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朋友
篆儿这会儿算是知晓这位玉娘子为何要将见面地点定在了这果子行。
因为她想吃这甜津果子铺的果子却又不想自己掏钱买,让娘子来给她掏钱来了!
瞧瞧她手上拿的、怀里抱的、嘴上叼着的,都要拿不住了!
就属娘子心肠好,才会答应她这无理要求!
篆儿看着言行举止丁点不似个女子的,始终觉得她不可靠不可信,不由拉了拉姜芙的衣袖,不放心地低声道:“娘子当真觉得这人可信吗?”
姜芙看一眼又在叫店家给她包上一包金杏的玉瑶,非但不同篆儿这般心有猜疑,反是含笑道:“没事的,她不就是想多吃些果子而已,花不了几个钱,给她买便是。”
她这件胭脂色的褙子瞧着是时下最新的款式,可她穿在里边的襦衣襦裙却是一两年前的款式,且袖口还磨出了毛圈,虽然已由细线勾做绣花补住,但稍仔细瞧的话,仍是能看得出来其磨损。
若是稍稍殷实之家的女儿,断不会将衣服穿至磨破都未舍得换身新的。
若没有无法同人道的苦处,谁个人家的女儿又会如此出来讨活计?
纵是她不能给她想要的消息,也无妨,她亲自走一趟如意当铺,让掌柜的重新给她安排一人即是。
“喏,给你一个。”怀里抱了满满当当油纸包的玉瑶此时朝姜芙递来一个扎在竹签上的糖渍李子,“这个很好吃的。”
姜芙并未即刻伸手来接。
她虽喜爱吃甜点,但玉瑶朝她递来的这个糖渍李子品相与她平日里吃的相去甚远,她并无要尝尝的算。
“你尝尝便知道我有无骗你了。”玉瑶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这世上很多人很多事很多东西,可不是都只能光看外表的,嗯?”
着,她将李子朝姜芙更递进一分。
姜芙想到了沈溯。
她接过了这一糖渍李子,放到嘴里轻轻咬了一口。
蔗糖的甜味包裹着青李的酸味,酸甜可口,确如玉瑶所言,很是好吃。
姜芙不由又再咬了一口。
不知阿溯会不会喜欢?
“如何?”玉瑶盯着她,“我没骗你吧?”
姜芙嘴里还抿着这糖李,心中想着沈溯,不禁眉眼一弯,笑着点点头。
玉瑶看着她,有须臾的失神。
这是什么娘子?仙女儿下凡似的,笑起来的模样甜得能勾人神魂,同为女子,她都被她迷住了!
“姜芙?”玉瑶往自己嘴里又塞了一颗糖渍李子,唤了姜芙一声。
“嗯?”姜芙抬眸。
“今回见你,才知你比传闻中的要好得多,缘何眼睛那般瞎,竟是看上了那姓苏的?”玉瑶叹道。
姜芙:“……”
虽然玉瑶的话道得直白又粗俗,然姜芙却是恼不起来更反驳不了,只能无奈地承认:“曾经确实是我瞎了眼,错把鱼目当珍珠。”
“哦?”玉瑶眨眨眼,“那便是,你如今是晓得那姓苏的并非你的良配了?”
姜芙点头,“正是。”
“这才是聪明的娘子。”玉瑶高兴地笑了起来,好似同姜芙是相识了多年的好友似的,由衷替她高兴,“我看那姓苏的并不如何,可丁点配不上你这么好的娘子。”
姜芙情不自禁又笑了起来,这位玉娘子……话怎的这般有趣?
“玉娘子晓得他?”姜芙颇为好奇。
“像我们这种靠听消息为生的人,但凡有点身份的人,能有谁个是不知道的?”玉瑶道,“况且苏家事情曾经闹得可不,姓苏的自己才学也了得,但偏偏空有一身才情却无法入科场,就冲这一桩事,京中除了孩子以外,怕是没人不晓得这位苏郎君的。”
玉瑶道得随意,可又有几人能知她这随口而来的事情背后,皆是她生活的辛酸苦辣。
“当然,我知晓的还更多,就不了,不过……”
“这让我不禁想到这两日听到的大家伙儿议论纷纷的事情。”玉瑶一边嚼着李子一边朝姜芙笑得意味深长,“枢密副使家的千金与罪臣之子苏泽私相授受暗里定情之事,有你的手笔在里边吧?”
姜芙面上不改色,心中却已极震惊于玉瑶心思的敏锐程度。
若是由她来查阿溯受伤之事,想必不会让她失望。
“那边有茶肆,玉娘子若是不着急走,可愿意——”
“好!”玉瑶爽快地断姜芙客气的话,“有不花钱的茶吃,岂有不愿意之理?走!”
“来,你也一块儿帮我拿点,我快拿不住了。”罢,她毫不客气更不见外地将自己怀里抱着的油纸包塞了一半到姜芙怀里,让姜芙不得不抬手来接。
篆儿:“……”这世上竟有如此不见外的娘子!她可真是长见识了!
