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0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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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他刚走出房门又被并未走远的霍凌霄拦了下来。

    “你就打算这么出去?”她的目光落在他披散着的头发上。

    沈浪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现在的样子,若是就这么直接走出去,谁见了都能察觉出异样来。

    他分明想着的是不能给她招惹来什么不妥的流言,却偏偏又被这个只在耳畔落下的亲吻搅乱了神思。

    他正准备转身折返回去,腕上便多了道钳制的力道,但这道力量一触即分,不过是让他止住脚步而已。

    下一刻他便看到霍凌霄伸触碰上了他的发顶。

    “别动。”

    这两个仿佛有魔力一般的字让他彻底站定在了那里。

    这一次她伸,和方才那种仿佛驯化抚弄的感觉又不同,她只是眸光沉静地看着他,也在认真地将他的头发梳理上去。

    沈浪正在思索着要不要弯身下来方便她的动作,又担心这与她那“别动”的警告有所违背。

    她指尖触碰到的地方,在这种不带暧昧却仿佛更有一种亲密意味的触碰,带来一种让他觉得好像动作都被放慢了的战栗感,以至于他甚至没发现她是何时又从何处取出的新发冠,在戴在他发顶后又用一根新发簪固定了妥当。

    人如玉树的少年侠士依然未曾消退的羞赧之色,倒也不影响他此刻玉冠青袍的洒脱俊秀。

    霍凌霄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杰作,在沈浪尚未神思回转的时候,将一个轻如飘云的亲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这个亲吻与她方才扼住他的腕让他止步的动作一样稍纵即逝,可对沈浪来,又一次尝到她唇上的味道无异于又是一枚炸弹投落了下来。他眉峰一动,试图让自己别让忽然掀起的情绪浪潮所击溃,却在听到她的下一句话的时候又发觉自己的抵抗显得何其无力。

    “这才是你的奖励。”

    沈浪又被震在了原地。

    “走了,难道要我带着你走吗?”她偏过头笑容兴味。

    这次两人并肩朝着校场的方向走去,不过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登上了附近的一座楼。

    校场的训练在此时已然结束,渐起的暮色中,校场便成了个空无一人的地方,只有渺茫的暮光投落了一地。

    霍凌霄虽然想让染香这些姑娘的功夫速成,却也没有压榨她们的意思,习练箭术适可而止就好,此时自然是没有人的。

    但从她们两个站在阁楼阴影处的人的视角,足以清楚地看到,正在此时有个人从边门溜了进来,中还提着一把短弓。

    从弓的制式和纹样来看,那分明就是她让人采购回来的那批长弓中的一把,但现在这把弓在对方的中已经换了个样子。

    那相貌端秀的青年露出了半张侧脸,从这个角度,足以让沈浪从那只似曾相识的眼睛中认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金无望!

