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日头渐渐升高,将百丈川融入一片暖黄,寨前的的篱笆上爬满了不知名的花,为粗朴的山寨染上几分寥落的春意。寨前高树如冠盖,郁葱而立,草叶熙攘,万物繁茂。
在岐川寨一间隐蔽的屋子里,有两人正在交谈。
“大哥,殿下吩咐我们明日就动手。”
“嗯。”坐在虎皮凳上的人随意应了声,右手不知从哪里折了根竹签在剔牙。
那人迟疑看了他许久,终于按捺不住,硬着头皮把担忧许久的话了出来。
“若是宴请沈家人,怕是会耽误我们的大计。”
“大计?嗤。”他露出不屑一顾的讽笑,“这哪是我们的大计,只不过是他一人的大计罢了。”
座下人往前倾了倾,目光探寻,“大哥,您的意思是?”
“我们此番去都城,要么生,要么死。要是成功了,免不了要被江隐杀了以绝后患,要是失败了,更难逃一死。”他把竹签随意往后一扔,左手不紧不慢敲着木桌,“咱们这些从掖庭狱里出来的死刑犯,活也活够了。死前也该饱餐一顿,做个饱死鬼。”
对面人听见这话面露不解,“既然都要死了,咱们为何不早早逃了?”
“逃?”他敲击的动作一停,自顾自饮了一杯酒,“但凡逃得出去,早就逃了。这印烙在身上,你想逃哪儿去?”
他点点头,往左右看看,又继续。
“大哥,我看那些沈家人形迹可疑,不如趁早杀了以绝后患。”他放低声音,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寨主放下酒杯,思索片刻,略一摇头。
“不,暂且不能杀,若是事情不成,我们需得留条后路。”他捏紧酒杯,嘴边划过一抹冷冰冰的笑,“不过,区区儿竟胆敢威胁我,得找个机会治治他。”
“大哥,你不是咱们这次有去无回吗?还手下留情做什么。”
“傻货!”他大掌往他头上用力一推,恨铁不成钢,“我死你就真想死?咱们这么多兄弟,难道一个都活不下来?!”
“那您之前不是......”他脑袋缩得像鹁鸪,声音越来越低。
“行了行了,赶紧把那些沈家人叫出来,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碍眼!”
-
夜晚将至,一轮满月高悬,耀耀清辉从林间穿过,如雾似霰,如同乳白色的烟雾在缓缓流动着。
天地间唯有一丛篝火刺破苍穹,在漫无边际的月色中烈烈燃烧着。
一道黑影躲过月光照耀的地方,如鬼魅般跳入屋里。
徐子意看着屋内对坐的两人,抱剑坐在旁边。
清冽的声音藏着些许得意。
“这些山匪果然把兵器放在了地下。我只粗粗扫了一眼,就看到那里面单单火药就不下五种。”
他刚完,外头就传来敲门声。
“几位,寨主请你们去喝酒!”
宋砚仰首回:“我们过会儿便来。”
听门口没再传来动静,徐子意才继续:“门外守了三四个人,都很好解决,殿下,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宋砚倚在桌上,想了想,“放兵器和火药的屋子在地下,要是放火烧,火势必燃烧不了多久就会被扑灭。为今之计,只有点燃火药。”
“我去。”徐子意不假思索道。
他功夫高,也容易逃出来,他去最合适。
“还是我去吧。”宋砚站起身。
“不用。”祁叙放下茶杯,抬眼看向徐子意,“那地方的位置你可还记得?”
“记得。”
祁叙把主意讲给两人听。
“这倒是个好主意。”
“不错,就这么办!”
-
空旷的草场上,一堆巨大的篝火噼里啪啦燃烧着,连同天空都镀上了一层浅淡的昏黄。
“沈三郎,敬你一杯,咱们岐川寨的粮食,以后还要仰仗你们沈家了!”寨主已先饮了几杯,神色依旧清明,只是脸上浮上了一层红色。不知是被火晒的,还是酒意上了头。
“寨主无须多言,这本就是互利之事。”
宋砚虚虚一举杯,抬杯放在嘴边,然后一滴不落......全倒在了地上。
“喝,今日咱们一醉方休!”
不过弹指一挥间,他已经喝了不下五杯,连身子都有些站不稳了。
“你们沈家这梨花春,真是妙极,妙极!”
“寨主喜欢就好。”宋砚嘴角挂着温润的笑,只是这笑怎么看怎么含着几分深意。
半刻之后。
“我头好晕啊。”
“诶,我,我怎么在天上啦?”
扑通,扑通。
山匪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了下去,像叠罗汉似的一个叠着一个。
宋砚抚了抚身上的草屑,站起身来。
“子意呢?”
“在这儿呢。”徐子意撑着柴垛跳过来,轻盈落地。
“东西放好了么?”
