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一场叙旧

A+A-

    穆空青其实有些不明所以。

    老穆家两房之间的感情还是不错的, 这点从辈身上也能看得出来,怎么好好的就要分家了?

    穆空青想了想:“难不成是为着分红的事情?”

    秦家的分红确实越来越多了,不过有周秀才看顾着, 真正到了老穆家手中的, 都控制在一个不会招灾的范围内。

    不过即便如此, 这笔银子也足够让任何一个平民百姓心动了。

    穆老二却深深叹了口气:“若只是为着银子, 倒还好办了。”

    穆老二完,给孙氏使了个眼色, 自个儿起身将女儿带走了。

    这种事,孩子还是少听的好。

    听穆老二否决了,穆空青便更不知所以了。

    这些年家中的信件里,也没提过两房闹翻了的事啊。

    孙氏却不管那么多。

    穆老大是穆老二的亲兄弟, 又不是她的亲兄弟。

    如今大房做出那样丧心病狂的事,她还有什么好替人遮掩的?

    孙氏巴不得穆空青同大房生分些,省得日后遭人算计。

    孙氏一杯凉水下肚, 语气是止不住的冲:“你大伯娘生了个儿子, 这事儿你知道吧?”

    穆空青点头。

    这事儿在家信里过。

    孙氏又道:“那你知不知道,这个儿子是怎么来的?”

    穆空青被问住了。

    这儿子还能是怎么来的?

    总不能是抱养来的吧……

    大房夫妻如今也不是不能生的年纪, 还不到抱养的时候。

    穆空青摇摇头。

    孙氏特意等着穆老二将姑娘带走了, 这才继续道:“老大家那丧良心的两口子,不知道哪儿听来的,是、是得吓唬吓唬那投胎的女娃。”

    孙氏见穆老二走了,话时也就更不客气了。

    穆空青听到这儿, 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道:“吓唬……吓唬?”

    是他想的那种吓唬吗?

    孙氏意有所指:“先头赵金花一怀上,六丫头不就……”

    赵金花就是他大伯娘赵氏的本名。

    听着孙氏话中未尽之意,穆空青在这八月天里,生生了个寒噤。

    穆空青不是不知道, 这世道里弃女婴、杀女婴的事,从来都没少过。

    别是当下了,就是在现代,也不乏有这种丧心病狂的人。

    “所以,六……不是病死的?”

    家中寄来的信件上,白纸黑字写着六丫病逝。

    这个一场伤寒就能要了一个壮年男子性命的地方,一个未长成的孩子病逝,是在正常不过的了。

    孙氏冷笑:“那会儿是刚入冬的时候,六丫头还发着烧呢,再开着窗子吹上一夜的风,不病死才是奇怪了。”

    家里起了青砖瓦房,屋子便多了起来,六丫头也是自个儿一个人睡了。

    那天早上起来,她见六丫头房里的窗户开着,觉得奇怪,便进去看了一眼。

    那是,人都已经冻硬了。

    要不是大房儿子出生那天,赵氏高兴得昏了头,一时漏了嘴,他们还当真都以为是意外呢。

    孙氏当时正为自家女儿的事烦神,一听了这事,登时便受不住了,当即就闹着要分家。可穆老二却被穆老头给劝住了。

    这头大房儿子刚出来,那头老穆家就要分家,这话传出去,算个什么事儿啊!就算要分,多少也得缓些日子。

    穆空青对他这个六妹妹几乎没什么印象。

    六丫出生以后,几乎就天天都被放在穆老大房里。

    他一个隔房侄子,自然不会没事去大伯房里。

    后来没多久,穆空青便去了族学、私塾,而后更是直接去了江南。

    印象中,六丫就和他三姐差不多,木讷寡言,穆空青就没见她过话。

    穆空青揉揉额头。

    若是真如孙氏所,六丫是去年走的,算算日子,那个时候六丫多大了?

    八岁总有了吧?

    这可是养了八年,亲眼看着她从襁褓中长大的亲女儿!

    当年穆梅花死时,穆老大表现出的悲愤不是假的。

    可为什么如今却能对自己的女儿做出这种事?

