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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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洄做了个很长却又很平静很温暖的梦。

    梦里他看到他最敬最爱的兄长身着甲胄,成为了他一直觉得兄长能成为的凛凛将士,顶天立地,功绩加身。

    他还看到兄长娶妻成家,第一杯酒即是敬他这个弟弟。

    他更看到兄长让他抱抱刚出生的儿,笑着让他给孩子取名。

    他亲眼见了兄长曾经的所有苦难,亦亲眼见到了兄长往后数十年的美满。

    梦里,他活了下来,活过所有大夫都断言他活不过的十六岁,同兄长一起,不仅活到了而立之年,更是活至花甲与古稀。

    沈洄缓缓睁眼时,眼眶湿润,眼角尤有泪意。

    他竟是于这温暖的梦中流下泪来。

    他重新闭起眼,似乎不想从这宁静的梦中醒来,良久良久,他才又缓缓睁眼。

    草灰色的粗纱帐幔清晰入目。

    沈洄狠狠怔住。

    好一会儿,才见他慢慢抬起手,摸向盖在自己身上的被褥。

    被面粗糙,可被褥却很柔软,每一个呼吸间都能闻到阳光的味道,间杂着淡淡的草木气味。

    身下的床板,脑袋下的枕头,一切都是陌生的感觉。

    沈洄大睁着眼怔怔看着头顶的粗纱帐幔,眼眶愈来愈红,搭在被面上的手也将其愈抓愈紧。

    呼吸亦愈来愈急促。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大睁的眼眶里的泪又聚向通红的眼角时,他忽地微弓起上半身,将自己的脸用力埋进身上的被褥里,大口呼吸。

    待他重新抬起头来时,又恢复了寻日里的模样,平静又温和,虽病态明显,但眸中有光。

    他虚弱吃力地撑坐起身,发现床头边的凳上整齐的叠放着一身干净的衣裳,粗布棉麻,并非他的衣裳,却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床前也放着一双算不得新,但洗得很干净的豁口布鞋,干净的足衣就搁在鞋面上。

    沈洄弯腰拿起足衣穿上,再将脚伸进鞋里。

    不大亦不,竟刚好合脚,就像照着他的脚特意做的鞋子似的。

    穿罢鞋子,他坐在床沿上缓了一会儿气,才又拿过凳上的衣裳来穿上。

    烟青色的短褐,很旧,却很干净,上边还留着皂荚的清香与阳光的味道,能暖到人心底的味道。

    衣裳并不合身,套在沈洄瘦弱的身子上,很是松垮。

    但他毫不介意,更没有嫌弃。

    待穿好衣裳,他才扶着床沿慢慢站起身来,细细量这间简陋又清贫的屋。

    一切都如它的主人一般,收拾得干净又整齐。

    置放在窗户下的书案上,一只粗糙的白瓷花瓶里插着几枝绯桃,花儿盎然,生机勃勃,可见主人家对生活的热忱之心。

    沈洄又慢慢走到门边,扶着门框瞧清了这处院。

    棣棠围成的院墙间,是一扇矮矮的篱笆门,无锁,只虚虚掩着,屋前左右各栽着一株绯桃,正是花儿妍丽时,竞相开放于枝头。

    屋前右侧是两块菜田,上搭着瓜棚,不过棚上暂不见瓜藤,只见棚下不知什么品种的瓜苗正在努力往上攀长,菜田间也尽是些刚冒出新芽来的菜苗。

    屋前左侧则是一间半敞开的灶屋,正有炊烟自屋顶上的烟囱徐徐冒出,一只大黄狗在灶屋前转转悠悠,忽见一只蝴蝶,竟同猫儿一般,直立起身子来猛扑那只蝴蝶。

    平和又宁静,令人心安。

    大黄狗这会儿发现了他,可像是知晓他身子骨羸弱似的,不敢叫唤,只摇着大尾巴来到他跟前,定定看着他。

    “你叫豆子。”沈洄微微一笑,伸出手来,在豆子脑袋上轻轻抚了抚。

    兄长同他过,他并不孤单,有一只叫做豆子的柴狗陪他。

    豆子虽然有一只眼不能视物,可它极通人性,很是懂事。

    这还是沈洄第一次触碰柴狗,手心里毛茸茸的柔顺感令他喉间酸涩,微微发哽。

    他一直想养一只柴狗或是一只猫儿,可平阳侯夫人不允,道是这些东西只会碍着他的病。

    他往日里在府中待得着实烦闷了,想要到外边走一走,也都不被平阳侯夫人允准,亦道是外边的喧嚣吵闹于他的身子不利。

    他于养尊处优中长大,却与笼中燕雀并无差别。

    他每每觉得开心的时候,就是沈溯前去曲院看望他时。

    他的兄长沈溯,是这世上最明白他的人。

    兄长知他想养一只柴狗的心,亦知他想要到这外边来一趟的心。

    兄长将他从平阳侯府带到这儿来,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可即便如此,兄长却仍旧没有撇下他。

    豆子轻轻咬了咬沈洄的裤脚,沈洄随着它来到灶屋外,看到了在灶台前忙碌的沈溯。

    锅里不知煮着什么,热气腾腾的,蹲在灶台前的沈溯正将灶膛里的柴禾往外拨弄,显然是要把火调一些,这才站起身来揭开锅盖,拿起本搁在锅盖上的长勺往锅里搅动。

    沈洄只闻一股清甜香糯的味道扑鼻而来,令他顿生一股饥肠辘辘感,肚子里甚至还发出“咕——”的声音来。

    沈溯飞快地回过身来,见着沈洄竟是站在灶屋外,他当即放下手中长勺,快步上前来轻扶住沈洄的胳膊,“怎么到这儿来了?我扶你回床上躺着。”

