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覆辙
世子确是携沈溯入宫,之所以会同梁帝一并入席来,仅是因为方才入宫门后至这偏殿的路上遇到了与其父同行的梁帝、梁帝将他招至自己身畔随行而已。
梁帝膝下无子,从前此时虽也是初次见到世子,却毫不影响他对活泼可爱的世子喜爱有加,而今经那一番真切的长梦,梦中他亲眼见着他们周梁皇室唯一的血脉由一个鲜活且稚嫩的生命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今番再见世子,他心中对世子的喜爱自然比之从前更甚。
他不仅将世子招至自己身旁,还拉起他的手,笑着与世子了许多话。
至于信阳王,则是早间便又被姚內使请入宫中陪梁帝下棋,一局又一局棋间,梁帝又与其道了许多明里暗间的事情。
而梁帝与信阳王在前,沈溯纵是不识其身份,但观一旁宫人的举止以及跟随在其身后的姜蒲,他心中也已猜得出个七八,自不敢再如答应姜芙的那般紧跟世子身侧,只敢谨慎地跟在姜蒲身后。
这一路而来,沈溯紧张得手心里早已攥满了汗,偏又不能躲不能退,甚至连头都不敢垂下,他必须时刻注意着世子以防任何意外的发生。
如此便也罢,走着走着,他发现信阳王的目光几番落在他身上,便是梁帝,竟也都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若非姜蒲有意在他脚背踩上一脚,他怕是已惊得化成石雕,忘了走动。
至入了偏殿来,作为世子护卫随行的他虽不会像其余随侍那般只能候在殿外,但在殿中自也不会有安排他的坐席,且他这般身份,也不可能如姜殿帅那般能够继续跟在世子身旁,是以他只能在梁帝与信阳王一并入殿后寻着殿门边最不会让人注意到的角落杵着,不让世子离了他的视线范围。
而心思耿直的他此时甚么也不敢多想,一门心思只想着务必看好世子,随着世子的每一个举动,他都在心里估算着他所处的位置能否在当真有危险发生时第一时间冲至世子身旁护他周全。
世子跑入偏殿后一件事便是找着姜芙并将她拉至梁帝面前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之事,沈溯亦然。
而让所有人更为震惊的,则是他将沈溯一并拉到梁帝面前,并且请梁帝为他们二人赐婚。
一时之间,本是齐聚在姜芙身上的一众视线齐刷刷移至沈溯身上!
襄南侯府的千金于在座的任何人而言都不陌生,但这位凭空一般出现的郎君,他们却是陌生得很!
这是……谁家郎君?
这初来京城的世子这般给他与姜家娘子牵红线又是怎的一回事!?
此刻莫毫不知情的众人反应,便是心知姜芙情意的姜蒲与于筱筱也都目瞪口呆。
世子罢话了时才发现殿中席间坐着的平阳侯,看他一副瞪大着眼死死盯着沈溯的模样,对他毫无好印象的世子不由重重哼了一声。
方才迟迟等不到他的姜芙这会儿也转过头来,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面上是如何也掩不住的惊喜。
只见今日的沈溯身着一件赫赤色袍,其上以墨绣着竹纹暗花,腰间是一镶玉腰带,腰侧坠一青玉螭龙玉佩,墨发系作一束,并未戴幞头或纱帽,而是扣着一顶青玉冠,脚上蹬一双牛皮皁靴,剑眉星目,抬头挺胸,腰背挺直,身材修长,端得是一昂藏七尺的英俊郎君。
赫赤色的衣裳既不会太过张扬,也不会让人过目即忘,且这颜色极少有人能端得上身,尤其是时下文人之风盛行,京中大多郎君不会选择与赤色相关的衣裳,觉其太过艳俗,与自身气质不相配。
可这般颜色穿在沈溯身上却正正好,仿佛这一颜色便是为他而存在似的,虽不张扬,却足以令人过目难忘。
姜芙觉得,这是她见过的阿溯最最英俊的模样。
在众人盯着沈溯量之时,梁帝的目光亦落于他身上。
方才来偏殿的路上,阿珩了,这郎君名叫沈溯,在他前两日“无处可去”时救了他并好心地收留他照顾他。
但在他的长梦里他询问阿珩他前两日胡跑到了何处时,阿珩却未有提到这个名叫沈溯的郎君,更未有与他提及姜家的娘子,这会儿要替他替他们赐婚的事情更是不曾出现。
若他未有记错的话,这个沈溯,即是梦里屠了连家与苏家满门、最后落得凌迟下场的那个十恶不赦之徒,平阳侯府的长子。
眼下怎般看他,都不似会屠尽他人满门的恶徒,反似一个再良善不过的年轻郎君而已。
眼下除了姜家的娘子外,这个郎君也是有别于梦中情况之人。
又恰恰阿珩为他们二人牵线为夫妻。
巧合?怕是不会如此简单。
兴许,还是与襄南侯府的这娘子有关。
不过,既是有别于梦中的事,全了阿珩所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况且……
梁帝的视线自沈溯身上缓缓移至姜芙面上。
看这姜家娘子见着这郎君的反应,想来是再钟情他不过,成人好事,他已许久都没做过了。
就是不知姜蒲对这事是个甚么态度?
