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总愿成全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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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回家,但辛婵和谢灵殊到底也还是没能回去那座院。

    此前禹州城中识得他们的人也不算少,再加上谢灵殊在明巷那些地方也留下了些风流美名,而辛婵早些时候又在城中客栈里做过工,若是有人存心探查,找到他们曾居住过的那间院子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所以辛婵和谢灵殊只得离开禹州,一路辗转往西,入得边陲大漠之地。

    原本一开始辛婵还未曾发现谢灵殊有什么异样。

    可这片沙漠太辽阔,辛婵同谢灵殊一开始是跟随着西域商队一同走的,夜里总是露天席地,还时不时地会被风吹得吃上一嘴的沙子。

    谢灵殊总是在喝酒,辛婵都没见过他吃过多少食物,却总是一坛又一坛地将那西域人酿的烈酒往嘴里灌。

    许是那夜他醉得太厉害,故而天方亮,商队所有人收拾行装要走时,他仍不省人事。

    商队的骆驼都驮着不少东西,不好再承担一个人的重量,辛婵也不想再多麻烦他们,便只能让他们先走。

    商队里有个胡人姑娘康兰絮一路上都对谢灵殊这位中原来的美貌公子殷勤有加,又是送水,又是送酒送干粮,她也并不想就此丢下他们二人,但商队是她父亲的商队,他们也必须要赶着日期将东西都送回去。

    最后无法,康兰絮只得命人给他们多留些水和干粮,又将羊皮地图交到辛婵的手里,嘱咐她,“你们一定要按照这地图上标注的路线走,我们在沙逢春,等着你们。”

    沙逢春,是屹立在这大漠里的,最为古老繁华的一座城,也是一处绿洲。

    古往今来,商客不断。

    谢灵殊转醒时,他一睁眼便望见的是这浓黑天廓里,稀疏点缀的星子。

    近前燃烧的一堆柴火时不时地炸出些火星来,明明这沙漠的夜冷得钻人骨髓,可他临着这火光,却更觉得胸口灼烫难忍。

    他抬手想施术灭了那柴火,余光却瞥见那个姑娘披着一件毛绒披风缩成一团的模样。

    她抱着双膝,下巴就抵在膝盖上,此刻闭着眼睛,呼吸浅浅的,火光照得她的侧脸,落在他的眼瞳里,也带着些柔光。

    他忽然克制不住地咳嗽惊醒了那原本就睡得不沉的姑娘,她陡然抬头,僵直脊背,睁着一双迷茫的眼,最先望见那烧得一团红火的干柴。

    她那副懵懂警醒的模样令谢灵殊咳嗽还未止,便又忍不住低声轻笑起来。

    辛婵偏头看他,秀气的眉蹙了蹙,那张白皙的面庞上看着情绪并不好,“你还知道醒。”

    少女好似故作平静,可他却偏偏听出了几分怒意。

    “抱歉蝉,是我睡得沉了些,耽误赶路了。”他好容易不再笑,一手扶着胸口平复半晌,就那么望着她。

    辛婵将干木柴扔进火堆里,没有再看他,“你之前明明会腾云之术,可日行千里,但这一路上,我却没见你用过。”

    谢灵殊靠着石头坐起来,在听到辛婵这句话的瞬间,他的神情似乎有所凝滞。

    紧接着,他便又听到她开口道,“你睡着的时候我探过你的脉门,灵力衰竭,气血瘀滞……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辛婵终于看向他。

    谢灵殊迎着她的目光片刻,才扯了扯稍显苍白的唇,仍有几分漫不经心,“不过旧疾复发罢了。”

    他只轻飘飘一句,再不肯多其他,辛婵看着他片刻,握着手里的一根枯枝半晌,到底也憋着一口气,不再开口问他。

    两人在沙漠里又走了几日,终于到了那羊皮卷上所画的沙逢春。

    康兰絮从回到沙逢春那日起,便总会站在城门口往外头张望,她也到底没有白等,这日午后便见到了那位红衣公子,还有总跟在他身侧的姑娘。

    胡人姑娘大抵如此热情外放,喜欢或是厌恶都摆在明面儿上,从不遮遮掩掩。

    康兰絮一再邀请谢灵殊与辛婵去她家中暂住,却被谢灵殊拒绝,最终他们还是歇在了城中的客栈里。

    作为城中最大的客栈,这里总是汇集这八方商客,而这里比之中原也少却了那许多规矩,白日夜晚都热闹非凡。

    客栈的掌柜每晚都会在院中燃起柴火,也总有客人围坐在火堆前喝酒吃肉,高谈阔论。

    辛婵很喜欢这里,因为这风春城的烤肉总比中原的还要美味,或是因为独属于这里的香料罢?

