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装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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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椒红跟魏大夫又了几句,便转头走到素容跟前,抿着唇笑。起先素容以为她是对自己,可过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她是看着自己的身后在笑,于是转头,却惊讶的看到先前还卧在床上极为痛苦的温梓童,此刻就站在她的身后!

    且同椒红一样,笑的亦极为灿然。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素容越发的摸不着头脑。

    接下来,椒红便拉着她,将今日与姐筹划的事情仔细讲了一遍。

    若非素容得知这些时,温梓童的大计已然在实施中了,她定会想法子劝阻。因为在她看来这委实是够荒唐!侯爷的案子固然重要,可那些关乎社稷民生的大事,不该由一个千金姐去抗。

    但眼下姐装病已骗过了所有人,素容也总不能跑出去拆穿,于是就这样不得已的上了这条贼船……

    消化片刻后,素容走到温梓童身前,担忧的验查自家姐身上的疹子。刚刚椒红姐得的不是时疫,只是提前拿银子买通了魏大夫他才故意这样的。既然是骗人的,那会不会这些疹子也是假的呢?

    温梓童不由失笑,“这些红疹当然是真的,不然怎能瞒得过那么多双火眼金睛?不过这些并非时疫,只是回来时我故意去碰了山丹的花汁,诱发敏疾罢了。”

    “那刚刚药也服了,花汁也擦过了,为何却不见转好?”素容奇道。

    椒红凑上来,秉着机灵劲儿附耳悄悄告诉她:“刚刚咱们给姑娘擦身的花汁是真的,但服的那碗药只是寻常补身的黑糖阿胶罢了。不对症,自然不见好。”

    两个丫鬟正悄声话间,温梓童又觉身上害痒,伸手想去挠背。椒红连忙伸手阻止,急道:“姑娘再等等,对症的药马上就端来!待会儿您服了便去床上歇着,我和素容去收拾行装,待天色暗下来咱们就启程!”

    素容也一脸担忧道:“虽是作戏,可这敏疾总是真的,姑娘还是快回屋歇着吧,别在外面吹风了。”

    着,两个丫鬟便一左一右搀扶着温梓童回了里屋,好生安置回床上。

    不多时真正的药便煎好,椒红送过来,素容心的给温梓童喂下。服了药后很快身上就不怎么痒了,温梓童沉沉的睡了过去。而素容和椒红则去收拾晚上要带的东西。

    收拾行装的时候,素容几回重申想跟着椒红一同随姐去,生怕椒红一人应付不过来。椒红信誓旦旦的保证:“素容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把咱们姑娘全须全尾的带回来!你就安心的留在侯府,你遇事沉稳,定能为姑娘做好遮掩,等着我们平安归来!”

    听了这话,素容只得消一同去宿州的念头,继续忙着手里活计,将一切路上有可能用得着的东西全准备妥当。

    温梓童醒来时,已到了申时末。

    立秋之后昼短夜长,眼下时辰天色便已开始微微黯淡下来,离着天黑虽还远,但街上行人已是不多了。加之汀兰苑的后院墙所近的那条巷子,本来就非主道,这个时候更是基本没什么人会路过。故而这个时辰开溜最好,既借了天暗行人少的便利,又能赶在酉正城门关上前出京。

    椒红头阵,先爬上提前竖在后院墙前的木梯,探出头去往外看了看,见整条街上没什么人,便回头朝着等在下面温梓童招招手,自己则快速离开梯子,骑到墙头上。

    素容心的扶住梯子,温梓童爬了上去,也学椒红那样骑上墙头去。之后墙头上的两人合力将梯子提上去,跃过墙垣,立去另一头。

    这回还是椒红头阵,先踩着梯子顺利下去,然后在下面扶好,声朝墙头上的温梓童:“姑娘,扶好了,快下来吧。”

    温梓童动作也极其敏捷,因为今日她穿着挺括合身的男装,故而不似平日着轻飘飘的长裙那样碍手碍脚。

    顺利翻墙落至院外的地上,主仆二人又合力拖着那木梯,藏至不远处的几丛灌木后头,如此不会被人察觉痕迹,回来时又可继续用来翻墙。

    藏好梯子后,椒红在前面带路,温梓童紧跟在后面,二人拐了两个弯,很快进到另一条空巷里。

    “姑娘,就是这儿了。”椒红跓足在巷首,道。

    今日主仆二人在茶肆定好离京的大计划后,椒红便让温梓童在包厢等着,自己去外面定了一驾马车。谈好价钱付了定,约好这个时候来这条巷首接她二人,送她们去往宿州。

    两人在巷子里站了一会儿,见马车还未来,温梓童有些焦急了,探去巷口两下远跳,不见有任何马车往这边驶来。于是回头看着椒红,“你跟那马夫如何定的?”

