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Chapter49 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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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拍卖会前当天, 是潮冷微风,浓云低压的天气。

    江城酒店某个房间,聂靖站在窗边抽着烟, 眉头紧锁。

    “聂叔。”

    王瑾萱走过来, 神色严肃,“这次我们的人恐怕真的混不进去,除非是周先生亲自......”

    “那不可能。”聂靖看着窗外道, “周先生现在好好的,并不代表他很安全。相反,程渭淮不会放过他的。上次赌场的事, 已经是在消耗程渭淮的信任了。”

    “可是这姓程的太谨慎了。”王瑾萱烦躁地揉了揉后颈, “这两天我们忙前忙后, 只得出一个结论, 那就是这次这个拍卖会现场连只蚊子都混不进去。”

    “是的。”白泽也过来,皱眉,“而且是拍卖会办在岛上, 对外并不公开。如果不是周先生, 我们甚至无法得知程渭淮将拍卖会提前到了今天开始。”

    一切细枝末节都悄无声息,程渭淮秉持着一惯严谨多疑的风格。周濂清也是好不容易才将消息及时传出来。

    王瑾萱道, “何况那座岛能隔绝所有的外界信号。”

    白泽, “我们的人只要出现,一定是草惊蛇的结果。”

    王瑾萱:“这次要是能抓住买家, 那我们可就能光明正大地去把程先生这位‘良心企业家‘带走了。”

    白泽:“是啊, 要抓他可太不容易了。这次要是成了,所有证据链就算是彻底闭合了。即便程渭淮一个字也不招,也能定他的死罪。”

    “要成事,不容易啊......”聂靖低声笑了笑, 面容在烟雾里模糊不清, “程先生的这位买家可不简单。你们知道他除了做程渭淮的生意,还做谁的生意?”

    王瑾萱和白泽不明对视,“谁。”

    “毒蛇。”聂靖看他们一眼,目光明锐,“认识吗?”

    白泽拧眉,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人, “靠,那个海南的毒枭?”

    王瑾萱也想起来,“是上次和我们对接的陈队,他们负责的?”

    “对。”聂靖声音有些沉缓,“这可是个狠角色,陈队的老熟人了。就像我们和程渭淮周旋一样,陈队和毒蛇交道这些年,我们那帮缉毒警队的战友,不知牺牲了多少。”

    闻言,王瑾萱和白泽心情都不由变得沉重。

    “程渭淮是虎,那是蛇。”聂靖冷笑了声, “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狠。虽然看起来程渭淮这样的商人远不如毒枭阴狠,但他这样有权有势的老虎,毒性可一点也不比那阴狠的蛇少半分。位高权重者吃人是不吐骨头的。”

    “当年纪队......”聂靖每每到此处,都眼泛酸苦。这么多年还是不能坦然面对。

    白泽抬手用力拍了拍聂叔的肩,聂靖抽了口烟压下那阵苦,声音里掩着恨,“纪队的命,程渭淮死一百次也不够赔。”

    何况他手上远不止纪队一条人命。

    聂靖沉吟良久,才缓声道,“不知不觉也过去这么多年了,可我总觉得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事。当年你们纪队下狠心要把濂清扯进来,找我喝了一夜的酒。”

    他摇头叹道,“没办法,周家那样的家族背景,早就被程渭淮盯上了。除了周濂清,没人能再那么接近程渭淮了。程渭淮有背景,他和一般罪犯是不同的。”

    “那个时候纪队濂清这个名字太干净,不能脏了。所以决定给他换一个名字,叫周闻。”

    聂靖低笑了声,“你们,人家好好一个娇贵的大少爷,他非得把他扯进来做什么......非让他做那些危险的事。”

    “你们知道吗,我当时劝他的时候,他摔了酒瓶子给我狠狠骂了一顿,他让我看看缉毒警队的兄弟,看看他们。他问我,周濂清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比他们金贵在哪里。”