    这里少有果蔬,多的是荤腥。

    坐在她身侧的大胡子为了给众人讲述他这半生跑江湖所遇到的新鲜事,已经连着好几日留着没走了,到今夜还端着一碗酒,扯着嗓子得是绘声绘色。

    辛婵听得入神,忽然被大胡子递过来的酒碗碰了碰碗壁,她差点儿没端稳,碗里的酒洒了一半。

    “姑娘,连着三日了,你每晚都端着一碗酒,倒也没见你喝啊。”大胡子笑得爽朗,“既入了这沙逢春,也就学着痛快些罢?”

    辛婵端着半碗酒,抿唇笑了一下,也是此刻,她方才看清那大胡子腰间鞶带里绑着的羊皮袋里探出来一抹柔绿微黄的颜色,她怔了怔,立即伸手指着他的羊皮袋子,“裘大哥,你袋子里的,可是黎黄草?”

    经辛婵一提醒,那大胡子方才垂眼去看自己腰间的袋子,他撇了撇嘴,胡子上还有酒水残留,“这东西叫黎黄草?唉我路上肉干儿吃得发腻,随便抓了几把叶子,这东西还挺甜……”

    旁边一个胡人大叔听了觉得好笑,“裘里,你倒是什么都敢乱吃啊?就不怕吃了一觉睡过去,再醒不过来?”

    裘里笑得憨厚,“死了就死了,老子孑然一身,有一天算一天!”

    话罢,他又去看辛婵,“你想要?”

    辛婵点头,“您可以卖给我吗?”

    她着就去掏自己布兜里的银子,可她掏出来递到裘里眼前的时候,他却没伸手来接,反而是摇了摇头,“逐日山上随便抓的一把杂草罢了,也不值你这些钱。”

    他笑眯眯地看着她,又用下巴指了指那被她放在木桩上的半碗酒,“你要是能喝两碗,我就把这一袋子都送给你!”

    两碗?

    辛婵看了看那土瓷碗,里头的半碗酒还映照着晴空里的一轮弯月,浅浅的一抹痕迹,仿佛是荡漾在烟波里的光。

    她只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就将银子重新收回布兜里去,应声,“好。”

    裘里没料到她还真答应了,他愣了一下,才摆手,“这沙逢春里的酒可同中原的酒不一样,这里的酒烈得很,你哪里喝得了两大碗,我啊,逗你的。”

    他笑着,伸手便将绑在鞶带间的皮袋子扯下来,扔到她怀里,“给你了。”

    辛婵抓着那一大袋子的黎黄草,抬头看了看裘里,到底还是端起了那木桩上的半碗酒,也没像前几晚那样口地抿两下便罢,竟直接仰头一口就将那半碗酒饮下。

    那烈酒的滋味比之当初辛婵在烈云城的湖水里,被谢灵殊强按着灌进嘴里的酒还要辛辣割喉,她一口喝光,那种灼烧刺痛的感觉便从喉头一直蔓延到了胃里,呛得她红了眼,她放下土瓷碗,看着裘里,“多谢裘大哥。”

    辛婵罢又俯身倒了一碗,再是毫不犹豫地闭紧眼睛大口喝下。

    围坐在火堆旁的其他人见此都不由笑起来,那方才喝了一口酒的胡人大叔也笑,“裘里,这姑娘哪里不是个痛快人了?”

    裘里在看见辛婵灌下那半碗酒时便有些惊诧,此刻又听见身旁人的声音,他也不由大笑起来,自己先大口喝了一碗酒,才对辛婵道,“你这姑娘,是个有趣的!”

    “行了行了,可别再喝了,这酒啊劲儿大着呢。”他拿了她手里的碗。

    康兰絮来时,本是要去见谢灵殊的,自辛婵和谢灵殊在这里住下,她便常来探望,但今夜却到底也没能敲开谢灵殊的房门。

    她走到院子里便见辛婵痛快地喝了两碗酒,她一时也馋,上来喝了些,随后又捧着脸在认真地量辛婵。

    也许是那酒的后劲真有些上来了,辛婵坐在那儿时,坐得端端真正,看着却有些迷迷瞪瞪的。

    “辛婵。”康兰絮忽然唤她一声。

    辛婵听到自己的名字,反应了一会儿,才转头看她。

    “你和谢公子,到底是什么关系?”康兰絮也学不会拐弯抹角那一套,她一向是好奇什么,便问什么。

    “你问过了。”辛婵像是变得迟钝了许多,片刻后才慢吞吞地。

    的确,此前在大漠之中,康兰絮便已经问过辛婵了。

    “可我觉得,他对你来,应该不只是救命恩人,和朋友那么简单罢?”康兰絮道。

    旁边裘里用匕首割了烤羊肉递给辛婵,她也乖乖地接过,闻了闻就本能地往嘴巴里喂,她一边吃,一边含糊地,“那不然,是什么?”