    没有过多关心的话,也没有如同平阳侯府中人见着他时的那般情急与惊慌,就像他只是个稍稍身有不适的寻常人,而不是个长年与药石相伴已经病入膏肓之人。

    可他知道,兄长并非不担心他,兄长只是比任何人都懂他。

    沈洄看着沈溯眼底明显的青灰,浅笑着道:“兄长,我有些饿了。”

    “我熬了粥,待会儿便给你盛。”沈溯语气温和,“来,我先扶你回屋,给你些洗漱用水。”

    “兄长,我自己能走。”沈洄轻轻抓住沈溯的手腕,声音虽轻,语气却是平稳又冷静,“兄长,我从未觉得自己有此时这般自在过。”

    “我可以自己走的。”

    “好。”沈溯缓缓收回扶着他胳膊的双手,“我给你洗漱用的水。”

    “嗯。”沈洄并不习惯同沈溯言谢,他只是冲沈溯又笑了笑,便转身往竹屋走去。

    他走得很慢,甚至每走两步便要停下来喘息一次,然而他每一步却都走得腰杆笔直,哪怕身子枯瘦如柴,他的背也未有丝毫弯曲佝偻。

    豆子看看沈溯又看看沈洄,然后绕着沈溯跑了一圈,便跟上了沈洄,就像代沈溯陪在他身旁照看他似的。

    回到屋里坐下的沈洄禁不住又摸摸豆子的脑袋。

    兄长养的柴狗,都同兄长一般温柔。

    沈溯很快便了一盆水到屋里来,不忘拿了两根柳枝来,“待我入城时再为阿洄置一把新的刷牙子,今日阿洄且先用柳枝将就着。”

    沈洄接过柳枝,问沈溯道:“我可是给兄长添了麻烦?”

    “怎会?”沈溯并不着急,反是笑道,“阿洄不知我心里有多高兴。”

    他们兄弟二人终是有一道生活的机会。

    虽不知这个机会能持续得多少日子。

    沈洄将柳枝放进嘴里,边嚼边将浸在盆中的棉巾绞起。

    水是温的,沈溯一切都想得很周到。

    沈洄将温暖的棉巾盖到脸上,以致声音听起来很是瓮声瓮气,“可我怕是不能让兄长省心。”

    “没事的。”沈溯将手轻轻搭在沈洄肩上,“我是兄长,照顾阿洄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

    “我会尽我所能,照顾好阿洄的。”

    “就像一直以来阿洄照顾我一样。”

    沈洄微微往后仰头,棉巾覆在脸上良久未有拿下。

    沈溯拍拍他的肩。

    他这才将棉巾自脸上拿下,鼻尖微红,冲沈溯扬起嘴角,“那我就不客气地在兄长这儿住下了。”

    “好。”沈溯也笑,“我去将粥端来。”

    粥是野菜粥,野菜是沈溯今在园圃旁摘得来的,白米熬得黏糯,青绿的野菜间于其间,大米的味道与野菜的味道糅在一起,是沈洄从未闻过的清甜,直诱他食欲。

    以致粥还热烫,他便已忍不住尝了一口,被烫了唇舌非但不在意,反是笑了起来。

    从未尝过的味道令他新奇,也令他欢喜,就像如今他能安然地住在沈溯这偏远僻静的院里一样,是他从未体味过,更从未敢想过的一样。

    “当心烫。”沈溯看他被烫得龇牙咧嘴的模样,虽有情节,但更多的是高兴。

    这般喜怒皆露在面上的沈洄,才让他觉得往日里那个心中向阳的弟弟回来了。

    “兄长也坐下一块儿吃。”沈洄朝汤匙里的粥吹气。

    沈溯摇头:“我待会儿再吃,阿洄且先吃。”

    沈洄却是定定看着他,“我想同兄长一块儿吃。”

    “那阿洄且先坐。”沈溯唯能答应,“我这就去再盛来一碗。”

    少顷,沈溯便为自己也盛来了一碗粥,于沈洄身旁坐下。

    沈洄这才继续“享用”他的那一碗野菜粥。

    沈溯本还担心沈洄吃不下这野菜粥,未曾想他吃完一碗竟还要一碗,他才放下心来。

    吃得下,身子才能有恢复的机会。

    这是好事。

    沈洄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吃得下两碗野菜粥,这是他从未有过的食量。

    他只觉此时此刻的自己,身心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阿洄,待会儿你需自己一人在家一个时辰,我有事要入城一趟。”沈溯收拾好碗筷后同沈洄道。

    虽然他很是不放心沈洄,可那头的事情他也不敢耽搁。

    他需去一趟襄南侯府,同姜殿帅解释他今日不能同他切磋了。

    沈洄略微诧异,“兄长有何要事?可需我帮忙?”

    沈溯便昨日自己入了襄南侯府的事情告诉了他,瞧着沈洄盯着自己脸颊上的伤看,他不由想到昨夜姜芙为他上药时的模样以及她身上的浅浅清香,顿时变得局促起来。

    沈洄稍作沉默,忽道:“我可否同兄长一道前去?”

    沈溯哪想得其他,听得沈洄这话,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有他的身子骨,当即急道:“阿洄的身子可经不得同我一道走至城中!”

    而当他话音才落,院外便传来姜顺的叫唤声:“沈兄台可在?”

    作者有话:

    没有自由也没有存稿的家长,完成不了日更任务,近来更新不能稳定,还请仙女们见谅!嘤嘤嘤,我会尽力找时间码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