    “我答不上来。我觉得他当时在骂我,也是在问他自己。”

    王瑾萱听不下去,蹲到一边的沙发旁抹眼泪。

    白泽靠在窗边安静地听着。

    这么多年,聂叔第一次和他们纪队的事。出来,总归好受一点。

    一直不敢碰,才真的是心病,伤不愈合,就越久越疼。

    “他周濂清生来拥有的比别人多,他就得去做比别人也更多的事情。”

    聂靖望着远处,回忆着过去的事情。那些事情,总是遥远的让他觉得自己老了。每次想起纪成泽,就让他觉得自己老了。

    “濂清从是在国外长大的,好像是英国。所以他长大后没有太多的国家认同与归属感和那种......用成泽的话叫,宿命感。

    聂靖笑,“他那个时候对自己这个后辈侄子哪哪都看不上,一点也看不顺眼。”

    “但血液里与生俱来的东西,差的也就是一个觉醒而已。我知道,那些所谓叫做信念的东西,纪成泽都教给他了。”

    “濂清有一个好父亲。或许不尽责,但他真的是一个好父亲,他牺牲了自己的名誉,他没有背叛自己的祖国......”

    聂靖低声着,不知在给谁听。

    “毒蛇难抓,程渭淮同样难抓。”许久,聂靖抬眼,声音在烟雾中渐冷,“可他们都有同一个生意伙伴,一个做了中国所有肮脏生意的英国人。毒蛇出卖的东西很直接,程渭淮不一样。”

    他冷笑道,“程渭淮是看不上毒贩的。他喜欢去高贵自己的灵魂,做任何事,都给自己伪装一件至高无上的外衣。可再怎么伪装,也没有用。他出卖的是国家。他再自认清高,也是罪该万死。”

    聂靖掐了烟,扔进满是烟头的烟灰缸里。

    “这次陈队找我,也是为了这个英国人。离开江城后,他还会去找毒蛇。陈队他们这次行动也是盯紧了这个人,所以我们这次不是孤军奋战。”

    “但抓这个英国人,一定要做到快狠准。他的代号是Z,没人见过真面目,但今晚他一定会出现。因为今晚程渭淮也会出现。他们要交易的东西太重要,双方都不放心过手别人。”

    王瑾萱站起身,冷静地,“我记得他们这次要交易的文物,价值......”

    她比了一个数字,后边的单位是亿。

    白泽静了半晌,开口道,“聂叔,行动过程中,我们还需要务必保证文物安全。”

    “对。”聂靖点头道,“这个很重要。”

    “还有,一定要好好地保护好周濂清,听见了没。程渭淮不会放过他,高越川更不会,收网行动必须要让他全身而退。”他抬手搭白泽的肩,用力压了压,字句清晰有力,“瑾萱,白泽。这次行动很重要,周濂清要回来,这位Z先生,这次也务必,一定要落网。”

    王瑾萱和白泽下意识地站直身体,正色回应,“是!”

    “你们两个就负责盯紧他,到时候傅家少爷,傅寒山会配合我们。至于程扬那边,有杨丞盯着。据可靠消息,趁这次拍卖会,程扬大概率要被送走。白了也就是逃跑。”

    聂靖摸出一支烟来,咬住,“要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告诉杨丞,不用抓活的。就地枪决。”

    “是。”

    白泽应完命令,抬手将那支烟抢了下来。

    “聂叔,少抽点烟。”

    聂靖愣了一下,抬腿就踢他,“你还管起老子来了。”

    白泽年轻反应快,敏捷地躲开,扬眉道, “清哥也了让你少抽点烟,一大把年纪了也不知道好好爱惜自己。”

    坐在沙发里操作着电脑的王瑾萱笑起来, “聂叔,你现在可踢不到他了啊。”

    聂靖笑了声,“臭子。”