    醉了酒,她的思绪都变得缓慢,连思考也做不到。

    康兰絮凑到她的面前,“你不喜欢他吗?”

    当她问出这样一句话,便见眼前这个脸颊微红的姑娘吃肉的动作一顿,她也许是反应了好久,才呐呐地重复,“喜欢?”

    康兰絮知道自己再问不出什么,因为眼前的辛婵确乎是醉了,但她却在想,从中原到大漠这一路,这姑娘对谢公子从来无微不至。

    她永远带着一套茶具,无论在那儿都不忘替那公子煮茶,夜里冷了也总先将披风给那公子,便是后来谢公子贪杯醉酒,醉上一日又一日,耽误了赶路,康兰絮也没见辛婵红过脸,生过气。

    康兰絮初见谢灵殊,便是因他那一副好相貌而心生爱慕,爱美之心人皆有,她理所当然地被他的好模样迷了眼。

    但她也不是什么心胸狭隘之人,更何况这一路上相处下来,她也知道辛婵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她自然也不会因为谢灵殊而与辛婵交恶。

    可她也察觉得到,对于谢灵殊而言,辛婵是绝不一样的。

    那样一位风华动人的年轻公子,好似对谁都是满眼笑意,但在谈笑间,他却又好像已筑起一道高墙。

    他并非是表面那般好接近的人。

    康兰絮看着辛婵片刻,心中思绪千转,便有些泄气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她便抓起辛婵的手,带着她往客栈外跑。

    “康兰絮,去哪儿?”辛婵还不忘抱紧怀里的那一袋子黎黄草。

    “带你去看沙逢春的夜市!”

    是带辛婵去看夜市,康兰絮却先带她回了自己的家,从自己的衣柜里翻找出来一套殷红的衣裙帮辛婵换上。

    “为什么要换衣服啊?”辛婵像个孩子似的,好奇地摸着腰间束起的金色腰链,上头还坠着一颗又一颗的铃铛。

    “扮好了,再去夜市。”康兰絮着,又按着辛婵在铜镜前坐下来。

    辛婵迷迷糊糊的,直到在铜镜里瞧见康兰絮将在炭火盆里烧了好久的细铁棍举起来,她被吓得瞪大眼睛,“你做什么?”

    康兰絮没话,只伸手将辛婵头上的簪子取下,随后又撩起她的一缕长发,凑近那细铁棍。

    在屋子中微妙的烧焦味道弥漫时,辛婵看到自己的长发一缕又一缕地被康兰絮烫成了卷曲的弧度。

    后来康兰絮又从桌上的盒子里舀了什么味道沁人的香膏似的东西在掌中搓热,在一点一点地擦在她的头发上。

    “不用担心你的头发会被我烫坏,用了这东西,保管你的头发又黑又亮。”康兰絮着,便将那盒东西塞到辛婵随身搭着的布兜里,“送你了。”

    她想将辛婵额间的金质抹额摘下,却被她按着不肯摘,她嘴里还在念,“谢灵殊不能摘……”

    康兰絮听到她迷糊念叨出那个人的名字,她的手指一顿,也没再摘,最后给她唤了一副耳珰,再略微涂了些脂粉,点了口脂。

    少女经过浓烈的颜色点染,容色比之平日里便更添几分惊艳。

    康兰絮看着铜镜里这个肌肤细腻白皙,五官生得极好的姑娘,又忍不住再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她常年生活在大漠,肌肤略黑,轮廓深,不同于中原女子的白皙柔美,她也自有一种惹眼的明艳。

    在这沙逢春里,她早已是公认的美人。

    即便此时,她也不认为自己比辛婵差在哪里。

    夜市里来来回回的男女很多,康兰絮拖着一个醉鬼走在街上,也许是因为辛婵那一身殷红的衣裙太惹眼,她的肤色也白得像是他们这些人从未见过的雪,街上有太多的男子将目光都停在了她的身上。

    这里的人表达好感都很直接,手边有什么,便送什么。

    每当有人上来递给辛婵东西时,康兰絮都要扶着辛婵的脑袋,让她盯着看那个男子的脸,再问一句,“你喜欢他吗?”