    “他的脸”沈浪迟疑着开口。

    怪不得金无望敢混进来,若非提前从霍凌霄的口中得知金无望的下落,就算是他这样观察力敏锐的人,也未必敢认那便是财使金无望。

    而他现在在做的事更是与他的“本职”没有一点关系。

    这把被他改造过的弓箭看起来更适合发力,或者更适合当人身处在马背上的时候,面对仓促的交抬弓出箭。

    他搭弓而射,这流星飒沓的一箭分毫也没有被暮色影响,正中了靶心。

    但他似乎对这一箭并不满意。

    他虽是临时起意,但以他在此地的半月,足以让他凑出改造弓箭的工具。

    现在他便又在校场上坐了下来,将中的短弓一点点修正了起来。

    沈浪也意识到了为何霍凌霄会,他捉到龙四海是

    个好消息,虽不能用来钓快活王,却已足够用来钓出金无望。

    他此刻作为一个合格且有进取心的卧底,便是要借着这东西在此地换一个工作。

    被金无望又调整过一轮的弓箭,在他明显比之上一回要发力更轻的力道中,也更轻易地张弓搭箭,命中了靶心。

    但显然这种发力的节省并不意味着弓箭的杀伤力就会减弱,更何况到时候有伤心箭这个助力,倒也并不怵会有力量上的折损。

    “金兄真是”沈浪叹了口气。

    他知道对方在古墓里玩的花招,自然也猜到了他那张脸不可能是易容出来的。

    若是混在别人的地方,谁又会想到他竟然会是快活王麾下,可若是在霍凌霄这里,一个已经被知道了身份的卧底,好像便当真只是一枚棋子了。

    “霍姑娘,不知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我这里又没有金无望这个人。”霍凌霄从容地答道,“是王戊这个人拿出了弓箭改良的技术,跟金无望有什么关系。”

    沈浪听明白了。

    她只要一口咬定在她这里的并不是财使金无望,那么让他坐到多高的位置都没事,甚至当成臂膀助力来用也没什么关系,总归等到快活王门下覆灭的时候,他也会失去那个身份。

    只是那个名字好像有点土

    “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她饶有兴致地看着笼罩上来的夜色中金无望的动作,“一个人明明马甲都掉了一地了,却还是得扮演好这个角色,要应付为何他会这些东西的试探,要坦然地接下对组织首脑的称赞,还要把自己的脸弄回自己最不想看到的样子。”

    “然后等到自家老巢都被打上门的时候,他却已经在敌方做到高层了,他的老大还没这个把他捞出来的本事。”

    “沈浪,你将错就错是不是也不失为一种正确的选择?”

    沈浪不知道该当如何回答。

    他总觉得霍凌霄这话听起来像是意有所指。

    这个将错就错很有可能并不只是在指卧底在这里,却可能有会从快活王门下挣脱出来的金无望,还有他这个被她从沁阳古墓中裹挟出来,此前觉得自己留在这里不过是希望她莫要成为江湖一祸的人。

    在这只剩一线的夕照中,依然泛着暖色调的余光映照在她的脸上,仿佛给她快与寻常人面色唇色相似的脸都镀了一层柔光。

    这让她看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好像是更像人的一面占据了上风。

    而她紧跟着便道,“你我们要不要晾一晾他?”

    她看过来的时候,神情里有种近乎天真的愉悦,这让沈浪本能地不出个不字来。

    他也不上来她这种恶趣味是好是坏,但总要比她再来一句夸他是个乖孩子的话,要好得多。

    “他想要有人意外发现他在做的事情,上报上去得到赏识,那就让染香她们正好避开他好了,你到时候他制造的偶遇会不会是一场好戏?”

    “霍姑娘,将错就错也得拿捏好尺度。”沈浪想了想还是建议她别玩得太过火,要是让金无望察觉到异常,那就为免得不偿失了。

    “你的对,”霍凌霄扬眉一笑,“那这件意外发现的事情,就交给你沈少侠来做了,要是你都没有发现他的身份,也能让他更有安全感一点。”

    “好。”

    这反正也不是他第一次替她办事了。

    金无望在动改装弓箭的第三日,总算迎来了有人“凑巧”见到的一幕。

    事实上霍凌霄想拖一拖时间,也是想让这位财使再拿出点本事来。

    术业有专攻,即便是对霍凌霄这种活了比金无望不知道多了多少年的人来也不例外。

    在沙漠的环境中,什么

    样的运弓之术能更加有利,在金无望此时急需出头的情况下,显然并不可能做出什么错误的引导。

    当然不妨碍他本着不能损害到快活王利益的想法,稍微藏一点拙。

    金无望听到脚步声就意识到,他想要引起此地之人注意的打算,总算是成功了。

    他不疾不徐地射出了最后一支箭,这才收起了弓箭。

    然而一转头就看到了沈浪的脸。

    一想到在沁阳古墓之中,金不换、徐若愚以及那个霍姑娘出现之前,他就已经在与沈浪的交锋中落在了下风,被他凭借着“金银收藏家”的名号推断出了财使的身份,他便知道怀疑什么都不该怀疑沈浪的眼力。

