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三人茫然进府,懵懂而出,只听明了他言下秋家荣败全系南姑娘之身,那莫不是南姑娘那厢出了何事才叫首辅大人迁怒他们?
可他们连南姑娘的面都没见到,怎知发生何事,又该如何补救?
高管家送三人下了门阶,低声提点了句便微微颔首转身回府,徒留一家三口怔然望着威严气派的漆红大门嗡声合拢。
连堂堂首辅都找不到的人,秋家一商贾人家又怎可能寻到,然现下他们已骑虎难下,即便明知不过无果,却仍抱希望,
而结果也果然不出所料一无所获,温府婚期定于五月九日,距今也仅剩下不足十日,可新娘至今还不见踪影,最为着急的却是秋恬恬一家。
此事隐秘,秋家连府上都不敢告诉,只能受着世人非议将铺中所有伙计全发出去寻人,一家三口却在家中左立不安,亦生不出埋怨,只不停念着佛,唯恐那新娘独自在外再生了意外。
“恬儿你再想一想,南姑娘会去哪里?她这次可有与你提过?你可是又在其中帮了忙?”
“对对对,好女儿你可不能糊涂啊,你若真知道南姑娘在哪便快快招了吧,你可好生一想,若真顶上了被天子退婚的名声,你还嫁得出去吗?首辅大人如今执掌朝堂,他丢了颜面可会饶了咱家?恐咱整个秋氏一族都要蒙遭大难啊,咱们家可万万不能做这千古罪人啊。”
如此沉重的后果,无论哪一样秋恬恬都承担不起,只是想一想她便有想绞了头发出家避世的念头,她甚至希望自己能和上次一样出了力帮了忙,
可不知从何时起,她与南姐姐便愈少见面,便是见面,也多是自己南姐姐听,她也再未与自己过任何要走的话,更未流露出什--
等等,
秋恬恬蓦然睁大眼,她忽地想起一事,布满忧色的面上也变得若有所思,秋父秋母见状心中一喜,忙围了过来,却又怕扰了她,便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旁的不知,但二人最后一次见面去清灵寺上香时,南姐姐去时与回时明显神色有异,她当时被她周身流露的虚无所摄也没敢相问,现下想来,去时还好好的,怎不过自己求了符的功夫,便气息骤变?所以,南姐姐定是在那时遇了何事,
可旋即,她又眉目沮丧,便是知道这些又如何,她去了何处还是毫无头绪啊,
然秋父秋母听后却不觉无用,于此时刻,有任何线索都不能错过,须臾,三人便兵分两路,一路前往温府报信,一路便由秋恬恬带路去往清灵寺赶去。
就在他们的车架刚出了城,便就有人暗中跟了上去。
*
已经五月三日了,
南榕将她挂在墙上的日期勾上,后退后两步目光下移,静静看着那被圈着的九上,
再有六日就要过了婚期了,
旋即她摇摇头,抬手将圈子涂去,重在上方写上九字,于现下的她来,除了自己及父母生辰,忌日,已再没其他特殊日子,这日历也只是提醒着她,莫要不知时日浑噩度日而已。
但她自那日脱身来此便一直未见过外人,自也不知如今山下情形为何,想以他的为人手段,不到最后一日,他定不会罢休的,是以,为稳妥计,还需得再谨慎几日。
她没有外援,亦没有充足的空间来布置一切,她的脱身之计甚至极为粗陋经不得推敲,便连所谓假死,她也连具以假乱真的尸体都没有,
孤独寂寞的日子她已经习惯了,即便孤身独居深山,她也丝毫不惧,且安然自在。所以,她只要藏得住,耐得住,只要不与这世上任何一人有来往,即便他权势滔天手下无数,他也没有头绪线索能找得到她,只要等到--
“咳咳,”
“咳咳咳...”