    辛婵歪着脑袋反应一会儿,然后摇头。

    康兰絮便拉着辛婵往前走,也并不替辛婵接受那人的东西。

    如此遇了不少人,辛婵看到了那个矮胖矮胖的男子手里攥着一把肉串,她吞了一口唾沫,康兰絮算是看明白了,谁手里拿着的东西是好吃的,辛婵就会走不动道。

    “梨江,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儿定亲了!”康兰絮重重地踢了那男子腿弯一下,拽着辛婵便走。

    也不管后头那男子如何鬼哭狼嚎。

    这么一路下来,康兰絮不但没给辛婵相看到喜欢的人,还给她买了一堆的零嘴儿,后来两个人坐在酒棚里,康兰絮甩出鞭子吓退了一些还要往前来送东西的男子,有点烦躁地灌了一碗酒。

    康兰絮是沙逢春里最美的姑娘,但同时,人们也都知晓她泼辣的性子,惯是惹不起的。

    “你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辛婵,那你倒是,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康兰絮将酒碗搁下,看向坐在对面的辛婵。

    辛婵大约半是清醒半是醉,她盯着康兰絮半晌,似乎也是在认真地想要思考这个问题。

    康兰絮没那么好的耐心,“你不可能一个都看不上罢?我们沙逢春的男子那也不差……”

    话还没完,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想起来这一路上遇到的男子,脑子里又浮现出谢灵殊的模样,片刻后她悻悻地开口,“当然,比起谢公子……今晚这些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毕竟是她爱慕的公子,她没办法违心的话。

    “你怎么老抱着那一袋子的杂草?”也许是看辛婵始终攥着一只皮袋子,康兰絮便问了一声。

    辛婵垂着脑袋看了自己怀里的皮袋子半晌,才,“给谢灵殊的。”

    “……”

    康兰絮有些挫败,她再坐不下去,起身便拉着辛婵起来,面上情绪不大好,“算了,我送你回去。”

    她也许是存了些期盼,期望着辛婵对于谢灵殊应该是真的没有那种男女之情,所以她才来带辛婵去看这长街上的男子,想要知道她到底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可是好像,

    事实也许并不是她所盼望的那样。

    将辛婵送回客栈时,康兰絮将辛婵扶着走上台阶,也不进门,只忽然道,“辛婵,你喜欢他的,对吗?”

    辛婵握着皮袋子的手指紧了紧,但她的反应还是很慢。

    康兰絮也没有那个耐心再等她反应,“你怎么这么笨,连自己喜不喜欢他,你都不知道吗?”

    罢,康兰絮便松了扶着辛婵的手,转身下了台阶就走。

    她心中不是没有不甘,不是没有愤怒,却又到底只能这般无可奈何。

    因为人心,

    从来是不由人掌控的东西。

    她是后来的人,也许从一开始就已经迟了。

    辛婵自己慢吞吞地上了楼,却不开自己的房门,她软绵绵的没有多少力气,下巴抵在门窗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站在那儿做什么。

    谢灵殊也许是听到了响动,推开门探身出来时,便正见她这样一副模样。

    灯笼的光影下,她穿着殷红的衣裙,腰链上坠着的铃铛还在发出清脆的响声,白皙的脸颊泛着红,一双眼睛雾蒙蒙的,涂了唇脂的嘴唇颜色红润。

    谢灵殊双眸微动,他仅穿着一件殷红的织锦单袍,适才沐浴过,他那一头乌发犹浸水泽,脸色却比之前还要更苍白了些。

    “谢灵殊。”辛婵看见了他,便站直身体,去指自己的房门,“为什么不不开?”

    也不等他开口,她就摇摇晃晃地走到他的面前来,将一直捧在怀里的那只皮袋子递到他的面前,“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黎黄草。”辛婵着便转头四处张望。

    “在找什么?”谢灵殊看着那袋子里露出的绿黄叶片,半晌后轻轻道。

    辛婵慢吞吞地答,“找炉子,我要帮你煮了这草药。”

    黎黄草对于普通凡人而言,不过是一味甘草,但对于修行之人而言,却是增补灵气的药草。

    谢灵殊喉结微动,半晌未言。

    “裘大哥,这草药是甜的……”着也许是怕他不信,她干脆从里头抓了一片叶子来喂进嘴里,然后她亮起眼睛,冲他笑了一下,“真的是甜的,你不用怕苦。”

    她浑身酒气,话也慢慢的,还傻乎乎的。

    可是谢灵殊看着这样的她,却忍不住看了又看。

    “蝉,”

    他伸手轻抚她的耳发,“喝了多少酒?”

