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棠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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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很短,可对而今的姜芙而言,却是难捱般长。

    她不忍沈溯为难,只能答应他不再背着阿兄阿嫂去见他,心偏又念他想他,见不到他,便愈发想要知晓关乎他的一切,因而只觉玉瑶所道的三天怎还离得如此之远。

    从西城外郊回来的一路,姜芙便一直握着沈溯亲手做的那块遗玉不舍放手,入了夜后更是将它对着烛火细细瞧了许久,愈瞧愈觉是喜爱得不得了。

    篆儿却是着实不解,不知这么一块灰扑扑的东西有什么值得娘子爱不释手的。

    便是那朵由沈溯亲手簪上她发间的绯桃,姜芙亦不舍扔,自头上取下后还宝贝似的放到妆奁上,道是明日可以同其他花儿一并晒作干花。

    篆儿愈发觉得,自家娘子真真是被那卖花郎迷得神魂颠倒了。

    歇下之前,寻思着接下来均不能见沈溯的这些日子自己能做些甚么事情才不会让自己总是念想着他的姜芙忽然想到慈幼局,想到里边那些身有不全的孩子们。

    “篆儿你,慈幼局里怎会有那般多的孩子?”姜芙坐在铜镜前,由篆儿帮她梳顺解了发髻的长发,想到慈幼局里的孩子们,不由问篆儿道,“既是生下了他们,又为何能够狠心不要他们?”

    即便生来残缺,可那终究也是自己的骨肉,怎般的父母才会铁石心肠到生生将自己的亲生骨肉抛弃?

    “娘子怎的突然问这些?”篆儿诧异。

    慈幼局养济院这些地儿的事情娘子可是从来都未留意过一眼的。

    “前几日我跟着沈郎君去过那儿一趟。”姜芙倒也不瞒着篆儿。

    篆儿诧异更甚,却也没有再多问,而是一边替她梳发一边道,“贫苦人家日子的苦,娘子怕是想不到的,不是所有人家都能养得起自己所生的孩子的,尤其是女孩儿。”

    她自己就是因为家中难以再养活得起而被卖了的。

    因为就吃了上顿没下顿,当时已经六岁的她生得瘦瘦,阿爹还怕没人愿意买她,甚至将她装在箩筐里按斤称卖。

    当时若非遇到心善的大娘子,她纵是被别人买去了,也绝活不到现在。

    是襄南侯府给了她活下来的机会,也是在这座府邸里,她才觉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只会任人骂甚至拿来售卖的物件。

    “在乡间,若刚生下的孩子为女婴,被溺死是不足为奇的,即便不被溺死,也会被扔弃在田埂上道路旁。”篆儿不禁想到自己年幼时亲眼见着自己的阿爹亲手将她刚出生的妹妹浸溺于水中生生溺死的情景,至今尤觉可怖,脸色不由发白。

    姜芙虽是女子,但生于优渥、自被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她何曾听过这般残忍之事,一时间难以置信,道不出话来。

    “健全的孩子都时常有被溺亡的,更莫那些生来就身体残缺的孩子了。”想到这些,篆儿情绪不免低落,“听朝廷当初之所以建慈幼局便是为了杜绝溺婴弃婴的情况,可乡间还是有许多人选择将才出生的孩子溺死。”

    “篆儿。”感觉得到篆儿情绪低落,姜芙当即转过身来,握住她的双手,愧疚道,“对不起,我让你想起从前伤心的事情了。”

    姜芙手心很暖,篆儿用力摇摇头,甩去心中阴霾,扬起笑脸道:“娘子、大娘子和大郎君还有大家待篆儿都很好,篆儿如今每一日都过得很开心的。”

    看她并未久溺于从前的伤悲,姜芙知她是真正自其中走了出来,这便放下心来,笑着补充道:“还有姜顺呢,篆儿你是故意忘了的吧?”

    “娘子就爱趣篆儿。”篆儿双颊微红,即显娇羞,却不反驳。

    鉴于此,姜芙不再多问篆儿关于慈幼局的事情,只躺在床上将这事想至后半夜才渐渐睡着。

    翌日一早,姜芙陪同于筱筱用罢早饭后便搂上她的胳膊,还未话,于筱筱便先笑道:“酥酥又是有什么事想同阿嫂?”

    “阿嫂,我想给慈幼局里的所有孩子添置一身新衣,你觉得可行吗?”姜芙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巴巴似的看着她。

    于筱筱比昨夜篆儿的惊诧更甚,“酥酥缘何忽然想到要给慈幼局里的孩子添置新衣?”

    慈幼局一直都在,可她却从未听酥酥提过,今儿个是怎的突然间想到慈幼局?甚至还要帮里边的孩子添新衣?

    “我看他们全都衣衫破旧,许多孩子便是连鞋子都没有。”姜芙想到那个连半个炊饼都不舍得吃的跛脚少女,有些怜惜。

    “嗯?”于筱筱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并不满意她这个答案,“从前怎的从未见酥酥同我提过与慈幼局相关的事。”

    “从前我从未注意过这些,是前几日同阿溯到过慈幼局一趟,才知那儿与我想的全不一样。”对于筱筱,姜芙并不隐瞒,“便想着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看她认真的模样,于筱筱心中的惊讶渐渐化为欣慰。

    既是因为她提及沈溯时的落落大方不加隐瞒,亦是因为她开始在意一些与她本不相关的他人疾苦。

    前者能看得出来她待她与沈溯之间的事情已能冷静思考,而不是只知一味的任性冲动,后者则是她学会去看去想更多的事情了。

    酥酥她啊,在慢慢成长呢。

    “你既然已经有了算,那便去做吧。”于筱轻轻拍拍她的手背,支持她道。

    这倒令姜芙诧异了,只见她眨眨眼,“阿嫂不拦着我,不觉得我是在多管闲事吗?”

