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一只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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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专心学业的时候, 连日子都过得飞快。

    穆空青觉得,分明他不久之前还在同穆白芷一起过年,可这一眨眼, 新一年除夕又将临近了。

    年前穆空青给穆白芷和穆白芍都去了信, 却没曾想到她俩此时都在边关。

    两人给穆空青的回信中, 还不忘嘱咐穆空青千万要守好口风, 绝不能叫家里人知晓她们在做什么。

    今年的永嘉文会上,穆空青在骑射一道夺了魁首, 论断上也终于成了留到最后的那一批。

    穆空青用这次文会得来的五彩带,换了将藏书阁中的藏书外带的资格。

    年下实在冷得很,藏书阁中又不能见火,想要在藏书阁中动笔墨很是不方便。

    除此之外, 穆空青还预备来年去修一年剑术课,多少再为自己增添一些自保之力。

    毕竟后年又是大比之年,他已同杨思典约好一同返回清江府。

    届时总不好再劳动周勤特意赶来江南接他。

    今年的除夕穆空青没再外出, 他头一次在书院中与多数同窗们一起守岁, 也见识到了先前把一群人逼上后山的“填词唱曲”是什么活动。

    虽然这词儿从人口中出来时,瞧着好似不大正经的模样。

    但实际上人家还是挺风雅的。

    晚间一群学子们聚在演武场上, 升起篝火, 鸣过鞭炮,再行一场无酒的飞花令。

    输了的学子便要就该场的规定字作词,而后还须得吟唱出来。

    穆空青只来了一次便觉得头皮发麻。

    倒不是他玩不来飞花令,而是这输了飞花令的人, 大多都于诗词一道上有些苦手。

    飞花令又不禁参与者当初现作诗句,会输的人不都是做不来的?

    于是这些学子大多都只能抓耳挠腮地胡编出一首,然后坑坑巴巴地吟唱出来。

    这当真不知道是在罚那输了的学子,还是在罚他们这些旁听的人。

    不过穆空青遭不住, 却抵不住旁人爱看热闹。

    例如今年又被夫子重点盯梢了的张华阳。

    他去后山烤肉能过得欢快,坐在这儿看旁人的窘态时也笑得最是大声。

    穆空青一整个晚上的大脑都保持着高度集中,生怕自己一不心就成了下一个当中表演的。

    让他作诗他勉强还行,让他作词就真的过于为难他了!

    结果今年的除夕,却成了穆空青来到永嘉书院之后过得最累的一个除夕。

    哪怕是先前被张华阳忽悠去后山,然后被罚扫演武场,也没有这种大脑整个被掏空的感觉。

    年休过后,穆空青就发现他们东十二室,或者整个第十斋的氛围,都有些变了。

    尤其是那些平日里最活泛的,十多岁的少年学子们,似乎都在一夜之间都变得沉稳了。

    杨思典如今每到旬休时,便会带着一堆书本外出,是去向他那位在江南的远亲求教。

    许宗海原本话就不多,这些日子来更是没怎么听过他开口。

    就连隔壁东九室的吕元望,也很少见他给水缸挑水了。

    这其中,又以原本最爱玩闹的尤明澄变化得最为明显。

    原本的尤明澄,一句三天不上房揭瓦都不为过。

    他那一堆堆价值千金的书本,泰半都是造福了周边的同窗们,自个儿真正用心去看的时候并不多。

    要尤明澄看什么最认真,那除了话本之外,必然就是穆空青的笔记了。

    而年休之后的尤明澄,不仅将自个儿珍藏的那些话本都给扔了,还开始学着穆空青整理笔记。

    不仅如此,他那堆压箱底的经史典籍也终于派上了用场。

    尤明澄不再满足于夫子讲什么,他便学什么。

    三年前初入书院时,穆空青听夫子上课听得云里雾里,还需借尤明澄的书补习。

    三年后就换成了尤明澄只能听懂夫子过的东西,再多的便要指望穆空青等同窗帮扶。

    穆空青在某日清见尤明澄又一次熬红的双眼,实在没忍住便问了一句:“明澄,你何苦这么逼自己?”