    他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火机,丢到桌子上。

    不抽就不抽吧。

    聂靖看了看窗外的越来越沉闷的云层,微微眯起眼低声道,

    “要变天了。”

    –

    拍卖会的岛屿,离一处陆地岸边不远。

    天暗,夜幕即将降临。

    一艘船在江上缓缓推开涟漪,周濂清站在甲板上,看着船下翻涌着深不见底的江水。

    “在看什么。”

    程渭淮走到他身边,拍了下他的肩。

    周濂清淡淡笑道,“看江。”

    “江水很深啊。”程渭淮低声道,“不过江城的水,好像一直都是这么深。”

    “是啊。”周濂清抬眼,“水深了,翻起浪来也更汹涌一点。”

    “平静太久,是到了该翻浪的时候了。”程渭淮看着远处无尽的天江一色,声音被江上的风吹的有些远,但却依旧沉稳,“阿闻,风浪这么大,要是我不心被翻进江底了,你可别怪我拉你一起。谁让这么些年,我最拿你当知己。”

    “程总,我怕水。”

    程渭淮笑了两声看向他,“你怕我也得拉着你。”

    已经开春,吹来的风不再是刺骨的,只是有些淡淡的凉。

    “阿闻你知道吗,这么些年,我总有很多时候觉得,你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你啊,长着张吃斋念佛纯真善美的脸,心性和那几个字却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周濂清笑起来。

    程渭淮同他闲聊一般,嗓音缓慢松散,“你有时候,让我也觉得狠。不过,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性子。男人,不够狠成不了大事。”

    他似笑着道,“你这世上,为什么怎么总有人喜欢当好人,喜欢当英雄。又为什么有人崇拜英雄主义?什么是英雄,好人吗?可好人,几个有好报啊。”

    周濂清道,“嗯,拿命换来的英雄,有什么用。”

    程渭淮笑道,“就是这个道理,用命换,你去问问几个肯当什么英雄?那些人,不过是有人替他们去死了,虚情假意又轻而易举地造起一个神。然后没多久就彻底将神遗忘。”

    “你只要看看,一旦到生死关头,那些崇拜英雄的人,暴露出来的人性里就只剩丑恶了。”

    周濂清想了想,咬了支烟点燃,若有所思道,“比如,新闻里那些医闹的人?”

    程渭淮低笑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船离岸越来越远,孤立在寂静的江上。放眼望去,只剩遥不可及的光辉,和越来越暗的夜。

    天上没有星辰,江上的风从未停歇。

    “人,只要有欲望,欲望一旦产生,那么不论多下作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世人遇到不公,都喜欢口口声声喊着光明,正义。那是因为不公落到自己身上了,想要别人当英雄去带来光明和正义。当作为旁观者,他们可以比任何人都冷漠。”

    程渭淮微微眯着眼,感受着冷冽的劲风,望着广阔掀浪的江水,声音沉稳平静——

    “正义是什么?卑鄙者罪恶滔天,到头来,人们只会怪正义姗姗来迟。他们并不懂得迟来的正义不会失去光芒,只会埋怨自己受到的苦。”

    所以,值得什么呢。

    程渭淮只觉得可笑。

    周濂清目光深远幽静,望着江上一道道被不断划开又合上的涟漪。冰冷的江水翻涌,随船身激荡到甲板上,湿裤腿。

    深不见底的江水,如渊如崖。一旦坠入即会立刻被淹没,被毫不留情地吞噬。

    可这样让人无法反抗的力量又如此自由。像是昭示着毁灭性的解脱,让人想要甘愿坠入,沉沦。仿佛会蛊惑人心,诱惑灵魂。

    跳下去,的确是自由。

    周濂清被自己的念头引的失笑,他任猩红的烟在冷风里不断燃烧殆尽,沉着目色缓声道, “没错。”

    没错。

    迟来的正义并不会失去光芒。

    他只有到来和缺席,永远不会、也不该责怪他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