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卫道去看歌舞,刚坐下没多久,只觉得眼前一花,世界内的时间线忽然开始跳跃。
不是他做的,那就是伍疏慵在控制了,没有记忆和相关意识的情况下,突然开始跳时间,大概是因为对现状不太满意……不满意吗?
“陛下近来真是肝火燥热,前日将尹葛覃赶了出去跪了半日,今天对我视而不见,也要赶我走了?”
卫道才发现面前有个人,抬眼一看,伍疏慵。
一时拿不定主意,卫道不咸不淡:“你越来越放肆了。”
伍疏慵眼眶一红,望着卫道,又迅速低下头去,隐约有点咬牙切齿道:“陛下恕罪。”
卫道半晌应了一声,不准备再提之前的事情。
伍疏慵却忽然低声:“陛下当初忽然看中那一对姐妹,将二人收入后宫,如今那两位娘娘好大的威风,一个看不起尹葛覃,一个看不起我,我们好歹也是陛下跟前服侍这么多年的老人了,不功劳苦劳,就这么被欺负,陛下不仅不帮忙,还……”
他欲言又止,哽咽了一声,很快压下去了。
卫道有点惊讶,但是一想,如果是伍疏慵,想出这些东西在随机背景里搞事,又很正常。
他对伍疏慵问:“她们怎么欺负你们了?”
伍疏慵回答道:“左右不过是那些脏话,还是不要出来,免得脏了陛下的耳朵。”
他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以退为进了。
卫道觉得有点气,笑道:“什么听不得?她们得出口,你们听得,我就听不得?。”
他倒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看了一对姐妹放在自己的后宫里。这里不是一向只有刺客和国王的故事吗?还有新的曲目了?除了奴仆,矜矜业业做自己的事情,在自己的职责里干活,这宫里不就是国王最大!现在突然多了两个女人,就很气。
别王宫,就是整个国家都是卫道的。卫道是国王,那就是万万人之上!谁敢不从?谁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谁敢扯着他的虎皮做大旗?那两个女人不仅抢后宫的位置,还想抢前头国王的奴仆?谁给的胆子!
卫道看伍疏慵的目光,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你最好尽快集齐足够的污染,不然我现在就压着你杀个百八十遍再松手重来就是。
他又补充了一句:“你把那两个女人的事情,前前后后,原原本本都一遍。”
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卫道看着伍疏慵,目光沉沉。
伍疏慵有所察觉,感到后背一冷,以为是那对姐妹在暗中搞鬼,心想,自己在国王面前,不必怕两个鬼,肯定不会有事,也就一点也不害怕了。
这种见到卫道就感到安全的奇怪心里印象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的,反正,伍疏慵没有那些记忆,见了卫道,印象一如既往。
话回来,他对卫道:“丽妃娘娘曾是乐女,从前因歌声动听,陛下看重,多了几句话夸奖,又让人赏了钱财,让女官提拔照顾一二,那听话的女官会错了意,直接将人洗漱包送来了。
陛下宅心仁厚,没想让她丢了脸面,让人送回住处又是夜深人静,不好扰了旁人浅眠,勉强让人住下,就收留在陛下夜宿宫中隔壁,一墙之隔,二人两室,毫无瓜葛,本来还算第二日清就将人发回去,这件事就算了。
谁知,她哭哭啼啼自认为清白不保,请陛下允许她留最后的名节主动去死。”
伍疏慵的咬牙切齿稍微明显了些:“陛下如此宽宏大量,不仅不计较她无名无分突兀坏了您的清誉,还不忍见她大好年华惨死,就允诺将她收入后宫,从此以后,众人都传圣宠不衰。”
卫道看他的目光逐渐微妙起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清誉?我有那种东西?
不忍?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众人传话,你也听见了?
卫道好整以暇看着伍疏慵:“你知道的不少啊。”
伍疏慵跪在地下,砰的一声,磕头朗声回答道:“奴婢不敢!”
卫道慢悠悠道:“又不是现在要你的命,怕什么?”
伍疏慵还跪在地下。
卫道继续:“你不是刚才还我宽宏大量,宅心仁厚?”
他没忍住笑了笑,勾着唇,居高临下看着伍疏慵,声音逐渐冷漠,语调蜜里调油似的温和而轻佻,慢条斯理问出了截然相反的气势,意味不明的怒气淡然攀升:“谎可是欺君之罪,莫非你刚才的好话都是骗我的,你可知罪?”