    “两碗。”辛婵老老实实地答。

    谢灵殊微叹一声,牵起她的手,将她带进了自己的屋子里。

    他备着解酒的丸药,自己却不常吃,此时却找了一颗来喂进她的嘴里,“吃了这药,酒醒得快些,也免得你明日头疼。”

    辛婵方才吃了药,还未见效,她见他湿着头发,便硬要替他擦头发。

    屋子里静悄悄的,谢灵殊坐在案前闭着眼睛,直到身后那人的手渐渐停滞,竟抵着他的后背,就那么睡着了。

    谢灵殊没有睁眼,却也没动。

    可是后来,他胸口的伏灵印开始作祟,那种绵密的疼痛于灼烧感逐渐变得越发厉害起来,令他再也强忍不住,整个人脱力倒在地上。

    辛婵也因此而摔在地上,她骤然惊醒,睁开眼便看见谢灵殊躺在地上,已经蜷缩起来。

    他的脸色尤其苍白,此刻手指紧紧地攥着衣襟,那脖颈间的青筋微显,他绷紧下颌,仍忍不住低声呻/吟。

    “谢灵殊!”辛婵一见他这副模样,便立即俯身去扶他,“谢灵殊你怎么了?”

    谢灵殊却痛得无暇听清她所的每一句话,连她的模样在他眼里都变得很模糊。

    他的额头、脖颈间全是薄薄的细汗,辛婵抓着他的手时,他便本能地攥住了她的手,攥得她骨肉生疼,却也因此让她能够多少感知到一些,他此刻到底正在承受怎样的痛苦。

    辛婵扣住他的脉门,发现他体内的灵气似乎正在四处冲撞,她便当即握紧他的手腕施术,输送自己的灵气给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

    辛婵的脸色都已经有些泛白。

    那种折磨了谢灵殊好多年的疼痛每次发作仍不能令他习惯,但今夜却不一样,也许是因为娑罗星的力量不同,这一次谢灵殊的痛苦要平复得早一些。

    他清醒过来时,才意识到自己正枕着辛婵的双膝。

    “蝉,”

    他看到了她的脸色,握着她的手便更收紧了些,“日后不必再为我做这些,你将你的灵气输送给我,也不会有多少效用,反会令你自身亏损。”

    他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又回身望她,勉强扯着苍白的唇,“看来是酒醒了啊。”

    “我有件东西给你。”他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在她眼前伸手,便有一只长方木盒凭空出现在他的手里。

    “记得我曾经答应过你什么?”他笑着看她时,仿佛永远是这般温柔认真,“深海的龙筋草,西楚的长生木,是可以锻造出血肉般的躯体的东西。”

    只听他这样一句话,辛婵不必去开那只盒子看一眼,便知道了那里头到底放着些什么东西。

    她定定地盯着他良久,酒意消散后的那双眼眸格外清透,后来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一个人出去的那些日子,便是去找这些了?”

    龙筋草难得,要锻造出一副堪比血肉之躯的躯壳所需要的龙筋草数量消耗极大,更不提那长在西楚鬼魅之地的长生木到底有多难取得。

    没片海域有龙筋草的地方,必定有海妖守护。

    而西楚鬼魅众多,那里也并非是常人得以进入的地方,要从那里带出长生木来,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从雁山到平城,在有中间她身在正清山而他却不在的那些日子,他原来,是去找这些东西了。

    “我答应过蝉的事,我总要办到。”谢灵殊将那盒子递到她的手里,这话时仍是风淡云轻。

    辛婵却垂眸盯着那乌木盒良久,

    再抬眸,她紧紧地望着他,“为什么?”