    好在他板着个脸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即便此时听到沈浪拊掌赞了句“好箭术”,也没有露出什么波澜。

    “你叫什么名字?”沈浪问道。

    金无望谨慎地端详了一番沈浪的神情,发觉他并不像是发现了他的身份的样子,暗中松了口气。

    极端的丑和极端的美之间的反差,确实不容易让人将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我叫王戊。”他回答道。

    “王五这个名字也太草率了吧?”沈浪状似无意地吐槽道,余光留意到金无望的眼神有些变化,又很快补上了后半句话,“不过也挺有缘分的,这个地方原本的主人也姓王。”

    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被人发现,金无望也更有了糊弄过去的信心。

    听沈浪问起他对这弓箭的改造,和对骑射技术的本事是从何处寻来的,金无望回答得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随着商队去过关外,在如今关内关外并无那么多隔阂的情况下,并非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唯一一个对金无望忽然从缝缝补补工作,变成和吕凤先地位相同的武艺指导的,大概只有王怜花了。

    “我记得你进来之前过,”王怜花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只有脸可以用来吃白饭,其他都没什么别的本事?那么现在这个”

    “王公子,你觉得你的武功如何?”金无望忽然插话问道。

    “尚可。”他回道。

    被霍凌霄这一番压制,王怜花原本还觉得自己很拿的出的武功,也确实只能是尚可而已,再加上别人问这种问题,他总得谦虚谦虚。

    “那我的箭术也尚可,不太值得出口。”金无望回答道。

    “”一个人着这种话的时候,还能保持一张冷脸,造成的杀伤力简直是翻倍的。

    王怜花一时半会儿也分不出,到底是金无望这个自谦过头,忽然升职的家伙气人,还是徐若愚那个天然呆气人。

    反正他能确认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已经在这北斗居中完全处在了食物链的底层。

    而他暂时也没有了跟金无望较劲的会。

    免得他频繁找茬让金无望的身份给暴露了,霍凌霄决定给他找点事情做。

    她带他去见了另一位阶下囚,也就是那位被俘获的丐帮长老左公龙。

    在他带人出偷袭之前,就算是沈浪也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丐帮三位长老相互制衡,实际上还是左公龙的名声最好。

    另外两位长老中,单弓这个人行事偏激,有时候难免任性,这种消息在江湖上并不是个秘密。

    欧阳轮喜好饮食,酒醉之后也时常做出些鲁莽的举动来。

    只有这位左长老,虽然依然难登上帮主的位置,却一直有“大仁大义,侠名鼎盛,从不苟且”(*)的名头,谁能想到他也会对这批财帛动心。

    但在见到了金不换这种人的名不符实后,沈浪又觉得,如左公龙这样的人同样是个沽名钓誉之辈,也不足为奇。

    他会铤而走险出,或许正是看中了这批钱财,有可能能让他拉拢到帮中的一部分高,打破这个三方制衡的平衡。

    他年岁已经不了,实在经不起这么多的时日消耗。

    只可惜沈浪和熊猫儿这两个少年英才,早就等着有人送上门来,将他抓了个正着。

    霍凌霄推门进去的时候,左公龙已经因为两日囚禁又偏偏无人来问询,形容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可在发觉有人进来的时候,他又挺起了脊背,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两位可知道,无端囚禁丐帮长老是什么罪名?”

    左公龙眯着眼睛打量着当先走进来的这个女子,他出前不会没打听过这批货是谁的东西。

    以他几十年来在江湖上的名望,纵然被擒也大可以死不认账,成是对方栽赃,更别,这位霍姑娘歪门邪路的做派,名声也不。

    谁知道霍凌霄丝毫也没有在意他了什么,而是转头对着身边的少年问道:“看清楚这张脸了吗?你若要易容他的样子天衣无缝,可需要借他头颅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