    椒红一脸茫然:“就是约定的申时末,来这里接咱们。”完算了算时辰,眼下该已酉时初刻了,椒红也四下眺望一圈儿,脸上现出急切之色,慌道:“那马夫该不会失约吧……”

    “你付了他多少定?”温梓童追问。

    椒红娥媚细拧,怯生生的伸出了三个手指:“那马夫家里有老有,不想跑那么远的活儿,可我实在是找不见别的马夫了,便许他三两银子,付了二两定,他才破例应下。”

    “二两定?”温梓童面现惊诧,随手拿折扇在椒红的丫髻上敲了下,气道:“他什么都未做便拿下这二两银子,你可知他送我们去宿州,来回少也要四日,这四日的粮草损耗,加之住店所耗,也要快近一两银子了!最终得利也就这二两。何况人家本来就不愿跑远路,自然是昧下这白来的二两,不再去拿你剩下的一两了。”

    被温梓童这一分析,椒红才醒过腔来,奈何已迟,只能懊悔的空跺脚。想她平日也是平阳侯府出了名机灵的丫鬟,怎的给姑娘办这么要紧事的时候,头脑居然给锈住了?叫个马夫给坑了……

    “姑娘,都怪我太笨……”跺了两下脚后,椒红丧气的垂下头去,只觉自己要误了姑娘的大计。

    温梓童无奈的摇摇头,食指捻着扇骨轻甩一下,手中折扇便迅速开屏,她快速晃着扇动两下,好让自己心静下来。而后道:“罢了,还有半个时辰关城门,若是快些雇辆马车一路疾驰,还赶得急今晚出京。”

    罢,主仆二人便朝着闹市的方向跑去。

    温梓童脚蹬乌皮靴,身着男子月衫,既未佩玉也未戴锦囊,一身轻便,故而跑起来如风一般。

    可椒红却不同了。身为贴身伺候姐的细使丫鬟,她依旧着平日在侯府惯穿的长裙,长过脚踝,不时拖地,稍一不心便能踩了裙摆绊倒。是以她只得两手提着裙摆,快步跟在温梓童的后面。可两人之间相差的那段距离,却是越来越远……

    这个时辰了,也唯有在闹市附近才有可能雇上马车。二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在临近闹市的一个街角,看到一辆缓慢驶过的马车。

    但凡是空车,马夫便会将幽帘卷起,此车正巧高卷着幽帘。温梓童将马车拦住,三五句便谈妥了价钱,待椒红气喘吁吁的跑至跟前时,正好上车。

    在温梓童的叮嘱和催促下,马夫扬起马鞭一下下轻拍,将马车催得飞快!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马车便顺利赶着城门关阖前的最后一波放行队伍出了京。

    得以顺利通过城门,温梓童终于舒了一口气。椒红也终于好过一点,幸而自己一时的蠢笨没耽误自家姑娘的大计。

    见姐心情转好,不再生自己的气了,椒红才提了提胆儿,将憋了许久的疑问问出:“姐着男装轻便,为何不让我也着件男装,这样我不拖后腿了,岂不是更轻便?”

    正掀帘子赏着郊外落日美景的温梓童,转头觑她一眼,笑道:“只我一人女扮男装,旁人便当我是个娘娘腔白脸,不觉有异。可若主仆都这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人家一眼便看破了!”

    “哦。”椒红点点头,又仔细量了下坐在自己对面的温梓童,心道姑娘的有道理。这装扮只要不开口,便似个俏郎君,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毕竟她们此次出来首要的一项就是不得引起旁人的注意,一切都要不被察觉的暗中进行。

    自京城去往宿州,中间共隔着两个州郡。通往第一个州郡的道路平坦,加之夜间驶车没有其它的车辆阻路,故而一路畅行,天初亮时温梓童她们便抵达了城门外。

    马车在城门外的一间客栈停下,温梓童给马夫结算了银钱,发他回,便带着椒红进客栈用早飨。

    用早飨的时候,椒红疑惑道:“姑娘为什么遣走了马夫,为何不让他直接送咱们去宿州?”