    前头是大姐遭难,大房两口子拉偏架,穆空青还当他们是每个女儿都心疼,所以才拎不清。

    可后头四丫被关进周家绣坊,是衣食无忧,这做父母的也当真就没再问过一句。

    前些年穆白芷出走了,可他三姐穆白芨可还留在医馆呢,家中还不是不闻不问,全像是不记得还有这个女儿了一般。

    穆空青双眸微阖,低声问了句:“娘,我爷爷奶奶是怎么想的?”

    孙氏到这个,语气也缓了些:“你爷了,等你回来就分。他们老两口跟着大房过,还日后会看着他们。”

    穆空青本以为自己听到这话,应该会稍松快些。

    可事实上,他心里头更难受了。

    穆老头到底还是精明。

    有穆老头在,二房再不乐意,也不能做出什么大义灭亲之类的事。

    同时,大房两口子再怎么为了儿子鬼迷眼,也闹不出什么大风浪了。

    穆空青看他娘怒意未消的模样,给她又倒了杯茶水,安抚道:“待我考完了,咱们便回去将家分了。日后你和爹在镇上带着五,守着烧饼铺子,咱乐意开门就开,不乐意开门便歇歇。”

    孙氏那个风风火火的脾气,这么多年一点儿都没变过,穆空青哄起娘亲来也是驾轻就熟:“烦请我娘再等上几年,等她儿子成了官身,再将她接去京城享福,到时候谁还敢给你不痛快?”

    孙氏果然被穆空青几句话哄开了怀,而后又瞪了儿子一眼:“瞎些什么呢!还不快去看书去!”

    穆空青被他娘这变脸的速度了个猝不及防,只得老实认错,回房温书。

    穆空青回了房,却没有开始今日的功课,反而铺开了一张信纸。

    正如孙氏将这件事告诉穆空青,希望穆空青同大房撇清干系一般。穆空青也会将此事告知穆白芷她们。

    他和他二姐穆白芍到底是二房的人,分了家,日后能有的牵扯也有限。

    但他大姐穆白芷,还有留在医馆中的三姐穆白芨,可是大房两口子的亲生女儿。

    这会儿大房那两位能为了生个儿子,就看着六丫活活冻死,保不齐日后还会为了儿子找上自己其他女儿。

    四丫被关在绣坊里,他们想见四丫还得通过他这一遭。

    那剩下的,不就是穆白芷和穆白芨了吗?

    穆空青写了信,下午去坊市置办拜礼时,便将信递了出去。

    第二日,穆空青照计划去见了周秀才。

    四年不见,周秀才好似一点都未曾没变过。

    这师徒二人几年间通信不少,此时相见,也是半点生疏感都无。

    穆空青这头刚行完大礼,周秀才就直接点了点书桌,让他先将桌上的一道策论和一道四书文给写了。

    穆空青哭笑不得:“老师,多年未见,你都不先同我叙叙旧的吗?”

    穆空青给家中写信,总得顾虑家人心情,也往往都是报喜不报忧。

    但他给周秀才写信,可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一些学业上的不顺和疑问,穆空青可是半点都不曾对他老师隐瞒过。

    有时他的五彩带不够用,还会将一些不大着急的问题挑出来,写在信中,找他老师为他答疑。

    所以这会儿穆空青要叙旧,周秀才觉得还真没什么旧可叙的。

    “快些写了,趁着你今日没什么准备,叫为师看看你的水准。”周秀才冷酷无情。

    穆空青也不是头一回进周秀才的书房了,一看这事儿没的商量,也就耸耸肩开始了。

    顺便还将自己在路上作的几篇文章给了周秀才。

    反正他老师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做,帮他看看文章解解闷不是刚好?

    穆空青在永嘉书院考了这么多次季考,每次都是只有一章答卷,没有修改余地,现下早就学会自个儿在脑子里改文章了。

    周秀才给他的两题都不算偏,也不难,所以穆空青作得很快。

    周秀才看了半晌后,忽然问道:“你可还记得,当初老夫曾言,要你将周家重新带入朝堂之事?”