    “谢灵殊,这原本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却不声不响地替我做了那么多,”辛婵的指节扣紧了盒子的边角,“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

    那么多人都在怀疑谢灵殊不在正清山,不在雁山和平城的时候,是否与魔域有所勾结。

    可事实却是,

    他从头到尾都不过是在为了一个辛婵的愿望,而奔忙。

    “你总,有一定要我做的事,那是只有我才可以帮你做的事,所以你才会去烈云城救我,才会一路帮我,守我……”

    辛婵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眶究竟为什么会泛酸,此刻她的心绪很乱,也许是那些一直被她刻意压下的好奇心,那些一直被她收拢在心头的所有疑问都在她看到他递过来这只木盒子时,再也收拾不住,“以前我是半信半疑,现在我却是一个字都不信。”

    她看着这个对她而言从来都神秘的男人,“谢灵殊,我不知道我这样的一个人,你有什么忙,是非我不可,而你又为了这个忙,不辞辛苦,几乎不顾生死般,一定要护我帮我。”

    她的眼泪掉下来时,她自己都没有察觉,“你不觉得,你做的是一桩亏本的生意吗?”

    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她却扯唇,“你,到底是我比较像傻子,还是你才是那个傻子?”

    谢灵殊怔怔然看着她良久,

    他只是沉默地伸手想要替她去擦脸上的泪痕,可她却偏头躲开他的手,不愿他触碰她一下。

    谢灵殊只得放下手,垂着眼帘在看地毯上微暗的剪影,“蝉,你是终于开始愿意好奇我这个人了,是吗?”

    从来,她对他的抗拒,对他的刻意躲避,他都能感受得到。

    她不愿意自己好奇他的任何事,他也就三缄其口,从不对她多提一句。

    他总是在默默地成全着,她所有有关于他的选择。

    但这并不代表,他对她,就没有任何期盼。

    那才是压在他心底,最缠绵也最疼痛的伤口,数千年来,也都没有愈合过。

    她的话,就好像是一根手指按在那伤口上,撕扯得鲜血直流,却也让他忍不住偷偷欢喜。

    “谢灵殊,我要知道那个理由,我要知道你到底要我帮你什么?”辛婵伸手握住他的手腕,“现在的我,难道还没有资格帮你的忙吗?”

    谢灵殊看着她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明明是在笑,却不知为何,眼尾竟有些细微的泛红,辛婵听见他倏而轻轻地笑起来。

    半晌,她才听见他,“蝉担过试炼魁首的名头,又做过天下人仰慕的仙子,如今的蝉,自然已非往日可比。”

    他终于舍得再看她的脸,目光却是复杂的,“可我要蝉帮我的,也许对如今的你来,仍旧是很难的一件事。”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难不难?”辛婵是近乎确信般,赌他要她帮的那一个忙,不过是子虚乌有。

    可是,

    如果真的是子虚乌有,

    那么他又到底为什么要救她?

    却是此刻,他却忽然挣脱了她的手,反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前,抵在桌案上。

    这般近在咫尺的距离,几乎让辛婵在顷刻间就停止了思考。

    当她迎上他的那双漂亮的眼眸,更险些迷失在他望着她的目光里。

    “蝉一定要知道?”他再一次问她。

    他披散的乌发有几缕落到身前来,擦着她的脸颊有些微痒,辛婵却无暇顾及。

    已经到了这一步,她没有退缩的道理。

    “是。”她倔强地对上他的眼。

    谢灵殊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将一切都隐藏得极好,他从来都是个理智的人,但他此生做过所有不太理智的事,也全是为她。

    她总是有这样的力量,令他终归有些难以自持。

    可是这些年,他也理智得太过,离她太远,错过她太久,才让她生生地受了好多年的苦。

    他眸光闪动,此刻这般静静地看着她的脸时,眼眶竟也更红了些。

    只此刹那,

    他轻闭上眼,一手扣着她的下巴,终于俯身亲吻她的嘴唇。

    这吻,不算温柔。

    他咬着她的唇瓣,抵开她的唇齿,带着某种凶狠的意味。

    辛婵整个人都僵硬了,面如火烧般,却又在下一刻忽然被他伸手捂住了眼睛,那一瞬,她仿佛察觉到有什么温热湿润的水珠滴落在她的颈间。

    他终于松开她,

    辛婵望见了那一盏在绢纱灯笼里摇曳模糊的烛火。

    她的眼睛里映出他的面容来,

    而她愣愣地在盯着他原本没有多少血色,此刻却偏偏变得绯红了些的唇。

    那上头,染着她唇瓣的口脂。

    终为他多添几分颓靡的美感。

    他的手指轻轻蹭过她唇角晕染开的口脂痕迹,稍哑的嗓音也是在这一刻传至辛婵的耳畔:“我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帮我的忙,那不是在骗你,”

    “蝉,我要你帮我的,”

    他俯身,额头轻抵她的额头,呼吸都很近,他的长发也与她的纠缠在一起,他缓缓闭起眼睛:“是爱我。”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