    一边尽快用饭,温梓童一边解释道:“咱们赶了一夜的路,人困马乏,定要在客栈修整半日后才能继续上路。可时间耽搁不得,故而我算在此处换辆马车继续前行,我们在车内可将就着歇息。”

    椒红点点头,不住的称赞自家姑娘的聪慧。一辆马车可容六人,如今只坐她主仆二人,空间自是宽敞,路上便是躺着也可行。

    温梓童又道:“趁着天亮快些赶路,过午便可达下一州府,到时再换一辆马车,夜时可抵达宿州城外。咱们找间客栈好好歇息一晚,天亮时入宿州,先去事发的地方看看。”

    “好!”椒红听完温梓童的安排,快速扒了几口饭,之后便将行囊装上新雇的马车。

    如温梓童的估算,马车在日头偏午时顺利抵达了下一个州府,主仆在城中的客栈中用了一餐像样的饭食,之后又转移至另一辆马车,继续赶路。

    因着一路换马,行进时皆是处于马匹饱满状态,故而行的极快,如她们所愿,在亥时末,天已彻底黑透之时,到达了宿州城外。

    因着今夜已不可能进城,温梓童便不算再换别的马车,而将马夫一并安顿在同一间客栈,给两匹马儿喂了夜草,预备天亮时再由它拉着她们入城。

    这一夜,温梓童却是怎的也睡不着了。

    来时的一路,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许多,兴许也有危险的时候,故而她一路养精蓄锐好好保养精神,连在马车内半蜷着腿,都能睡得极其安稳。可如今有了舒适的软床,反倒睡不着了。

    再有四个时辰城门便会大开,她终于可以进入宿州了。在来之前她便得知宿州如今已大变模样,许多百姓因着一次洪灾而流离失所,无田可耕。

    富贵的人家,大多因着这场灾祸而兑出银票,收拾着金银细软举家搬离宿州。毕竟家园重建需要时日,非一朝一夕可达,如今在宿州即便再有钱,也难以如过去那样餍意的过活。

    而穷苦的人家却没那么多出路,屋宅田地是他们的唯一的身家,如今皆毁了,他们瞬间一无所有。于是即便逃去了临近的州郡,也只能沦为流落街头的乞丐。

    温梓童纵是在入城前便听来了这些,却并未亲眼看过,是以在天亮乘着马车入城后,看到满城的萧条与破败,她还是傻了眼。

    洪涝之灾虽已过去这么多日,可许多地面上还是残留着河底冲涌上来的淤泥,路况又湿又滑。下了马车,椒红心的搀扶着温梓童,温梓童则抓着椒红的手,越抓越紧。

    入眼的地方皆是断壁残垣,和破败不堪的屋舍,还有掀去顶子露出一堆破碎坛子的酒馆,以及只余下半副空台的戏楼……

    满目疮痍,不外乎眼前所见。

    纵然此时的温梓童只是一个侯府千金,可她毕竟曾上过太极殿,垂帘听过政,掌过这个国家的半壁江山!上辈子明明没有过的洪灾,如今却就在她的眼前。

    本该安居乐业的百姓,此刻却正承受着流离失所的磨难。

    温梓童的身子晃了晃,椒红只当是脚下滑,更加用力的将她好好扶住。碍于身后便是马夫,椒红也只好提醒:“公子,您心着脚下点儿。”

    温梓童长长的出了口气,接着便听身后马夫道:“公子,咱们到地儿了,这里便是您要来的洪灾最初发生的地方。您看到远处的那条河了吗,不久前河里的水位可是漫过外堤来的,也正因着新建的外堤没能承下那次冲击,才决了堤一发不可收拾的。”到最后一句时,马夫高亮的声音忽地也有些哀戚。

    顺着马夫所指的方向,温梓童看到了那条河。现下水位已然退了下去,但翻至岸边的淤泥,以及不远处那近乎化为沼泽地的良田,都记载并昭示着不久前的那场洪水有多么的凶猛。

    原本朝廷拆除旧堤新修堤坝,是为了能保这里的百姓更加平安,却想不到后果是这样。真是令人唏嘘。

    温梓童转身交待马夫几句,随后马夫便载着行囊驶离了,只余下她,和背着一个包袱的椒红,站在这看不到人烟的无垠废墟里。

    马夫不在了,椒红也不必再唤她作公子,终于改回口来:“姑娘,咱们的行李您让个马夫送去客栈,就不担心他昧下么?”

