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Chapter50 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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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水的凉夜。

    临岸的一间酒屋里, 橘色的灯光烘托着温和空荡的氛围。

    程扬半躺在沙发里端着酒杯,看杯子里折映的光影,低声问。

    “姐, 程叔要我去哪?”

    郑辞恩坐在一旁, 平静地开口,“反正是安全的好地方。”

    程扬似是而非地扯了个笑,“那还能回来吗。”

    郑辞恩看向他, “不知道。”

    “不过是避风头而已。”高越川转了半圈桌上的玻璃杯,静道,“没什么可担心的。”

    “是吗。”程扬拿过酒瓶往杯子里倒满酒, 转头看向周濂清, “闻哥, 你觉得, 还能回来吗。”

    周濂清凝视着手上在燃烧的香烟,闻言抬眼,隔着窗户的玻璃看向外面深深的夜幕。

    他声音有些缥缈, 答非所问, “你们看今晚江上起风压云的样子——怎么有种大厦倾倒的感觉。”

    程扬的视线随之望去,看不到夜的尽头。郑辞恩也望向窗外, 长久安静。

    高越川收回目光, 抽着烟沉沉道,“要变天了而已。”

    “不知道岛上怎么样。”程扬喝了口酒躺回沙发, 叹道, “船来的应该比拍卖会结束早,我大概等不到见程叔最后一面了。”

    “别乱。”郑辞恩垂着眼淡声道,“又不是见不到了。”

    总能再见到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这句话是在告诉程扬,还是在安慰自己。

    程扬看她一眼, 问,“姐,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

    郑辞恩淡淡勾唇,“程先生还在这,我走什么。”

    程扬笑了声,“那看来是事情还没有到太糟糕的地步?”

    “总之你安心离开就是了。”

    “我这算是一走了之啊。”程扬不以为然道,“是不是显得我太不够义气了?”

    郑辞恩不留情面道,“你留下来才是麻烦。”

    程扬笑道,“行,明白。反正程叔也一直觉得我是个麻烦。”

    “今晚就算是给你饯行。”高越川端着酒杯去碰了一下程扬的杯子,喝完后看向周濂清道, “不过周先生今晚没有在岛上,倒是让人意外。”

    周濂清笑了笑,吹散烟雾,将燃尽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我对拍卖会没兴趣。”

    高越川含着笑意,意味深长道,“这么看来,今晚程先生最信任的两个人,都不在岛上。”

    郑辞恩看向他,“高总不也在这里。”

    高越川看着周濂清,声音低缓道,“所以今晚岛上和岸上,大概都有一出好戏......周先生,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周濂清叠着腿靠在沙发里,漫不经心道, “当然可以。”

    “为什么将祝家二姐放走了?”

    “一个没了利用价值的姑娘而已,还留着她做什么。”

    “是吗。”高越川问,“仅此而已?”

    周濂清抬眼,目光带着似笑的意味,“不然高总觉得还有什么?我总不能将二姐留下来,对她负责罢。要知道女人大多时候,都是比麻烦还难以解决的麻烦。”

    高越川眼底渐阴渐冷,垂眸道,“周先生,风流债可不好偿还。”

    周濂清喝了半杯酒,不在意地抬眉道, “那就留到下辈子慢慢还。我素来比不上高总专情,我这样的人,太早结婚本就是一桩罪过。”

    程扬躺在沙发里放声笑。

    高越川冷冷道,“所以你不配。”

    周濂清扬唇,“不配什么。”

    “不配结婚。”高越川抬眼,“更不配娶宋姐。”

    周濂清松着衣领笑了声,“我不配。高总,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吗,宋霏霏,已经是周太太了。”

    “暂时的而已。”

    郑辞恩微微蹙眉。

    “暂时?”周濂清看着他,笑意冷淡,“是,的确可能是暂时。但是高越川我告诉你,不管到任何时候,你都没有资格觊觎我的妻子。即便是我不喜欢,不在意的女人,你也没有资格。就算是我不要她了,你也不配。”

    他总能用最直接最简单的方式挑起他的怒火。这也是高越川最不堪一击的弱点。

    人总是如此复杂。

    好比混□□的无耻之徒对父母拥有孝心,恶贯满盈的毒贩爱女如命,杀人犯又对妻子一片痴情。

    人们好像总能在丧尽天良的坏人身上找到那些他们不配拥有的人性,多奇怪。

    “因为你从来不是我的对手,你太失败了。” 周濂清在继续激怒他,“高越川,你知道宋霏霏和我过什么吗?她这世上怀有恶意的坏人都不配活着。你知道,对她来什么是坏人?”

    “放高利贷,暴力催债,无恶不作——”周濂清冷笑了声,“你这样的,就是坏人。”

    “周闻!”

    高越川拍桌站起来,桌上的酒杯摔到地上,一片狼藉。

    程扬叹了叹气,郑辞恩皱眉看向周濂清, “周先生......”