南榕手按心口尽量不那么用力的咳嗽,然喉间的痒意及肺部的沉闷又让她难以控制的不停咳嗽,而每一次的震动都让她眉头紧皱,心口震痛,
她走到屋门前扶着檐下的樑柱,长长的吸着雨后深山中清新的空气来压制肺间沉闷,如是几次深呼吸后,也确是将那股闷如窒息的咳意压下,
南榕头中发麻,却不由劫后余生般缓慢长出口气,但她知道长此以往不是办法,若不消除炎症,等到病情恶化染上肺炎,于她的身体,及日后的生活都会是极大的麻烦。
不过一场春雨竟叫她颇受了累罪,只好在未有发热,暂不影响她的活动,山是下不得的,寻医问药更不可取,
她见过有药农在隔壁山上采药,倒是可以乔装扮一下自寻了药草来煎用,幸好现下已经雨停,也幸好曾经她在请教黑大夫凝脂提炼时,有听他过,也在他院中见过寻常所用的药材,即便她不会配药,也知道蒲公英金银花可以消炎,多饮水多运动增强抵抗力也定可以有助恢复。
南榕现下衣物不多,虽这屋中留着几件旧僧衣与僧鞋,但毕竟有限,雨后的山上潮湿泥泞,若不慎弄脏弄坏,恐更换不及,需得好生注意才是。
她穿上蓑衣,又在鞋下套了层僧鞋牢牢系好,便掩上了院门朝山里行去。
*
上都城内,温府,
承帝登基已有月余,先帝驾崩的余震已尽数退散,朝堂之上亦安稳如常,峼帝在时,温景州几乎便已形同摄政,如今亦只不是过了明路,虽与从前无甚差别,却要额外费些时辰为新帝布置要学,出宫亦要晚了些。
是以当他自书房出来时,已至落日红霞漫天之景。
乐隐被僧众百姓尊为大师,自来备受崇敬,然他的名望,却在真正的权势面前不值一提,而温府娇客又是在寺中出事,再加之事因或可与他有关,便是被人晾了半日他也不觉怠慢。
甚而在终于看到府主人的身影出现时,他主动上前拜道:“阿弥陀佛,贫僧拜见首辅大人。”
温景州在花园前停下,愈来深不可测的眼眸越过一众姹紫嫣红,落在那已愈多现于百姓家中的水井之上,
数月前她满腔热忱兴致勃勃,就在此地与他言神奇的场景忽地浮现,便连她当时所为不过要他欢喜,满心满眼皆是他的样子,都还无比清晰,
可现下,她所爱的花园犹在,她所做的水井犹在,她未试穿的嫁衣犹在,她曾为之动心的人犹在,她却在给了他即便不情愿也不得不留下的假象之下,就那般忽然放下一切,踪迹全无了。
他知道她面柔心韧,从不轻易言弃,非同此间女子。却终于知道,他的南儿,果真与众不同,她不仅是心韧,她更加是,心硬。
也更是,爱憎分明啊。
“不知大师可有耳闻,再过六日,便是我与吾爱,大喜之日。”
乐隐垂首答道:“阿弥陀佛,大人之喜,百姓皆庆,贫僧亦有幸得闻。”
“既是知道,”
温景州收回目光缓缓转身,幽深漠然的眸垂睨着眼前僧人,淡淡道:“便还要一言不发,欲与我为敌吗。”
乐隐心中一跳,却面不改色再垂首拜道:“阿弥陀佛,首辅大人明鉴,府上施主在我寺中出事,贫僧责无旁贷,因我之言才生后事之过,贫僧亦不敢推辞,亦已于佛前忏悔己过,然知无不告之事,大人确是冤枉贫僧了。”
“大师莫不是以为,仅一句忏悔便能抵得消罪过?”
温景州似笑非笑的轻嗤了声,“乐隐大师德高望重,受百姓爱戴,也曾于我有助,从前之事,便就功过相抵。”
“大师之能即可算得前程命数,想来自也能以物寻人了。”
宽大飘逸的淡蓝色广袖划过半空,他抬起手臂,手指向下,一黑链所系,金丝缕扣黑琉璃便在空中悠然摇晃。
“乐隐大师便就用此物来断一断,物主人,现下,身在何方。若能,自一切皆安。若不能,那么看来所谓大师也不过徒有虚名之辈,那寺庙便也是骗取百姓钱财之贼窝,若是如此,自也留之不得,也好一看,那寺庙之下,可还藏有其他不可告人之地。”
话已言明至此,亦也软硬兼施至此,乐隐已然领会,亦深知面前的年轻首辅看似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实则心思如海,手段强硬。
自也不会侥幸以为他不过随口恫吓,若他果真仍执意言道无知,恐清灵寺,明日便会荡然无存。
他心内长叹,已尽人事,终无可奈何,亦天意难违,唯能默念佛经,知之相告,“阿弥陀佛,贫僧不敢妄言,却也能断得一二,大人手中之物非寻常物,物主人自也非寻常人。清灵寺中无隐秘,自也无不可告人之地。”
“大人之惑,不过一叶障目尔,众峰山上遗落地,袅袅炊烟无人知,阿弥陀佛,贫僧言尽于此,告辞。”
“众峰山上遗落地,袅袅炊烟无人知,”
温景州低声念后,忽地眼眸深亮,而后缓缓勾唇,神色明悦,“一叶障目,原来如此,”
他果真是一叶障目,只想着她或会藏起,却竟把高山遗漏,
而她也果然无事,且就在离他不远之处,
温景州微仰头喟叹了声,背在身后的双手无意识摩挲着琉璃饰,“南儿避开俗世如此之久,也该要重返人间了。”
“来人,”
“请大人吩咐,”
“以清灵寺为中,立刻搜寻附近所有山峰,暗中行事,若有发现按兵不动,即刻传信等候。”
左平亦精神大振,难得高声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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