    虽明年八月就是乡试,但现在就开始紧张是不是也太早了些?

    总觉得这弦再这么绷下去,迟早要断了的。

    “我家中给了订了门亲事,是明年乡试过后便成亲。”

    尤明澄听了穆空青的话,用巾帕沾了凉水敷面,稍精神了些之后方才答道。

    听他话的语调,颇有些怏怏不乐。

    尤明澄叹道:“我虽未见过那位姑娘,可也不想在落榜时娶她,这不是给人难堪吗?”

    完,尤明澄又嘟囔了一句:“若是我前年不曾下场便好了。若是前年就未曾下场,那明年是为求稳妥再缓一届,倒也能得过去。”

    可现下若是单单跳过成婚这一年,难免会叫人觉得他没底气,被后指不定怎么嘴呢。

    为求稳妥再学三年,和因着害怕落榜所以逃避不考,看着好似差不多,但起来可就不是一回事了。

    穆空青初一听此事,还觉得有些不大真切。

    那个一团孩子气的尤明澄,如今居然已经要成亲了?

    可转念一想,不知不觉间,尤明澄如今已有十七了,原本的一张娃娃脸也显出了棱角,放在如今,确实是个该成亲的年纪了。

    要是在穆家村里,这个年纪的男人当爹了的都有。

    穆空青本以为这事儿已经足够叫他惊讶的了,却不想一旁的杨思典听了之后,也同样叹了一声。

    “我未婚妻也已等了我三年。明年乡试,我亦是力求中举的。”

    杨思典比尤明澄还大一岁,他在来到永嘉书院求学之前,便已经定下了婚约。

    穆空青看着杨思典眼下淡淡的青黑,最后将目光转向了许宗海。

    许宗海的年岁没比穆空青大多少,今年刚满十五,应当不会也有婚事了吧?

    许宗海偏头避过了穆空青的视线,面上难得浮起一抹红晕,低声道:“我与表妹是娃娃亲,何时成婚都可以。只是我想中举之后再迎娶表妹,也能叫她嫁得体面些。”

    一种不真实感向着穆空青迎面扑来。

    原以为他们都是专心学业的好兄弟,却没想到原来单身的只有他自己?

    这辈子从到大,几乎没同他血亲之外的异性过话的穆空青,面对自己的三位舍友,已经完全聊不下去了。

    别这辈子,就算是上辈子,穆空青也没曾谈过恋爱。

    这乍一下就直接跳转到成亲上了,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

    最后也只能干干巴巴地道:“那……那祝我等皆尽心想事成?”

    穆空青的惆怅也只能到走出学舍的那一刻。

    因为从前阵子开始,他们已经养成了每日去课室的路上,都要背一篇名家策论的习惯。

    除了这个,他们还着意练起了手速。

    大伙儿都经历过在八月酷暑中的院试。

    乡试也同样是在八月,又要连考三场,每场三天。

    那日子,必定是比院试更加难熬的。

    稍有些经验的考生都知道,这种天气里考试,都是在早晚稍凉爽些时构思、誊抄最佳。

    那烈日当空的时候,人本就容易心浮气躁,很难写出好文章。

    若是一不心再让汗水污了试卷,当真是哭都没处哭去。

    可夏日里气温稍宜人、又用不上烛火的时候,也就只有日出前后的那半个多时辰。

    乡试题量大,若是手下再慢些,那还当真写不完。

    穆空青自认写字不慢,但要在半个时辰内完成一篇策论的誊抄,还是略有些急促的,更别还有旁的题。

    都忙中出错,能让时间富余些,当然是最好的。

    待时间到了八月里,穆空青发觉,往常夏日里,大多都早早熄灯入睡的学子们,都开始开着窗点着烛火,在摇曳的烛光和嗡嗡虫鸣中做起了功课。

    穆空青作完一篇四书文,放下笔后擦了擦汗,深深吐出一口气。

    他的晾干纸张上的墨迹后,其他人也都陆续放了笔。

    见众人都写完了,穆空青方才开口道:“我们毕竟是明年才考,现在这般适应,当真有用吗?”