倒是姜芙怔愣过后只是笑笑,毫不介意地将玉瑶塞来给她的油纸包一并交给篆儿,随她一起往茶肆方向走去。
真是位性子奇特的娘子。
果子行里的茶肆远比不上御街附近的茶肆,莫店内的摆置格调粗朴得不得了,便是茶水都涩口得紧,坐在里边吃茶的人更是混杂,这是从前的姜芙绝不会靠近的地方。
如今的她见过沈溯的苦日子,再不若从前那般矫情,虽有不自在,却不再如从前那般尽是嫌弃。
玉瑶似是这茶肆里的常客,是以店内虽有人的眼睛不老实地直往姜芙身上瞟,但至她落座,都无人上前来同她搭上一句话,更无人敢有任何毛手毛脚的举动。
“放心坐吧,我把这附近手脚不老实的都狠狠揍到跪地求饶过,没人敢对你如何的。”玉瑶随口一完,直接端起茶碗来一口气喝完了里边涩口的茶水。
篆儿目瞪口呆。
姜芙也惊了。
她这般的身体里,竟还能有这般可怕的力量!?
“哎哎,你们那连家千金是看上那个姓苏的啥啊?竟能同他私定终身!”只听店中有茶客高声阔论。
“还能有啥?不就是看上了他的才情呗!那些富贵门第的千金们不都是喜欢这些样的男人?难不成还能喜欢咱这种糙汉?”
“咱要是能找那姓苏的学上他那些诗啊文啊的,能愁找不到媳妇儿!?”有人哈哈笑着调侃。
“就是就是!”有人大笑着附和,“他与那连家千金暗地里往来的书信啊,哎唷!大佬爷们的看着都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可拉倒吧你,就你这大字不识几个的,你还能看得懂!?还不都是别人给你解释了的!”
“都一样都一样,咱能听得懂不就得了?”
“还有那连家千金,没成想竟是个骚的!瞧瞧她那信里回的话,哪个男人受得住!”
男人们边吃茶边言语粗鄙地谈论着这几日来京城里最为人传道的事情。
据是苏家郎君到连府去给连家千金递书信,没成想一个不当心遗了怀里的信,被路人拾到,上边写满了他对连家千金的情思,甚至还有连家千金给他的回信,那叫一个情意绵绵。
再经由人传开,一传十十传百,传开之后再无人记得事情始于何种模样,只纷纷传道这一对鸳鸯在信里已直将云雨赴巫山!甚至私定了终身!更有甚者,还有人传他们暗结了珠胎!
这可就了不得了!
这事儿若是换做寻常百姓,大家伙就只当一场香艳.之事听听道道便罢了,可连家千金何许人也?当朝枢密副使家的嫡幺女!苏家郎君何许人也?罪臣苏家之后!
这俩人竟然凑到一块儿,如何能不掀起百姓的口舌?
玉瑶时常于市井中游走,这几日已无数次听过这一传闻,现下已无兴致,但看姜芙沉着眼神认真听着其余茶客这不时掺杂着污言秽语的安静模样,她便只给自己重新倒了一碗茶,慢慢喝着,不出声。
姜芙听着听着,忽尔勾唇笑了,玉瑶观她本是清泠的眼眸中揉进了一抹报复的得意与快感。
看来她猜得无错,这传闻与姜芙有关,甚至是……出自她之手。
嗯——还挺让人意想不到的。
哎呀,她就喜欢姜芙这样的娘子!不知可否同她交个朋友?
但像姜芙这般身份的娘子,又可愿意同她这样的人交朋友?
如是想,玉瑶看着姜芙的双眼都泛起了光,看得篆儿心都警惕了起来,总觉她对自家娘子图谋不轨。
姜芙眼下正认真听着百姓对苏泽与连锦心的阔论,并非发现玉瑶盯着她瞧得兴致勃勃的。
这些传闻,过不了多少时日便会传到御史台与知谏院官耳里,届时他们必会以此事对连搏进行弹劾。
大齐自开国以来自成一项惯例:即宰执等执政官员,若受台谏官弹劾,向来要于家待罪,等待圣上的最后裁决,即便最后有证其无罪,其职也会被罢免,出任他地。
更何况连搏还不是枢密使,而是枢密副使,与宰执之位还有一步之距,更是逃不出大齐这一惯例的裁制。
若如今这已在街头巷尾传开的与连锦心有染的男子若是旁人怕是不会引起台谏官对连搏进行弹劾,然而这男子是苏泽,这事便绝不会被御史台或知谏院放过。
曾经的苏家是为何败落的,任何在朝为官之人都再清楚不过,贪赃枉法,甚至通敌叛国。
这是不可饶恕的重罪,观苏泽至今都无法入科场之情况,便可知这件陈年旧事仍旧梗在圣上心头,风闻言事的御史台与知谏院怎会放过这个事情?