    温梓童一边缓步向河边步去,一边道:“昨夜我已将几个包袱重新整理过了,车里留下的皆是衣裳和寻常之物,又重又不值几个钱,远不及我许他的四日之后五两银子载咱们回京这趟买卖来的有赚头。”

    椒红微怔了下,竟是不知昨夜在客栈安置下后,姑娘又做了这么多准备。

    来到岸边,温梓童便能看见远远的对岸有一个巨大的缺口,显然那就是前些日子被冲垮的新修的堤坝。而显露出来的断石与桩基,如今也只被几袋子沙土垫上,处处透着敷衍了事。

    若是前些日子的那场洪水再来一回,顷刻便能将这些沙土袋子冲散,再将这片千疮百孔的土地涂毒一遍。

    “椒红,你对岸还有人住吗?”

    椒红想了想,“应当没人了吧,现在这里哪还能住人。”可这话才落地,她忽地看到斜对面的岸边,有个瘦弱的人影蹲着身子好似在捣弄什么,便立即改口:“居然还真有人敢继续留在这儿。”

    经她提点,温梓童也看到了那个人影,于是当即决断道:“我们过河去。”

    联通两岸的除了之前可通行的船只,便只有前面远远可见的一条石桥。主仆两人走了不短的一段路才绕至对岸,这时看清蹲在前面的是一位有些上年纪的老伯。

    走至老伯身后,温梓童见他正手执一根长长的树枝,枝头绑着细绳。她和椒红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不知是老伯未察觉,还是察觉的也浑不在意,竟是始终没有转头。直至老伯发现绳子晃动,提起来看了一眼却是空无一鱼,又失望的将只绑了钩的绳子抛回河里后,才转头觑了眼身后的两个人,不满道:“你们站在这里会吓跑我的鱼。”

    温梓童忍不住笑道:“老伯,明明是因为您这钩上连饵都不放,才钓不到鱼的,如何好怪我们?”

    被她拆穿,老伯倒也不恼,只是叹了口气:“人都没吃的,还有饵来喂鱼?”

    温梓童细看这眼前的这位老伯,的确是骨瘦如柴,面色饥黄,也不知是多久没有吃饱饭了。于是给椒红递了个眼色,椒红便从贴身的那个包袱里,取了两个从客栈带来的包子,往老伯跟前递去:“喏,我们公子赏您的。”

    一见有包子,老伯立即两眼放光,不再惦记钓鱼的事,直接撒手去抓包子,任钓鱼的家伙什落入河里,随着流水飘远。两个肉包子,他一手抓一个,匆匆递到嘴边急慌的咬了两口,咽下,这才好似终于恢复了些体力。

    眼细端了端来人,老伯怀着两分报恩的心思问道:“不知贵客来我们南坊村是要做什么?若有在下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公子尽管吩咐。”

    这里还能遇见活人不易,温梓童有许多问题想问,但为了不被老伯怀疑,他编了个合理的理由:“老伯,是这样,生尚在娘亲腹中之时,曾被家中长辈与人指腹为婚过。生那个未过门的媳妇便是你们南坊村的,生得知不久前这里出了事,知她凶多吉少……不甘心她就这样白白送了性命,便想来此处多了解些情况,好为她讨个公道。”

    “哎——”老伯长叹,眼中流露惋惜与赞赏:“公子是个多情之人啊,能为未过门的媳妇伸张,她九泉之下也会瞑目的。”

