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Chapter47 47
祝晚吟在离开之前, 杨芸来见了她一面。
今天无风无阳,天色是灰蒙蒙的。
冬季已经过去了,初春将至。院子里的草地虽然还有些荒凉, 但已经出现新绿。
杨芸坐在院里的椅子上望着远处的山, 难得心静,“周先生这里,真像是世外桃源。”
“是啊。”祝晚吟, “好像什么坏事都不会发生。”
杨芸笑了笑。
“晚吟。”杨芸,“你的名字真好听,爷爷的确是喜欢你的。祝家的人, 只有他真的对你好。”
“嗯, 我知道。”
“可是晚吟, 你也不要怪你爸爸, 他不是不喜欢你。是我的错。”
“嗯。”
“晚吟。”杨芸看着草地上抽出的新绿,声音有些远,“要是我做了坏事, 你会像别人一样讨厌我吗。”
祝晚吟看着她, 不知道该什么。
杨芸没等她回答,笑了声道, “不, 你不会的,我知道。这世上, 只有你最爱我。”
墙角有野花生长。
祝晚吟没有否认她的话。
“我......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祝晚吟不知道该怎么叫她, 她也没有让她叫过她妈妈。她们之间的相处方式,还挺奇怪的。
杨芸,“可以。”
祝晚吟沉默许久,开口道, “我之前没有问过你,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杨芸目光停顿,垂眸未语。
她知道瞒不住她的。
即便再什么消息也传不到她这里,祝晚吟即便再什么也不清楚,她也能猜到一些的。
程先生是什么人,程扬,高越川......那些人她都见过,还能怎么想呢。
杨芸靠在椅背上,有些累。她的女儿不应该蹚江城的浑水,这里太脏了。
“程先生在周先生的赌场,做的是什么交易?常青资本拿到的项目那么大,又是怎么来的?”祝晚吟平静地,“我猜测过很多可能,但终究都是猜测而已。其他的我不在意,也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你和程先生是什么关系?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或者,你为他做了什么?”
她的语气温顺轻柔,连质问也称不上,可句句都像刀一样总能划开什么。
杨芸低头笑了声,摇头道,“晚吟,你真是我的女儿啊,聪明极了。”
她温柔地,“不过,这些事情你都不要再想了。你不需要去想,也不许去想。你只要安安心心地回到北城,回去,依旧好好地当祝家二姐。好好地生活......”
“对了,我听你和傅家少爷有婚约的?你见过他吗,傅寒山。我查过他,很不错,配得上你。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的......”
“你做过什么坏事?”祝晚吟望着她,那么轻的声音轻而易举就截断了杨芸的话。她低声问, “还能后悔吗?”
能后悔吗。
多天真的问题。
杨芸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扬唇笑着, “大概不能了。对不起啊,晚吟。”
她又问了一次,“你做的是什么生意。”
杨芸沉吟半晌,有些无奈地叹道,“非要的话——地下钱庄,你知道吗?”
“至于我为程先生做过什么事,那太多了。我自己都已经记不清了。我想想......”
她点燃了一支烟,火光明灭,细细的香烟在她齿间,烟雾缭绕。她的轮廓模糊不清,一举一动都那么深邃妩媚。动人地像一幅画。
“反正,我的罪够不够死刑不知道。”杨芸看着指间的烟,闲聊一般笑着道,“他一定够了。”
祝晚吟胸口发闷,她深吸了口气,认真看着杨芸,“你会自首吗。”
“晚吟......”
“你会吗。”祝晚吟站起来,没有刚才那么平静。“你会不会。”
“来不及了。”
“为什么来不及?”祝晚吟的固执听起来单纯又可笑,“你犯法了,是吗。可是,还是可以有选择的,为什么来不及......”
“晚吟。”杨芸低着眉,淡声道,“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回不了头。这一条路,即便是跪着,即便尽头是深渊,即便往前是死。也得走完。”
“为什么。”祝晚吟问她,“你又要抛弃我一次,是吗。”
杨芸闭了闭眼,无法回应她的话。
“晚吟,好好听周先生的话。”她站起来,掐灭香烟,“我走了。”
祝晚吟站在原地,杨芸离开之前看着她问, “对了。起来,我还没有问过你,你和周先生是什么关系?”