伍疏慵低着头跪在地上,没有从前那种柔柔弱弱的气质了,莫名有点像面筋,游刃有余,咀嚼起来又韧又棉长,浑身是佐料味,多余的看不出来,好像颜色都变了几次。
他回答道:“奴婢触怒陛下,知罪!”
那就是不认欺君之罪,只认触怒的罪了。
卫道笑了一声,拍了拍桌案,若无其事道:“起来吧。”
伴君如伴虎。果然还是有道理。
伍疏慵似乎是早就习惯了,卫道的变化对他不起波澜,从地上起来的时候,卫道看他,额头都不出汗,好像还比不过发烧紧张些。
卫道咳嗽起来:“咳咳咳——”
伍疏慵这次倒是在乎些了,下意识想过来,又顾忌什么,磨磨蹭蹭还是在原地站着,低着头,又忍不住悄悄抬眼观察,动了动手,隔壁依旧贴着布料,没有完全抬起来离开身侧,表□□言又止,隐约叹了一口气之后,并不做别的。
卫道缓了一口气,觉得他不对劲,试探着笑道:“你站得那样远,怕我传染给你怎么?!”
一句话没完,又咳嗽起来。
伍疏慵连忙道:“不是。”
他:“请陛下恕罪。”
卫道还没下一句话,伍疏慵在地上膝行靠了过来,还是没敢直接伸手碰卫道的衣服,隔着一段比之前近得多的距离,望了卫道一眼,低下头去解释道:“奴婢只是担忧陛下……”
未尽之言,卫道压根儿没听清楚,只是自己咳嗽得脑仁疼。
其实这种身体状态也没什么不对,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不好,灵魂的破损和亟待修复,让他不能在即使是属于自己构建了大半的幻境内待多久,这里的身体终究是不够的,越是层数复杂,越是灵魂脆弱,连带着幻境内的身体也脆弱,用不了几年就要死。
这种逐渐脆弱下去的身体,卫道换不换都是一样的结果,他就没有换,也不觉得怎么样。
本来这种时候差不多都该死了。卫道的身体,这个国王的身份,该换了,要么,他也是躺在病床上都下不来,眼看着就要断气那种。
伍疏慵给他跳过了一段时间,他虽然比之前病得多,也没有那么糟糕,就是离死不远,但是还没到时候的那种状态。
不过,即使伍疏慵跳跃了时间,卫道也活不成,活不长,该缩短的寿命年限照样减少。
卫道一时懒得话,休息了一会,睁开眼发现伍疏慵还在面前跪着没起来。
这么一看,好像是他故意要伍疏慵跪着惩罚了。
本来是没有这种意思的,但是伍疏慵跪都跪下去这么一段时间了,卫道心想,那你再多跪一阵算了,等我好点了再话。在我话之前,你也不必起来了。
相安无事多么平静啊。
故事等过会再听吧。
卫道再次咳嗽起来。
“咳咳咳——”
伍疏慵蜷缩了一下右手,眉眼低垂,隐在阴影之中,暗处的模糊化开了那点原本五官清晰的界限,连表情也模糊起来,随着烛光柔和许多又掺杂些许阴暗,终于还是劝卫道:“陛下,回去休息吧。”
他顿了顿,带着一点微妙的自暴自弃,用从前肯定会颤抖而现在格外平静的嗓音,平静到令人熟悉的颇有些类似于卫道的无情来,又:“陛下,夜已深了,早些休息吧。”
他似乎有很多话想,最后还是只有这么一句,反反复复,像是一口裹着糖衣的玻璃渣,在喉中上下,被吐出来,又努力咽回去,和着血,还是涌到口中,即将脱口而出,终于还是忍着痛和痒,完全吞回去。
不是舍不得那点糖的甜,也不是舍不得温暖起来的玻璃渣带来的痛楚。
他只是舍不得出那些非常容易令他羞愧的心里日复一日增加的话来。
那些话并没什么,出来却不一样,他已经习惯这样,要出那些平日根本不提的言语词汇,几乎像将他架在火上,他不愿意,这是很难的,轻易不出来。几次三番想出去,也只是想想,也只能想想。
卫道听着他的话觉得耳熟,又觉得他仿佛是开的复读机,叹了一口气,倒真觉出几分沉甸甸的姗姗来迟的困倦袭来,眨了眨眼睛,头重脚轻了,想答应算了,又不是很想站起来,再一想等会要走出去,只怕到了地方,他已经醒了。
伍疏慵看出他的犹豫,低声道:“有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