如是想,梁帝即瞥了姜蒲一眼。
只见双眉紧蹙,一双拳头亦是攥得紧紧,那死死盯着沈溯的眼神好似恨不得吃了他。
然而也仅是如此而已,他既未紧跟于世子话后急切地同梁帝解释甚么,更未有激动地跳出来质问沈溯些甚么,可见他不仅早已见过沈溯,而且已在心中对沈溯有了认可。
否则依他对家中妹那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的疼爱,这般看到世子为他的妹“做媒”,绝不会仅是现下这般紧攥拳头的安静反应。
这般一番观来,梁帝心中已是了然。
至于沈溯,这会儿哪怕姜芙就在他身侧,他又哪里敢转头将她瞧上一眼,那齐聚在他身上的道道目光让他只觉芒刺在背,手心里的汗将他的指缝都已湿透。
生于这世上,他从未受过如此多双眼的注目,他心中的惶然与紧张不言而喻,可他无处可躲,也不能躲,否则,姜殿帅将会更不待见他。
他亦不能让酥酥因他的畏缩而遭人指点。
既已站在人前无可选择,那为了酥酥,他便要站稳了,也要站直了。
沈溯不敢话,姜芙这会儿纵是想话,但礼数在前,她却又甚么都不能,倒是世子等了好一会儿不见梁帝答应,不由有些急了,正要再什么,只听亦是将众人反应细观过一遭的信阳王先同梁帝解释道:“陛下,此乃臣昨日新收学生,其天资聪慧身手过人,待其经几番历练,他日定能成大器!”
信阳王罢,未观任何人反应,而是径自看向世子,严厉道:“他人终身大事,岂能由你一儿来胡闹!?过来!”
被信阳王这般一训斥,世子当即蔫吧下来,像做错事一般抬头看一眼姜芙与沈溯,这才不舍似的松开他二人的手,垂头丧气地朝信阳王走去。
呜呜呜,他没能给酥酥和阿溯办成好事,还被爹爹骂了,他不是个成功的爱的仙童。
而就在众人震惊于信阳王这所谓的“学生”究竟是个甚么来历时,梁帝非但就此事一句不多问,反是笑着朝耷拉着脑袋的世子招招手,温和唤他道:“阿珩到皇伯伯这儿来。”
这模样哪里像平日里那个让人捉摸不透心思的敏感帝王,全然就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辈。
“不用理会你爹爹,随他凶去。”梁帝边话边伸出手,将世子揽到自己怀里,又看向仍并立在殿中央的沈溯与姜芙,笑着与世子道,“皇伯伯言而有信,这事儿啊,答应你了!”
哼,明明就是平阳侯府身份见不得光的“长公子”,拂游这会儿却是同他什么“新收的学生”。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既无人愿意于人前言明这郎君的身份,想来也知他们是不想教这郎君在人前难堪。
既是如此,他也不必拿捏着不放。
倒是拂游自极少如此来夸赞谁人的才能,他如今既然在众人面前这般夸赞这个郎君,其必有其过人之才能。
且姜蒲这会儿依旧一言不发。
看来,这郎君果真是个人才,其若能避开长梦中的那般下场,想必真能如拂游方才的那般,他日定能成大器。
“不过这婚姻大事可也如你爹爹的那般,不可儿戏。”梁帝自沈溯与姜芙身上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世子,依旧笑得温和可亲,“皇伯伯这会儿可不能随意就定了这件大事,但这事儿啊,皇伯伯记在心上了,他日定为阿珩办妥,如何?”
“话算话哦?”世子眨巴着大眼睛,同时朝梁帝伸出指头,显然要同他勾勾。
于是,当着众臣的面,在一众震惊的目光中,堂堂帝王当真与世子勾住了指头,笑道:“一言为定。”
世子一高兴,当即一把抱住梁帝的脖子,朝他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甚至还发出了“吧唧”的清晰声响。
他这举动太出乎人意料,信阳王想将他扒拉回来都来不及。
梁帝亦是没想到家伙会是如是反应,先是一愣,尔后竟是笑出声来。
而这一出接着一出完全出乎意料的情况让偌大偏殿许久都没旁的声音,这会儿谁人都没能消化得过来这些看似不紧要实则透着巨大异样的信息。
世子何时同襄南侯府的娘子相识且还这般要好了?
这位好像凭空冒出来的郎君究竟是谁人?竟能由信阳王收做学生!?
要知晓可从无人听闻过一心只在军事上的信阳王收过学生的。
以及世子又缘何会为这位郎君与娘子求陛下赐婚?而且陛下还就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
姜殿帅不是拿姜娘子当命根吗?竟然对世子这般为姜娘子胡乱牵红线之事而默不作声!
还有,就算世子是皇室独苗,可他终究是信阳王的孩子,陛下对他是否好过头了?
且陛下一直以来不是对信阳王颇有猜忌?怎的现下观着却让人觉得他们兄弟之间全无隔阂?更莫论猜忌了。
正当众人心中各有惊疑时,只见世子自梁帝怀里跑开,迈着短腿哒哒哒地重新跑到沈溯与姜芙面前,再次牵起他二人的手,边乐呵呵地将他二人往殿外拉边欢喜道:“阿溯酥酥,我们出去玩儿!”
信阳王与姜蒲自然而然要拦人,却被梁帝抬手拦住,“随他们去。”
于是,同所有人一般处在震惊中的姜芙与沈溯就这么被世子带出了偏殿。
于筱筱惊愕地看看姜蒲又看向姜芙:这、这发生的都是甚么事儿!?怎的就跟话本子里写的似的!?
宫宴此时方始。
梁帝的视线更多时候是流连在后宫妃嫔身上。
这前朝后宫的,都不安分。
若非他曾以为自己的枕边人乃纯良之人,阿珩便不会死在御湖。
而今,他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作者有话:
赫赤色:深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