连家女儿与一个罪臣之后已到了私定终身的地步,谁知道这连副使于此事知晓几多,又或是……这事本就是出自他的意思?
他又是否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算?
越是不得而知,越是引人猜疑。
连锦心不是想嫁苏泽吗?经了这事,必能成全她。
不过这被迫捆绑在一起的婚姻,照苏泽那阴毒的心性,连锦心休想有好日子过。
连搏一心想爬上宰执之位,为销毁他挪用军粮贪墨官银的罪证,不惜构陷阿兄谋逆之罪,害得姜家满门被诛,就只为了杀人灭口。
苏泽之所以接近她,三分是真心,七分则是假意,是为了通过她来更了解阿兄,知她是阿兄的软肋,更想以她来报复阿兄,谁知阿兄知他并非善类竟将她许给了沈溯,他对阿兄怀恨更甚,受连搏蛊惑,竟是描摹阿兄的字迹,伪造出阿兄同信阳王暗中往来的书信。
信阳王是当今圣上唯一的手足,深得民心,然而从前亦如阿兄一般,因受圣上猜疑,最后被以谋反之罪施以腰斩之刑。
虽然这其中绝不会少了党争之祸,连搏一人也绝做不到只手遮天的地步,他身后必有其利益暗网,可那些她查不到不知晓,以她之能也搅不动这天,她只知连家与苏泽就是害他们姜家之人,就算取不了他们性命,她也绝不会让他们好过!
苏泽怕是绝不会想到吧,在临摹旁人字迹一事上,天赋异禀的可不仅仅只有他一人!
她姜芙,亦是可以!
都好好受着吧!她不仅绝不会让连家再有翻身之日,她还要将连搏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搬到明面上来,将他们踩做尘泥!
“喂,姜芙,你听够了没?”玉瑶看那谈论之人都已经换了别个事情来了好一会儿,姜芙非但未有回神,反是一脸沉色几乎要将手中帕子攥碎了的模样,她终是抬起手在姜芙面前晃了晃,“可以同我你想要的消息是什么了吧?”
“看在我很是喜欢你的份上,我可以多帮你听一条消息。”玉瑶笑得开朗,语气爽快,“吧!”
姜芙终是收回神,看向正托着腮扬着嘴角笑看着她的玉瑶,似是被她明艳的性子感染,心中因仇恨而生的阴郁便也消散了许多。
“多送我一条消息?那你岂不是在做赔钱生意?”姜芙对这如同一枝向阳而生的花儿一般的玉瑶也颇有好感,总觉与她话能让她的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
“你担心我赔本呀?”玉瑶笑盈盈的,“那你同我做朋友啊如何?做了朋友,我这就是帮朋友听消息而已,不收钱,天经地义。”
姜芙不假思索:“好啊。”
玉瑶惊得两眼睁圆:“你当真?”
“不然呢?”姜芙为她的反应而觉好笑。
“我以为如你这般出身的娘子,是不会愿意同我这般的人交朋友的。”玉瑶虽未自惭形秽,然而她的言语之中还是透出了些许落寞来。
“人与人是不一样的。”姜芙笑得大方且温柔。
“那……”玉瑶眸中是掩也掩不住的欢快,“日后你唤我名字就好,叫我‘玉娘子’可怪生疏的!我呢……就唤你芙芙,如何呀?”
姜芙笑道:“阿瑶?”
“芙芙!”玉瑶笑着举起茶碗,朝姜芙递来,“干了这碗茶水!”
姜芙亦爽快地端起茶碗,与之相碰,发出“叮”的声响,斟满的茶水晃出碗沿,她们双双仰头一口饮尽,有如豪饮好酒一般。
茶叶低劣,茶水涩口,然而姜芙却觉这是自己从未品过的好茶。
她很高兴。
很高兴。
她从前不乏朋友,可若抛开她襄南侯府娘子的身份,她怕是一个朋友也没有。
就连她一直信任的连锦心都对她妒恨入骨,旁人待她就更不可能有真心。
可她同玉瑶结识却非她的身份。
玉瑶要交朋友的是她这个人,而不是她的身份。
虽然她们不过两刻钟前才相见。
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本就是这世上最奇妙的东西。
有些人,相识一辈子,都无法深交,可有些人,不过片面之缘,却能成为生死之交。
她很欢喜能结交到阿瑶这个朋友。
“我想知晓关于平阳侯府长公子沈溯的所有事情。”饮罢茶水,姜芙正了神色,语气认真地问道。
作者有话:
为了能多更新点字数,生生熬到了这个时候。
我觉得,我以后怕是都要晚上才能更新。
宋朝的政治制度上就有一项惯例:宰相等执政官若是被台谏官弹劾,通常都会提出辞职,“待罪”在家,皇帝一般都会批准其辞职,然后另拜宰相,重组政府。
宰相、枢密使和三司使都是宰相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