    配合着眼下身份,温梓童也显露出悲伤之感,一旁椒红强撑着情绪生怕不心露馅。

    老伯又咬了几口肉包了,将一整个吃完,然后看了看另一个,却是没舍得吃,而是心的包回油纸里,塞入怀里。温梓童猜他是怕吃了上顿没下顿,想留着一个晚上吃,故而也不见怪。

    之后老伯便就着堤岸坐了下来,温梓童和椒红也跟着坐在老伯身边,听他讲述起来。

    原来他不只是南坊村的村民,还是负责看护这段河堤的看守人。他指了指河对岸靠着石桥的一块空地,那里原本有一间茅草屋,逢汛期他就会在茅草屋里过夜,随时守着河堤,若有异样好及时通知村里。

    温梓童望向老伯所指的地方,自然早已不见了那个茅草屋。

    老伯出事的那晚,狂风大作,雷声震天,雨水击穿了屋顶,水柱顺着稻草的缝隙直往屋里淌。就连他睡觉的坑上的褥子,都湿得能拧出水来。

    明明他听见了雷雨声,也被那落入屋内的水浇了个透心儿凉,可不知怎的,他就是睁不开眼,也动不了身子。老伯道那夜就似被梦魇住了一般,明明知道发生的一切,也明明知道自己要立即回村去唤醒大家,可他却是直至天亮,才彻底的醒过来。

    老伯醒来后,身子冻得发僵,他在那冰水浸湿的被褥里躺了一夜,全身不听使唤。他蹒跚着出屋,往对岸,也就是此时温梓童所处的一侧看去,见到的就是此时一样的情景。那时候他才发现,对岸的堤坝决堤了……

    谈及前些时候的事,老伯老泪纵横,不住的责怪自己上了年岁就不该不服老,还继续干着这么要紧的活计,若是能早些将守堤坝的活交托给年轻人,兴许就不会发生这可悲的一幕了。

    一时间温梓童也不知些什么才能让老伯的自责减少一些,只是劝道:“老伯,村民们定会相信您不是故意的。”

    老伯却忽地苦笑一声:“他们信不信的,如今也埋怨不到我了……死光了,七百多人全都死光了……就剩我一个。”

    温梓童也哀伤的叹口气,然后信誓旦旦的保证:“老伯您放心,我定会查明此事的原委,为我那未过门的媳妇,也为南坊村的七百多位村民要个法!”

    谁知老伯却并不领情,嗤笑一声,道:“查?还有什么可查的!建这道新堤之前,年年汛期都是旧堤帮我们平安度过!就是修这道新堤的官员中饱私囊,选劣等石材木材充数,才会如此轻而易举的被洪水冲垮!”

    只顿了一顿,他双眼血红的愤愤道:“平阳侯,听督办水利的就是平阳侯!就是他贪了那昧良心的钱财,草菅人命!”

    “哎你!”椒红气乎乎的断他,“刚刚还吃了我们包子,这会儿就在这骂平阳侯……”

    不待老伯什么,温梓童率先扭头剜了椒红一眼,喝道:“住口!”

    椒红这才意识到方才险些暴露了身份,不禁内心翻悔,忙撒着娇去圆:“公子~您也听过平阳侯一家乐善好施,多少人都受过他们家的恩惠,故而我才不信人家能做出这等事来。”

    见她自己擦了屁股,温梓童这便消气,回过头去看着老伯,顺着椒红的话道:“是啊老伯,生也是京城人士,听闻过平阳侯持重谦退,矜贫恤独的美名。不知您这些话,是哪儿听来的?”

    按此次水利工程,接圣旨负责兴修的是端王,具体实施及负责采买的也都是有名有姓的官员,她父亲不过是挂了个督职,动工时面都未露,不该被当地百姓记住才对。

    “钦差大人!是朝廷昨日才派来的钦差大人亲口的!”

    “钦差大人亲口对你们的?”温梓童禁不住怔忡。虽这伍经义暗地里确实是连尚书的人,栽赃陷害她父亲并不奇怪,可也不至于如此招摇的公然出这种没证据的话来。

    老伯纠正道:“钦差大人不是对我们的,而是对他身边的人的!”

    “那你们又是如何知晓的?”温梓童越发纳罕。

    老伯愤而道:“是我们昨日得知钦差大人来宿州,便都自发去往官府喊冤,让官府严惩罪魁祸首!钦差虽未出来,可他身边的亲信出来发我们,这幕后之人来头不,乃是深受皇帝器重的平阳侯!”

