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Chapter29 29

A+A-

    元旦在短暂的烟花和零点的钟声里到来, 离去。

    祝晚吟没能接到周濂清的电话。

    她在私宅待了三天,眼看天上又飘了雪。伴随着风肆意飞舞,如棉如絮。

    下了一整天, 已经是天地一色。玻璃上笼罩了一层薄霜, 祝晚吟裹着毯子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整片的白茫茫,认真赏雪景。

    她意外地很平静,平静到祝沉林想找她聊些什么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房门被敲了两声, “二姐。”

    祝晚吟回头看到祝言迟站在门口,听他, “有电话给你。”

    祝家私宅里的座机电话, 和她能有什么关系。祝晚吟奇怪地问, “谁?”

    祝言迟半倚着门看着她道, “周先生。”

    祝晚吟愣了一下, 踩着毛茸茸的拖鞋跑下楼去。她很快到楼下,电话听筒放在一边,她就地跪坐在地毯上接起来听。

    祝晚吟听着, 没有出声。她就这么等了一会儿, 然后听到周濂清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到她耳边,带着他独有的温柔低缓, “晚吟?”

    他能感觉到她在。

    祝晚吟听到他的声音, 慢慢坐在地毯上放松地靠着身后的沙发。

    周濂清安静地听到她的呼吸声,没等到她开口, 再叫了一声, “晚吟。”

    “嗯。”祝晚吟裹紧身上的毯子,垂着眸轻轻应了一声。

    周濂清问,“下雪了,看到了吗?”

    祝晚吟脸颊贴着柔软的毯子,  “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他好像只是单纯地电话来问她有没有看雪一样,漫不经心地和她对话。

    窗帘未关,祝晚吟抬眸望着玻璃外看不见尽头的深白。暗沉冷寂,像是世界冰封,万物被埋葬之下显得情深又孤独。

    壁炉的火光燃烧着童话般的火焰,昭示着仅存的温暖。

    祝晚吟贴近听筒简单地,“看见雪。”

    周濂清低声笑,“还有呢?”

    还有什么。

    祝晚吟弯了弯唇随口道,“还能有什么?”她眸底没有映照火焰的颜色,只望着漫天自由的雪花,自言自语一般地,“还有灵气,生命本色,浪漫,死寂,慈悲......”

    祝晚吟周濂清不知道在哪里,可他的声音带着淡淡慵懒的意味,她想他现在应该也在屋子里,坐在舒适的地方同她一样望着落地窗外的雪景。或许也有炉火。

    他低声细语,“慈悲?”

    周濂清轻笑了声,语气也温柔,祝晚吟脑海里甚至能浮现他此刻幽远的目光来。

    “的确是慈悲。”

    将万物埋葬恢复生命单调的本色,就是残酷的慈悲。

    她喜欢听他的声音,这样安静地贴着听筒听他讲话,祝晚吟觉得他是在她身边的。可这样她又会变得更想他,无声的思念也就此疯狂地生长。在这之前的任何时候,都没有如此刻一般的情绪淹没她的心。

    “那像不像梦?”

    他的声音好像有温度,会拥抱别人。

    祝晚吟思绪也变得慢下来。

    “梦?”她想了想,“像。”

    如果梦有形容,大概就是这样。没有色彩,空空荡荡,昏暗萧瑟。

    “你也像。”周濂清这话更像是对自己的。

    她于他来,也像是梦。

    炽热浓烈的梦。

    “周先生。”祝晚吟蜷起身子,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听着电话问,“你到底想和我什么?”

    他沉默片刻,放弃似的浅浅低声道,“没什么,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晚吟姐,我很想你。”

    祝晚吟笑起来,遥遥望着壁炉的火光。

    “晚吟。”

    “嗯?”

    “春节之后,我得走了。”

    祝晚吟攥着毯子的边角,低着眼帘有些出神,“要去哪里?”

    周濂清没话,她又道,“不能告诉我吗,没关系。”

    “我会来找你。”他,“晚吟,我会来找你。”

    “好。”

    “联系不到我没关系,我会联系你。”

    祝晚吟笑笑,“好。”

    “祝晚吟。”他连名带姓地叫她的名字,低沉地隐藏着占有欲。

    “怎么。”

    周濂清道,“你不能放弃我。”

    他这样平淡的话,总让人觉得比海誓山盟还要郑重。祝晚吟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呼吸微沉地轻声,“我才不会。”

    好不容易才得手的。

    暗下来的天色愈发深邃,雪夜凛冽。

    祝晚吟把听筒换了一边接,问他,“周濂清,春节后你去哪里不能告诉我,那能告诉我什么时候回来吗。”

    “不知道。”他声音有些远,“也许很快。”

    祝晚吟问,“那你回来还是周老师吗。”

    安静的瞬息里,周濂清大概在点烟。她听到了火机滚轮擦火的声音。

    “不是了。”

    她笑了笑,“周老师的学生舍得吗。”

    周濂清温声,“舍不得,他们都很喜欢我。”

    他的语气似乎对自己人民教师的身份很满意。祝晚吟嗯了声,“我也舍不得。”

    周濂清在窗边咬着烟,一只手扶着落地窗台低头站了一会儿,走回去在沙发上坐下。他步子有些慢,腿上的旧伤隐隐泛疼。

    “晚吟......”

    “周濂清。”他的声音被她的覆盖,祝晚吟微微仰头,遣散呼吸中闷闷地窒感。她始终平静的心境在逐渐动荡,祝晚吟觉得自己话的嗓音也被压着,“我觉得我快不认识自己了。”

    她第一次这句话,即便这个认知在她心中早已形成。祝晚吟眼底涌了一刻转瞬即逝的热意,很快又冷却。她闭了闭眼睛,发现自己似乎连宣泄情绪的能力也不复存在。

    她低声呢喃,更像自言自语,“你知道吗,我当了太久的祝家二姐,就像一只山雀早已经习惯了被关在笼子里......”