    穆空青是格外招蚊子的那种体质。

    大家夏日里同处一室,往往都是旁人身上两个包,他就已经红了一片的那种。

    这会儿模拟在考场号房中答题的环境,几天下来实在是叫穆空青苦不堪言。

    最先提出这事儿的尤明澄听了穆空青的话后动作一顿,讪讪道:“反正我听我爹,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既然许多人都这么做,那多少也有些用的吧?”

    穆空青揉揉太阳穴:“你先前好歹也考过乡试,这法子有用无用,你代入一下不就知晓了。”

    院试是在考棚中考的,考棚的环境同贡院自然是大不相同。

    不别的,就是下场人数上,院试同乡试也是不能比的。

    尤明澄努力思索了半天,最后还是许宗海接过了话茬:“应当是有用的,至少可以静心。我上次乡试时的文章作得一塌糊涂,大部分是因着蚊虫叨扰,叫我夜间无法入睡。”

    许宗海一看也是家世不差的,便是来了书院住在学舍中,夏日里的驱蚊香料也不曾断过。

    只是无论是香囊还是旁的什么,乡试时都是不准代入考场的。

    “那你院试时是怎么过的?”尤明澄好奇道。

    经由许宗海这么一提,尤明澄也想起了当初的痛苦。

    许宗海面无表情:“院试只过一夜,考试前用香料浸透衣衫便是。”

    这法子又不是什么隐秘,别尤明澄和许宗海这样的世家子了,就是穆空青在院试时,也有福伯为他用薄荷浸衣裳。

    只是穆空青先前住在村里,蚊虫比考场中多得多,所以他先前也没注意过这些事。

    不过,这法子也就对院试管用。

    乡试一关便是三日,到了第二晚,怕是衣服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多少药材香料的味道都得被盖过去。

    即便明年便要乡试,也无论旁人如何用功,穆空青都保持着自己惯常的作息。

    今日的既定功课完成了,那便要洗漱入睡。

    穆空青平时不曾躲过懒,现下将到要紧时了,也不会随意加码,防止压垮自己。

    好在过了三年,穆空青也习惯与人同住的日子了,不再如开始那般浅眠。

    尤明澄几人点灯夜战,完全扰不到穆空青什么。

    过完了夏日,好似又是一眨眼便入了冬。

    穆空青在某日清一推开门,便发现外头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

    江南一带在冬日里降雪不多,积雪便更少了。往往一整个冬日下来,有积雪的时候也就那么几天。

    同清江府一到冬日便白茫茫一片的场景截然不同。

    如尤明澄与许宗海这般的江南学子们,每每见了雪,总是会止不住地开始兴奋。

    这一场大雪下来,将好似这一年的沉郁都一扫而空一般。

    也不知是由谁起的头,一个个雪团忽然就被丢了出去。

    一阵笑闹声后,东苑中的年轻学子们纷纷走出学舍,加入了这场混战中。

    直到临近上课的撞钟声响起,众人这才偃旗息鼓。

    穆空青看给尤明澄此刻已经被冻得脸色发白,便顺手给他捎上了一个暖手炉。

    尤明澄接过穆空青抛给他的暖手炉,口中发出一串惊叫:“哎哎哎,你可心些!这外头的流苏坠子可是菁菁亲手给我的!”

    穆空青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菁菁是谁?”

    尤明澄自知失言,在穆空青的肩头捶了一下:“还能是谁!我方才一时情急,你可不能出去。”

    穆空青这才明白过来,这位“菁菁”八成就是尤明澄那位未曾谋面的未婚妻了。

    女儿家的闺名哪能被外男知道,也难怪尤明澄着急。

    穆空青见尤明澄那恨不能将流苏坠子盘出包浆的宝贝样,食指一并保证绝不提此事。

    尤明澄捧着暖手炉,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即便是在这寒冬腊月里,只要看着它,便是只着单衣我也不怕。”

    也不知的是暖手炉还是他的宝贝流苏坠子。

    穆空青听得一阵恶寒,面无表情地加快了步伐。

    先前提起婚事还满脸的不乐意,如今却能出这番话来。

    早知如此我还给你带什么暖手炉,冻死你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