    “怎么会呢?”于筱筱笑得温柔,“我们酥酥这做的可是好事,怎会是多管闲事?那些孩子们若能换上新衣,定会开心得不得了。”

    “可这是同阿溯有关的事……”姜芙对对手指,一边观察着于筱筱的反应,一边声道。

    “你呀!”于筱筱失笑,用手指轻点她鼻尖,“你既然敢跟我提他,还会担心我阻拦你?你这姣姣,分明就是在试探我呢吧!”

    “哎呀阿嫂!”被中了心思,姜芙非但不慌不忙,反是赧颜扬脸冲于筱筱呲牙一笑,“不要这么直截地拆穿人家嘛!”

    “无论和谁相干的事,只要你行的是好事善事,便是好的。”于筱筱又再拍拍姜芙手背,“要去便早些去吧,莫要太晚回家,省得你阿兄又来脾气。”

    “阿嫂最好了!”姜芙蹭着于筱筱的肩撒了一通娇,这才撒手往屋外跑。

    “酥酥。”于筱筱忽想起什么,忙唤住她,“去账房那儿取钱去吧,莫动你自己手头上的。”

    “谢谢阿嫂!”姜芙两眼亮晶晶的,欢喜得眉眼都弯成了月牙儿。

    于筱筱觉得,近些日来的酥酥虽然也还是会任性胡闹,却非再同从前那般任性无度,而是开始懂得为家中人做思量。

    便是于自己感情之事,她也不再只是隐瞒,而是愿意相告于她这个阿嫂。

    她更有注意到,酥酥这些细微的改变,即是从遇见那位沈郎君开始的。

    那位沈郎君之于酥酥,这般观来,并非全无是处。

    至少单从酥酥的变化来看,他远胜于那位苏郎君。

    如此,她便更是要见一见这位沈郎君了。

    待姜顺回府,想来他身上的伤也已康复,当是能见他一见了。

    *

    姜顺于姜芙偷偷去见了沈溯的两日后回府。

    沈溯背上的伤已尽数愈合,得益于太医院的好药,他背上与臂上的伤甚至有些已经脱痂,无需再静养敷药,只需每日一服药煎了喝下、再喝三日即可。

    如是,姜顺无需再照顾于他。

    沈溯虽想同姜顺表答这些天来谢意,可他连这些天来用药的钱都不知如何才能还上,根本不知自己能以何来答谢姜顺。

    倒是姜顺毫不计较,道是他不过是煎了几服药再替他换了几回药而已,这些根本不值一提,然而见得沈溯一副愧疚的模样,他又觉自己在为难人,左想右想,便让沈溯教他写字。

    写好了他拿回去给篆儿,她看了定会很夸赞他。

    然而他就只学写“篆儿”两个字,就觉得自己快将浑身解数都用尽了。

    这坐姿得笔挺挺地歪上一丁点都不成,那直溜溜的笔更是难握得紧,字就更不用了,就“篆儿”俩字,他足足写了两个时辰,终是好不容易勉强写出完整的一个“篆”字,他硬是将自己憋出了满头大汗,只觉写字这件事压根就是天底下最难做的!

    偏偏这个“篆”字还写得极为歪扭,还需好生细看,才能看得出他写的究竟是什么。

    他本想扔了,但想着这是自己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才写好的,便又舍不得,最后胡乱地揉进了腰带里。

    亏得沈兄台还如此有耐心一遍又一遍地教他,唉!

    姜顺离开之前,园圃花田里的花枝间又开始结出花蕾,悄悄似的开放,不过这些日来因少了沈溯的悉心照料,花儿开得远不如此前的好,不大适宜用作插花。

    沈溯便剪了几枝屋前的绯桃与院前的海棠,交给姜顺,托他转交给姜芙。

    姜顺虽是个粗人,脑子也并不大灵活,但他看得出来,姜芙待沈溯的好就像篆儿待他一般。

    “沈兄台不要给娘子捎封书信或是字条儿什么的?”姜顺不解,就这么几枝花儿,能让娘子开心高兴?

    若是他这般给篆儿送花,篆儿怕是又要骂他笨瓜。

    篆儿总是嫌他太笨。

    沈溯略略沉思,终是微微摇头,“不必了。”

    这海棠与绯桃,足矣。

    一路上,姜顺心翼翼地捧着这几枝花儿,生怕将它们碰坏了惹得姜芙难过。

    回了府,姜芙宝贝似的亲手接过姜顺捎带回来给她的海棠与绯桃。

    “沈郎君的伤都好了吗?”姜芙将花儿揽在怀里,问姜顺道。

    姜顺回道:“娘子放心,全都好了。”

    姜芙这才放心,重新看向怀里的海棠与绯桃。

    沈溯无话带给她。

    他的话,就在这海棠与绯桃间。

    海棠相思,绯桃娇好。

    虽苦,亦甜。

    *

    待再次天明时,沈溯褪下他身上寻日里穿的短褐,换上长衫与褙子,以玉簪束发,蹬着皁靴,离开了他的院。

    离开之前,他于屋前摘了一朵绯桃,放入衣襟内。

    隔着襦衣就贴着姜芙予他的那块玉佩而放。

    作者有话:

    啊啊啊啊啊!好想更新多多多多的!阔是我又没有这么多多多多的时间,疯狂挠头。

    古代有很多溺婴现象,各个朝代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