    看不见自己的灵魂。

    而当某一天被重新燃烧了热烈的天性,即是最痛苦的时候。

    她的名字甚至也不重要,只是祝家二姐而已。她是谁都不重要。

    这夜,祝晚吟和他了很多话。但她不那么清醒,了许多什么话,她自己都已然忘记了。只是想和他话,想听他的声音。哪怕不话,只是听着彼此的呼吸也好。

    祝言迟是纵容她的,或者他在许多事情上都很纵容她。

    祝晚吟没再回过城区,她又回到了像当初一样,去哪里都有人跟着的生活。那样的感觉,形容出来大概是像犯人。

    城郊周边有祝家的私人山庄,进庄前有一段弯绕的台阶。抬眼望去,天地都铺满了纯净的白色。台阶上也干干净净地盖着雪,没有脚印,没有人瑕疵。

    祝晚吟心地踩着一路未化的雪,让自己的脚印完好地印在雪地里。

    但身后有四个人跟着她,她的脚印被踩得乱七八糟。祝言迟落在她之后三节台阶,祝晚吟停下来回眸低头看他,他也停下来。他身后三个一身黑装冷脸的男人也停下来。

    祝晚吟看了一会儿,弯腰抓了一捧白绵绵的雪抬手往下扔,在祝言迟身上砸了个正着。

    “别跟着我了行不行。”

    “二姐。”祝言迟低头拍落衣服上的雪,置若罔闻地提醒她,“戴上手套再玩。”

    祝晚吟淡淡瞧他一眼,再抓了一把雪球扔在他身上。她扔祝言迟没反应,扔他旁边的人也没反应。

    “那个木桩子,你不会还手吗。”二姐指了指祝言迟左边的男人。

    他叫阿城,个子比祝言迟还要高大一些,站在那儿就像一座假山,看着便无法撼动。拉他出去架最合适。

    阿城抬了抬眼,背着手立在那儿,“二姐想玩尽管扔就好。”

    扔,扔,扔个木头有什么意思。祝晚吟难以言喻的郁气闷在胸腔,深呼吸了几道冰冷的寒气才散去一些。

    这两天雪停之后变得更冷,她手冻得有些红,不自觉地往脸上贴了贴。祝晚吟走下去踢他一下,没来由地撒气,“你看看你们几个,没一个长得像好人。成天地跟着,我就像放个高利贷的。”

    阿城:......

    “走路也不会认真一些,看好好的雪地被你们踩成什么样子了。”

    祝言迟回头看了一眼,垂眸没话。他知道她单纯地在撒气,习惯了。

    祝晚吟完也没人有反应,随手便抓了把围栏上的雪扔在祝言迟胸膛前。他顿了顿,看向她问,“冷不冷?”

    祝晚吟盯着他,半晌后推了他一把。祝言迟往后退了一步,左脚踩到身后的台阶下去。

    她推完祝言迟似乎更不开心,又去用力推阿城。但他站在原地分毫未动。祝晚吟抬眸看他一眼,眉蕴怒气,“我推你你敢不动。”

    “......”

    祝晚吟再推他一把,这回只用了一只手。

    阿城无用可欺地往后退了两层台阶。

    祝晚吟攥了攥拳头扫他一眼,路过他们大步往回走。

    山庄最终没有去成。

    在很快就要到的时候,二姐又折身回私宅了。

    傍晚时分,祝晚吟在壁炉旁独自对棋。

    上好的玉石围棋,是祝言迟费了很多心思给她找来的。但祝晚吟并不热衷于此,她热衷的只是这个过程。就好比当初在地下赌场为了一件珍贵的物品,非要追价到最后才罢休。

    她如此做派被训诫过很多次,但祝晚吟从不悔改。

    以她下棋的技艺,完全是糟蹋了这精美的棋桌和棋子。

    祝言迟来时站在她身后看了两眼,才出声道,“二姐。”

    祝晚吟不理他,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别扰我。”

    祝言迟,“有你的信。”

    “什么信。”她随口问,落下一枚白棋,心不在焉道,“这年代还有人写信?”

    “周先生的信。”

    他沉着地完,祝晚吟顿了一下才有反应。抬头看向他,“周先生?”

    她站起来,眼睛有神地生亮,期盼迫切地朝他伸手,“在哪里,给我。”

    “要看?”

    “当然要。”

    祝言迟看着她,冷静道,“看完不许折腾。”

    祝晚吟瞪他一眼,“谁折腾,你快给我。”

    祝言迟视线扫过她,浅浅垂眸将身后的一封信交给她。

    祝晚吟心切地接过来,心地拆开信封。

    很有质感的白色信封,拆起来的声音都是哑质的。封面上没有字,只有简单的几笔图案,像是自己画上去的,认真看似乎是潦草的白玫瑰。

    信封里面则装着一张简单的信纸。

    是周濂清亲笔。

    ————

    晚吟姐:

    冬雪见礼。

    在收到信的时候,雪大概已经停了。

    写信很奇怪是不是?可在拆信封和看信纸上每一个字的几分钟里,应当是你最想我的时候。

    想写给你的话太多,因此落笔时眼前就只剩你的样子。以至言辞匮乏。

    但亲爱的晚吟姐,倘若时常忘记自己是谁,就想我。

    想起我叫你名字的声音。

    有没有读过一句话?

    ——信仰与梦,恋爱与死,也都是上好的麻醉。

    有人甘愿作你的麻醉药。

    不怕你荒唐,沉沦,摧毁清醒。

    等我找你。

    周

    与我的凌四点零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