    “那……那你们算接下来如何?”温梓童已是有些紧张,因为显然有人在刻意煽动这些受灾百姓的情绪,让他们将仇恨的矛头皆指向自己父亲。

    “隔壁村的有人带头,若是官府不给我们一个公道,严惩这个平阳侯,他就带着大家去敲登闻鼓,告御状!”

    闻言,温梓童心惊,转头与椒红换了个眼色,见椒红亦是惊惶不已。

    皇帝的雷霆之怒,尚有四皇子在旁些美言安抚。可民间的愤恨仇视若成功被有心人煽动起来,便是帝王也会忌惮,那么最终不论真相如何,皇帝都有可能为平民愤,敢于牺牲任何人。

    想要问老伯的,温梓童皆已问完了,最后便请他带自己去隔壁村看看。

    许久未吃到米粮的老伯今日承了她的恩德,自然听凭差遣,麻溜起身在前头引路,边走边还提点上句路滑心。温梓童和椒红相互搀着,紧跟在老伯身后。

    老伯口中的临村叫做桃花村,就在南坊村的东面不远处。因着沿岸地情是东高西低,故而堤坝决掉灾情来临时,南坊村最先沦陷,之后洪水便顺着南坊村一路西下,连淹了十数个村庄。而东边的桃花村虽与南坊村相邻,却因着地势渐高,故而在洪水来临的头一夜,并没破坏得太过。这也给了桃花村村民们逃亡的时间。

    而当洪水水位渐高后,桃花村也终难逃被冲毁的宿命。待水退下去后,有些逃至山上的村民便又纷纷下山回到了桃花村。

    随老伯步至桃花村后,温梓童发现这里并未比南坊村好多少。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村子里住着一户衣锦还乡的富贵人家,墙垣砌得高且结实,被洪水冲过之后毁了一半,却还有一半带顶的屋子可以遮风避雨。

    故而眼下桃花村仅剩的三十几号人,便都扎堆挤在这个富户的家中。而富户本人,倒是连夜收拾了家财迁离了宿州。

    老伯在前推开大宅摇摇欲坠的门子,客气的请温梓童和椒红进去。

    入了前庭,温梓童见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人分散在四处,或躺于游廊的栏凳上,或倚在柱子上。他们对老伯并不陌生,因为从出事以来,老伯也是寄居在这个屋檐下。可看到还有两张陌生面孔跟着,不免就要投过来几束好奇的目光。

    温梓童声问老伯:“你的那个撺掇你们告御状也要严惩平阳侯的人,是哪个?”

    老伯找了一圈儿,显然那人不在这里,便冲着倚在柱子前的一个六七岁男娃问:“你牛二哥哥呢?”

    那男娃脸色枯黄,看样子已饿了多时,眼下似是没有力气答话,只摇了摇头。老伯便给温梓童:“八成是出去找吃的去了。”

    罢,老伯边往男娃那边走去,边从怀里掏出先前藏的那个肉包子。走到男娃跟前,老伯一层一层心的开油纸,递到他跟前:“快吃吧,这位公子赏的。”

    这孩子是村子里活下来的最的娃了,爹娘都不知躲到哪儿去了,至今也未回来,老伯对他自然多些心疼。之前温梓童以为这个包子老伯是留给自己下一餐吃的,却想不到是心里还记挂着旁人,不免生出两分敬佩。

    男娃先前还略显无神的两眼,瞬时放光,不顾一切的夺过那个包子,胡乱就往嘴里塞!

    旁边的人听到这话也立时起身往这边围过来,眼见那男娃吃进嘴里的是肉包子,还滋滋滴着油,不禁羡慕的眼都红了。立时转向温梓童主仆,迅速靠近到她的身边,伸出双手求她也赏自己一个包子。

    温梓童立时被这阵势吓傻了,椒红虽也怕,却是张开双臂护在温梓童身前!明明话都着哆嗦,却还是安慰温梓童道:“姑娘别怕……”接着又对那些人吼着解释:“没包子了!我们在城外的客栈就带进来两个包子,刚刚都给老伯了,如今包袱里一个都没有了!”