祝晚吟没话。杨芸道,“我看的出来,他在保护你。你和他早就认识了,是吗。”
“没有。”她本能地反驳。
“你骗不了我。”
祝晚吟抬眼看向她。
杨芸笑了笑,“晚吟,你的眼睛很会出卖你。你如果也想保护周先生,就好好听他的话吧。程先生......是一个很危险的人,周先生在他身边,信任和怀疑,生和死,都只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不过,我比他更想保护你。”
杨芸上前紧紧拥抱她,轻声对她,“晚吟,对不起。”
她转身离开。
祝晚吟看着她孑然一身的身影,一直往前,从不回头。决然般的发尾扬出肆意的弧度,她在路的尽头,越走越远。
–
地下拍卖会场在几天后开始。
从入场到会场之内的每一个角落,控制地都非常严谨。
程渭淮没有停下来。他不会停。
会所的庭院落了场春雨,潮湿着冷。郑辞恩站在院子里烧各种文件,炉中燎起高高的火焰。带来仅存的温暖。
身后靠近宽厚的暖意,一双有力地从背后环绕过来拥抱她。郑辞恩呼吸轻了一瞬,怔在原地。
程渭淮低头靠在她肩上,声音低缓,带着脆弱的疲惫感。他从没有这样过。
“辞恩。”他低声叫她的名字,“到头来,我还是只有你。”
郑辞恩攥着文件的手不动声色地收紧,她低头看着环抱她的这双手臂,很想抬手回应他,可到底是不能的。
“程先生......”她垂眸平静道,“拍卖会那边,都已经办好了。”
“嗯。”程渭淮偏头埋进她发间,良久沉声道,“就这样吧。”
他放开她,走到一旁的椅上坐下。短暂不切实际的温存,比梦还让人恍惚。
郑辞恩看着眼前这个鬓边存霜白的男人,心里蔓延开酸楚苦涩,无尽的复杂。她不想看到他这样。
她眼里的程先生,和别人一样,也不一样。她知道他心狠,知道他有野心。可偏偏也见过他温柔的样子,那些不为人知的一面,只有她见过。他有着吸引她的独特魅力,她崇敬他,爱他,也忠诚于他。
“辞恩。”程渭淮看着燃烧的火焰,含笑问她,“我是不是老了?”
“没有。”郑辞恩道,“程先生一直如此。”
“一直如此。”程渭淮笑起来。“在你眼里,我大概的确是一直如此。你跟着我的时候,我就已经不那么年轻了。”
他有些感慨地问,“辞恩,你跟了我多久了?”
“二十五年。”她记得很清楚。
程渭淮叹了叹,“二十五年......是该老了。”
他问,“你还记得当初,我刚带你回来的时候吗。那个时候,你才八岁,还是个认生的孩子。”
郑辞恩垂眸道,“记得。”
当然记得。
她时候经历一场车祸,失去父母成为了孤儿。那天晚上着雷,下着倾盆大雨,现场一片混乱。有警察,有法医。
程先生在那场噩梦里将她拯救了出去。
“你时候,个子才到这儿,的一个。看人的眼神,就像只淋了雨的狗一样。”程渭淮抬手比了一下,抬眼看向郑辞恩的目光长久遥远,好似隔着她的眉眼望到了过去。
“那么一个女孩,现在已经变得这么独当一面,优秀出色了。”
她知道,她是他亲手培养造的一件完美的作品。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复杂,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外面所有的传言,似乎都有迹可循。
“这么多年了,程先生还记得。”郑辞恩屈膝在他身边,抬头看着他。
“程先生,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会陪在您身边的。”
“我知道。”程渭淮淡然笑着抚过她的发, “这世上,只有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
他注视着她,又像是没有在看她,眸光晦暗,“不过,也是时候做算了。辞恩,纵然我没有退路,也是可以周全你的。”
郑辞恩心空了一瞬,春潮侵袭地冷。她望着他的眼眶泛起红,摇头想什么,可启唇轻颤,终究是什么也不出来。
程渭淮看向远处,不再看她。
“去吧。”
他声音比以往更沉静,带着绝然冷静的凄感。
郑辞恩起身离开,她走出许多步,停下来回头看向那个独自坐在院子里的男人。
他好像始终都是一个人。
从头到尾,不管身边有过多少人,他总是一个人。
阴沉灰涩的天气,世界的色调是青白空冷的。
一如程渭淮的世界。
他不曾拥有那些温暖的色彩,他也从来不配拥有。
郑辞恩清楚他们都是罪无可恕的人。可对程先生而言,走的只不过一条成王败寇的路而已。
寂静的庭院,潮湿的青石板,灰暗的天色和远山。他孤寂的身影与这一幕相融,像一副褪色的墨画。
她驻足良久,几番含泪,终于转身离开。不再回头。
在那道坚定的背影终于远去,程渭淮才回头,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目光幽远。
路走到头,许多事情也不必告诉她了。
也是,本就是不该的。
总不能告诉她,她父母是因他而死。对于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孩子来,太残忍了。
当年那场车祸那么严重,这个姑娘却被好好地保护下来了。
程渭淮觉得这是上苍对他的宽宥。
他收养了她。
培养了她。
她的父亲——程渭淮还记得。
许多事情,他都不想做的那么绝对。只是事与愿违。
她父亲......也实在可惜了那么出色的造假手艺。只能被他毁于一旦。
程渭淮收回目光。
瞒着她吧。
这大抵,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仁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