“殿下你就放心吧,只要我出手,就没有办不到的事!”他拍了拍胸膛,曲起手指开始倒数。
三。
二。
一。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霎时间地面猛然一震。东北面的土地顷刻之间炸开,刹那间泥沙如注,纷纷扬扬从天上落下。
巨大的震动声在山谷中回荡开,林木簌簌响动。
宋砚看了一眼身边双眼已经有些迷蒙的人,笑着摇头,抽出一支烟花点燃。
烟花直冲云霄,在半空中盛放开来,一瞬间照亮了整个天际。
陈溢之从从草丛里站起来,双手把袖子往上一撸,哼哼一声。
“把这些山匪一个不落地给老子抓起来!”
纳兰初本来就顾念着祁叙和宋砚的安危,听见响动声,等了一会见还没有人来,也顾不得脚上有伤,推开门就准备出去找人。
还没关上门,就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在靠近。
祁叙揽过她的腰,下颌搁在她颈上,语调缱绻带上几分慵懒。
“去哪?”
闻言,她刚转过身,祁叙又换了个姿势把脑袋放在她颈上,甚至还轻微蹭了蹭。
纳兰初身体敏感,有些怕痒,他一动,她便下意识躲过。祁叙脸上显出些许不满,箍着她的腰不让她动。
轻轻的呼吸喷洒在她锁骨上,灼热的,有些麻痒。
她这才闻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酒气,沁着梨花的芬芳,似有若无缠绕在她鼻尖,甜腻腻的。
“你喝酒了?”她声音有些急。
身前人阖着双眼,不同于往常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此时他的脸色都写在脸上。听到她的质问,祁叙先是点了点头,接着脸上露出几分我见犹怜的委屈。
“阿初,我难受。”
纳兰初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烫,想来是酒意上来了。
她拍怕他的手,语调柔和:“阿叙,你先把手放下来。”
祁叙却像没听到似的,等了好久都一动不动。
“祁叙,你倒是放开我。”纳兰初有些恼了,去掰他的手。
要是再不解酒,他只会醉得越来越厉害。
“不放。”
“为什么?”
“放手了,阿初就会消失了。”
她哭笑不得,手穿过他发间,轻轻抽走束发的木簪。青丝顺下,落在她手心。指尖绕在发尾转了转,继而松开。
算了,就让他这样吧,毕竟,春寒料峭的日子已经过去,天气不算太冷。
纳兰初任他抱着,低头看散落一地的月光。
微风徐徐,祁叙抬了抬眼,嘴角勾起一抹笑。
山下的兵士很快上来,用绳子把山匪们一串捆起来。山匪们喝了搀着药的酒,浑身酸软无力反抗,任他们牵着往山下走。
宋砚经过的时候正巧瞧见这一幕,本想让他进去睡。但转念一想,祁叙虽然不常喝酒,但酒量也还算尚可,半杯酒下去根本不会醉成这样。
十有八九是演的。
宋砚摇摇头,不禁暗暗发笑。
他这模样,也就只能在初初这里见到。寻常看人,都是一副谁欠他八百两的样子。
-
时至深夜,山间寒气渐渐升腾而起。
纳兰初怕他着凉,最终还是半哄半就让他进了屋。
借着不算明朗的烛光,她量着怀中的男子,心里百思不得其解。
有些人,表面看上去光风霁月,怎么一醉酒就成了个孩子?
她凑在他耳边轻声道:“阿叙,我去给你倒杯茶来,你先放手。”
他却连手都不带动一下的,面上毫无波动。纵使躺在床上,也拉着她不肯放手。
纳兰初拿他没辙,只好让他攥着手,靠在床边慢慢睡了过去。
等她睡熟,床上的人却突然睁开了双眼,望向身侧的姑娘。
门吱呀一声开,寡白的月光从门缝中泄入,照在床上人安睡时恬淡的脸上。
他关上门,往前走了几步,就见宋砚背手站在树下。
“不装了?”宋砚淡笑着,衣带当风,面上一派温和。
祁叙目光掠过他,径直往前。
宋砚快走几步赶上他,笑道:“你今日的酒量,比起之前似乎逊色了许多。”
祁叙停住脚,声线微冷,“你今日的话,也比之前多了很多。”
“行了行了,不过是玩笑之言。”宋砚见他神色不耐,知道再就要过火了,连忙敛住笑,起正事来。
“我审了岐川寨的寨主,你可知他了什么?”
祁叙拂去落在衣袖上的月光,语调平平:“什么都没有。”
“不错。”宋砚颔首,沉声道,“嘴很牢时,还得费些时间。”
“不用了,他背后的人,是江隐。”
宋砚讶异看向他,奇怪问:“你知晓?”
“猜的。”
种种证据摆在眼前,就是想不往江隐那儿猜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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