    穆空青点头。

    周秀才收他为徒,又给他诸多方便,也从没瞒过他关于回报的事。

    当初周秀才的,是希望周家血脉改头换面,记入穆空青名下,日后以穆家子的身份科举入仕,父祖也是穆家父祖。

    待到旧事都淡去了,过继也好,旁的也好,哪怕再往后几代,那时再叫人改回周姓,才不会让旁人联想到安国公府的那个“周”。

    这也无甚,只要穆空青自己不在意替旁人教养儿子,那将来他的妻子生产时,对外是双生胎便是。

    周秀才坦言:“我观你所作文章,此次乡试已是十拿九稳。”

    “以你的资质,想必高中进士,也就在十年之内。”

    穆空青如今也不过十四,便是他会试连考三届才能得中,那也能称得上一句青年才俊。

    “你如今年纪不了,若是有了成婚的算,最好还是提前同我商议一番。”

    毕竟养育那个孩子,还是需要经过穆空青未来妻子的同意的。

    况且,周秀才也得提前在周家的旁支里,寻找合适的新生儿。

    穆空青还当周秀才要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结果这一遭来得猝不及防,直接叫穆空青卡了半晌,才接上话:“老师……您想得也太远了。”

    周秀才却不这么觉得:“都言成家立业,你此番若能中举,便已是有了选官资格,日后也免不了外出交际。无人为你理内宅也不像话。”

    穆空青两辈子单身,实在不知该怎么跟人聊这种话题,只能先搪塞过去:“我乡试过后,无论中与不中,都是要会书院接着读书的。此事谈婚论嫁也太早了些。”

    罢,穆空青还看了周秀才一会儿。

    他怕是周秀才已经有些等不及了,这才同他提起婚事。

    周秀才的表情一贯都那样,半点儿情绪也没露出来,听了穆空青的话也只是点点头:“我就是提前同你一声。你若是还要回书院,那是该晚些成亲。”

    书院里到了二十多才成亲的学子也不是没有。

    穆空青松了口气。

    老实,他还真没有做好要同另一个女子共度一生的准备。

    不过这么一想,不仅是他的同窗们都好事将近,就连他自己,似乎也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当真有种时光飞逝之感。

    穆空青拜别周秀才后,在家中又住了几日。

    他将功课大多排在早晚,中间闲暇时,便带着五去集市,将姑娘爱吃的点心都买了个遍。

    这般惯着妹妹的行径,在挨了他娘亲不少骂的同时,也喜得姑娘日日抱着他高喊:“哥哥要永远陪阿柳。”

    穆空青毫不留情:“可若是哥哥永远陪着阿柳,日后就不能再给阿柳买点心了。”

    穆空柳姑娘沉思半晌后忍痛割爱:“那……那哥哥,还是常回来看看阿柳吧。”

    穆空青登时便佯装被气到,不想再同她话。却被姑娘笑嘻嘻地哄了回来,直自己再也不吃点心了。

    可惜,该到离别时,也不是他想留便能留下的。

    过完八月十五,穆空青便要前往府城。

    乡试在八月二十开考,穆空青提前三日抵达府城稍作休整。

    穆老二本想跟着,可一想到穆空青是住在周府,他又消了这个念头,只道待他考完,再陪他一同去看榜。

    而穆空青一路疾驰到了清江府城,一眼便见到在城外等着他的周勤。

    “勤哥。”穆空青很是欢欣。

    对于这位几次在危难时护住他的兄长,穆空青还是很尊敬的。

    周勤瞧着比原来更结实了几分,见了穆空青后也是一阵惊叹:“少爷如今这般,当真叫我都不敢认了。”

    如今的穆空青面如冠玉、身量挺拔,因着赶路的缘故,着了一身利落的骑装,更显出几分锋锐。

    入城之后禁止纵马,穆空青便索性下马步行。

    眉眼含笑的少年郎牵着马缓步而行,举手投足间的自在风流之态,也不知叫多少姑娘看红了脸。

    乡试所需之物,福伯早早便已经备下,穆空青到了府城,只需安心休整便是。

    八月二十寅时半,天色尚且昏暗,穆空青便已经洗漱完毕,赶往清江贡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