    “生气了啊。”周濂清在逆光中微眯着眼看着他,一字一句都像刀子一样,能够让高越川轻易失去理智,“我还以为,你能忍我一辈子。”

    “你在程先生身边那么久,比不上我更得他信任。喜欢宋姐这么多年,又眼看着她嫁给我。”周濂清讽刺道,“高越川,你还真是个废物。不是恨我入骨吗,你要是个男人,早就应该想办法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

    高越川一把掏出身后的枪对着周濂清,他胸膛剧烈起伏着,颈上的青筋和阴沉的双目,五一不昭示着他压抑到极致的隐忍。

    “你敢什么——”

    几乎是同一时刻,周濂清踹开身边的椅子站起身,抬手用力扣住了枪口,他如夜的眼深深地直视他,带着压迫,挑衅。

    成一场无声,一触即发的对峙。

    “高总!”郑辞恩站起来,盯着那把枪。

    程扬也正色起来,“喂——”

    窗外,江上遥远地晃过一束光。

    郑辞恩看了一眼,心中的不安却蔓延开来,她低声道, “船来了。”

    程扬回头看向窗外。也就是在此刻,外头传来混乱的声音。

    在那短暂的,没有给人思考的半分钟里,这间屋子的门被踹开,杨丞持枪大步走进来。

    程扬在一片乱的嘈杂声中,终于听见那声迟来的呐喊。

    “哥!快跑,警察来了——!”

    –

    祝晚吟记得,那是一个很寻常的长夜。

    江城雷雨交加的夜晚,北城也迎来了彻夜不眠的风雨。

    整夜如交响曲一般的雨声,让人无法安稳。祝晚吟开着夜灯,在窗边望着深夜雨幕,直至天明破晓,云开雾散。

    那夜之后,接连许多天晴空高朗。天碧蓝如洗,阳光慷慨地让人心生感动。

    祝晚吟也因此时常在想,江城的天气是否也如此明媚。

    平静的生活与过去的轨迹重合,她仿佛从未遇见过那些她原本从不该遇见的人。

    直到江城的风浪终于涌向北城,将祝家也翻倒。

    常青资本终究不是轻易能割断的一条线,但祝晚吟的合同至少保全祝明渊这一脉。当一个家族延续长久,便不再能被掌控,平衡也终有一日要被破。

    在程渭淮的势力被剥皮抽骨,曝于光下之日,就会发现与其连着筋脉的北城祝与周无法干净地脱离。

    大厦倾倒,连尘连土。

    “不破不立,祝家这一遭也算是脱胎换骨,日后便是全然重生了......好事。”

    祝明渊望着海天一色的远方,低声着,语气沉缓平静,带着秋一样沧桑感。

    城郊周边有一片广阔的海,海水清蓝如天,海面在夕阳下闪着碎钻一般的粼粼波光,让人移不开眼。

    这里的岸上可以看见整片海滩,祝晚吟扶着石栏,静静听着祝明渊的话。和这个男人站在一起如此和谐的父女交谈,还是祝晚吟二十多年来人生中的第一次。

    他不年轻了,可一点也不难看出,他所能够吸引杨芸那样的女人的魅力,并没有随着年岁增长而消逝。反而该是愈发沉淀,虽与年轻时不同,但却更深刻。

    “北城祝与周这许多年,到如今早就不干净了,早该如此......”

    祝明渊像是在和自己话,他沉吟半晌,缓声道,“程渭淮终于判刑了,死刑。他这座遮阳蔽日的高楼,总算被推倒了。江城现在该是风平浪静,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他静了许久,才抬眼看向她,目光深远。

    “晚吟,你想知道你母亲怎么样吗。”

    祝晚吟顿了顿,看向他良久才开口道,“你愿意提她吗。”

    过去他们好好几句话也不能,这个话题更是逆鳞一般的存在。一碰就毁。

    祝明渊笑了声。

    祝晚吟从没见他笑过,她对这个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父亲,无比陌生。她看着他,想到了杨芸。

    “都恨了半辈子了,剩下的时间就用来好好怀念罢。”他轻声道,“毕竟无论我再如何痛恨她,也无法否认我从未停止过思念她。”

    “我想,你在江城大概见过她了。”

    “嗯。”祝晚吟,“她很美。”

    “是很美。”祝明渊看着她,声音是沉缓的温和,“你和她很像。”

    从见过她之后,祝晚吟有时再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便能轻易地勾勒出她的样貌了。是挺像的。

    以前不知道为什么祝明渊偶尔看着她会有一瞬恍神,现在也知道了。

    “现在的一切都是最好的结局了。她的罪,要用年月来赎。余下的半辈子还来得及,你们还会有机会再见的。”祝明渊, “我也......还能再见到她。”

    “你爱她。”祝晚吟认真看着他,想到杨芸的话, “她——你爱她,也爱我。”

    祝明渊片刻失神,随后低声笑,“狂妄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上万部免费看。自大的女人。她的话,一个字也不能信。”

    他望向她,深邃的眉宇如海。

    过了许久,他平静道,“晚吟,我没有资格标榜我对你的爱,我并不是一个好父亲。特别是对你来,我不配。人生的路总是不好走,各有各的命途。我和你母亲一样,这辈子负的人太多,倘若有下辈子,一定是要还债的。”

    “我对你不是恨而是......很多时候,我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大概还有半辈子可以赎罪,也或许这辈子都无法再弥补你什么。但是晚吟——”

    祝明渊抬手碰她的头发,动作生疏犹疑,像是在尝试着去做一个父亲。

    他的目光与声音同样郑重,“对不起。”

    他亏欠的东西即便永远无法偿还,也自知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真的是一个很不好的父亲,可又比太多父亲合格。因为大多数父母从来都不知道只是这句最简单的道歉,才是他们最大的亏欠。

    血缘关系真是这世上最不平等的东西。

    显然在祝明渊向她道歉的这一刻,她就已经原谅他了。

    风从遥远的海上吹拂而来,吹乱了她的头发。祝晚吟有些荒唐地笑了声,看着在海平线沉下的残阳。

    那么炽热,那么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