    老伯也上前劝阻明,那些饥肠辘辘的灾民终于放下双手,重又散回四处去歇着,以节省体力消耗。

    既然那个叫牛二的不知何时回村,温梓童也不能将时间全耗在等他上,于是便决定先回客栈安顿下来再。

    去往客栈的路上,温梓童总在想着适才那位老伯的话,隐隐觉得蹊跷。只是许多蹊跷的地方,还得再找人核对验证下才行。

    主仆二人走在荒凉的泥路上,如今的宿州,七成的地界遭了灾,不管此前多么的繁华,如今都成了眼前这番不堪模样。

    只有官府以东的高地算是免遭横祸,一来自然是因着地势高,洪水袭境时到达此处时,威力已大不如前面。二来便是此处本就是宿州官员和豪富们的聚居之地,高门大院的院墙多选用质地坚硬的石块垒砌,抵御能力也要远胜平头百姓们住的泥坯简房和茅草屋。

    而她们所投的这间客栈,便是位于官府所在的这条府前街。温梓童她们到达时,日头已至正午,也到了吃午饭的时辰。椒红先行上前问过年轻的老板娘,果然马夫已守约将她们的行囊送来此处。

    宿州此刻这般情境,无数人失了家园连个落脚地也没有,导致能继续经营的少数客栈都瞬间抬高了价码。原本五百文一晚的上房,如今要四十两雪花银!莫是受灾的贫民不敢想,便是一般的富户和低品阶的官员也望之兴叹,就连当地豪富掏这银子时,也不能眼睛不眨一下。

    盘桓片刻,温梓童只让老板娘给开了一间三十两银的稍房。

    这公子丫鬟的宿在一间房,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老板娘也只笑笑不什么,拿了铜匙便去给客人引路。温梓童和椒红进了房安顿好,很快二便将早前送过来的行囊也送进来。

    温梓童原想问他几句,可发现是个只能做力气活儿的哑巴,于是只得放弃,让他放下包袱便下去了。

    之后她又瞥了眼那包袱扣儿,果然见有松动过的痕迹,只是这也不能证明就是马夫做的,指不定是这客栈的人手脚不干净。虽里头没有太过要紧的东西,她还是吩咐椒红:“快看看可有少了什么东西。”

    椒红将几个包袱一一开检查,发现东西都在,便笑道:“得亏姑娘想的周全,提前将要紧的东西都收在了贴身的包袱里,想来他们翻这几个包袱时定是失望至极的。”

    眼下温梓童已没有心思拘这些节,只道:“椒红,你去前头要几样热菜,让他们送来屋里用。”

    椒红领了差事出屋,不多会儿便回来,气鼓鼓着一张脸,不住的抱怨这是家黑店!末了道:“莫是热菜了,米面的价格都要贵过黄金!”

    温梓童无奈的笑笑,道:“一场洪水将这里的良田和粮仓皆冲毁了,眼下宿州官府还未开仓放粮,正是粒米粒金的艰难时候。想来这客栈里的存粮也撑不了多少时候,自然是价高者得。”

    不过她话锋接着一转,又道:“咱们虽也要省着些花,可这吃食上还是省不得的,没有力气怎么去东奔西走的查案?”

    其实这些道理椒红怎会不明白,只是出门时未能料到这边粮价已高至如此令人咂舌的地步,故而原本以为充足的银两,如今就显得有些紧巴。

    “咱们带来的银子还剩下多少?”温梓童问。

    椒红整了整包袱,将余下的银子点清,回道:“拢共还有不到两百两,可是住一晚就要三十两,吃一餐像样的也要七八两,还得预留下回京的盘缠,只怕这些银子撑不过三日。”

    “三日……”温梓童低低了重复了遍,原本还想着汀兰苑有素容和魏大夫坐阵,应该能多撑几日。可如今盘缠也如此紧巴,一切都必须在三日之内解决,那么接下每一刻的时间都珍贵无比。

    她得好好想想接下来的行动。

    十步见长的客房里,温梓童来回踱了数十圈,直至二敲门送来刚炒好的饭菜,她才驻足收回思绪,让椒红去开门。

    二端着一个掉漆的木托盏进来,将上面的几样菜布在方桌上,然后颔了颔首,又摊手掌做了个“请用”的手势,便欲退下。

    “你也是哑巴?”温梓童问道。

    二听了这话也不气,反倒笑笑,“公子笑了,咱们这店好歹是远近闻名,在整个宿州也能排上号的,岂能各个都是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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