过玉佩:“尹黎走了。”她顿了顿:“节哀。”

    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杜羽的脸上满是眷恋,此时还有了一丝释然:“如此的话,我也可以放心地走了。”

    一阵风吹过,吹落了一树梨花。花落终有时。梨枝迅速枯败。树下的梨白色身影也在零落的梨花风雪中消散。

    尹黎,下一世,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