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火葬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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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外传来慌张杂乱的脚步声,明月镇定地捂住傻奴的嘴,似乎这些事情她已经做了成千上百遍。

    她身上的香气扑在傻奴鼻尖,声音却冷得不像一个姐姐,“傻奴,别出声,我会死的。”

    傻奴呼吸一滞,看向陌生的姐姐。

    明月侧着耳朵,仔细听取外面的动静,没有注意到傻奴愈发黯淡的眼神。

    姐姐也变了……

    王府侍卫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明月松了口气,揉着傻奴的脑袋问:“吧,到底怎么了?李远山那个狗东西欺负你了,是不是?”

    傻奴用自己的眼睛紧盯着明月,明月被她盯得浑身发麻,戳了下她的脑门,“别这么看我,你都懂了,我知道。”

    傻奴却抓紧了自己的衣领,像是呼吸困难般大口地喘着气。

    明月还当是她在害怕自己套她话,笑这个傻东西竟也懂得偏帮相公了。

    “傻奴,你放心,肃亲王一旦自立,瑶水和瑶南之间就不会有战争了。我此次过来,只是为了运回五哥的尸身。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傻奴不知所措地问道:“五哥是谁?”

    原来李远山还没告诉傻奴的身世……明月的眼帘垂了下来,选择帮李远山隐瞒,“五哥我自己会去找的,你不用管了。那你知道苏伟在哪吗?”

    提到苏伟,傻奴的头就很疼,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痛不可忍道:“他死了,死了!我给了他金子,让他吞下去,然后他被毒死了!”

    明月稍怔,很快意识到傻奴的状态堪忧,看样子不仅仅是混沌无知,甚至连话都无法连贯清晰地出。

    她抱起傻奴,上了楼。

    傻奴不断地挣扎,残存的理智让她压低了自己声音哭,“姐姐,哥哥,但是我护不住他!我、我……我给了他金子……我只能给他金子……”

    这句话完,傻奴开始嚎啕大哭,“姐姐,我只能给他金子!我只能给他金子!我再也不喜欢金子了!”

    明月从她混乱的话语中听懂了一些——傻奴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并且和苏伟,也就是她们的五哥相认了,傻奴给了他金子,让他走得好受些。

    可笑,苏伟乃是堂堂瑶水大将苏正光的嫡子,本应衣食无忧,到头来,吞金而亡反倒成了他最好的归宿。

    那块金子,还是他最喜欢的妹妹给的。

    听这次又是李远山抓的人。

    为什么总是李远山?父亲、哥哥,连自己的妹妹都要被他毁掉了。

    傻奴变成这幅模样,比之前还要痴傻,若李远山有好好对她,明月是怎么都无法相信的。

    该死的李远山。

    明月握住傻奴的手,轻声安慰道:“傻奴,好傻奴,你做得够好了,睡一觉吧,醒来就什么都忘了。”

    她没有一丝犹豫,掏出一颗药丸放在傻奴嘴边,“傻奴,张嘴。”

    傻奴乖乖吃了,纯净的眼睛懵里懵懂地看着她,情绪平缓了许多。

    她嚼着苦涩的药丸,含糊问:“这是什么?”

    是掺了蒙汗药的丸子,但明月并没有告诉她。

    “如果你觉得李远山对你不好,日后就来这里等我,这里有我的人在。”

    明月的五官在她眼里越来越模糊,傻奴觉得自己有些困了,了个哈欠道:“姐姐,你快回去吧,我不想再失去姐姐了……”

    她头一歪,睡了过去,枕头太高,她的脸侧着滑下。

    明月捧住她的脑袋,掐掐她的嫩脸,自言自语:“我的话你到底听到了没有啊……真麻烦,又变回去了。”

    她习以为常。

    傻奴从就笨,细心教着就能好上一阵,但若是受了什么刺激,就会前功尽弃,回到初始。

    她被坏人骗走过好几次,每次回来都又变傻了,苏氏忙着算计李家,明月又逐渐长大,也有了自己的活计要做,久而久之的,就没人管傻奴了。

    以前有萧擎那子护着她,她慢慢的又好起来了,直到嫁给李远山之前都是还不错的状态,等去了将军府,更是与常人一般。

    苏伟曾传来消息,傻奴已经开始在账房帮忙,会算账了。

    她本以为傻奴会快快乐乐地过下去,却没想到傻奴比之前还不如了。

    狗娘养的李远山!

    她咒骂。

    想运回苏伟的尸身已是不可能了,傻奴貌似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埋着,明月深深叹息,“傻奴,希望你能和他好好的。”

    明月披上一件黑衣,匆匆下了楼,借着倾洒而下的日光,离开了瑶南。

    *

    瑶水这次进犯似乎只是为了制造混乱,只了一天多就撤了兵。

    众将士都摸不到头脑,他们才刚出兵,营帐才刚扎上,伙事营的大锅菜还没煮热乎呢,咋瑶水人就跑了呢?

    难道是他们知道李将军回来了,被吓破了胆子?

    他们哈哈大笑,不断歌颂着李远山的骁勇善战,在营地架起篝火,干脆饮酒放松。

    李远山和瑶水交手近二十年,自然也察出其中蹊跷,只是将士们正在兴头上,他不好什么。

    李远山席地而坐,酒碗送到了嘴边,却只假装抿了一口。

    昨夜太过混乱,他没功夫想傻奴的事情,今日闲了下来,他算夜里回去一趟,看看她。

    傻奴不喜酒气,他就不喝,喝了傻奴定然不会让他亲嘴的。

    娇娇软软的傻奴啊……

    竟也懂得怀疑他了。

    李远山寒着脸,将酒碗摔在地上。

    看他回去怎么……

    怎么好好跟她服软道歉。

    李远山是武将,脾气上来时肠子都是直的,他今日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了一遍傻奴的话,才发现傻奴似乎并不在意孩子的事情,而是在意他为何一直瞒着她,他是否还爱她。

    呵,傻奴。

    就是天崩地裂了老子也爱你,爱死你,爱得你天天叫爹,日日昏厥。

    士兵们已经七扭八歪躺了满地,李远山也站起了身。

    他拍拍雷电健硕的脖子,“走吧,回家。”

    他一路风驰电掣,到了亲王府。

    亲王府的灯都点着,李远山直觉古怪,见到门房欲言又止的样子更是又了种微妙的紧张感,“怎么了?”

    门房一脸愁苦,“将军,王妃胎气不稳,郎中正在里头烧艾草呢。”

    才四个月就烧艾草,这一胎怕是不好。若主子真的没了,他们这些下人以后都别想看到王爷的一个好脸色。

    李远山快步进了亲王的院子,果不其然,浓重的药味弥漫了整个院子,他揪过一个丫鬟问:“王妃如何了?”

    丫鬟被他的脸色吓得瑟瑟发抖,颤声回道:“王妃的胎已经稳住了,但是……”

    “但是什么?”李远山瞪了她一眼,“有话直!”

    丫鬟哐的一声跪下,“将军,夫人今天出去买东西,走丢了……”

    “啊!!!”丫鬟发出一声惨叫。

    李远山的红月刀擦着她的胳膊,直直掉落在地上。

    她,差点被重达六十斤的红月砸死。

    劫后余生的丫鬟抬起头,只见身形如山一般厚重的李将军失神地站着,嘴里念着一句话——

    为什么。

    他望着惨淡的月光,脑海里滑过一个可怕的想法,急忙推门进屋,“王爷,属下请求封城!瑶水故意用兵力吸引我们赶往前线,此时一定会有奸细进入主城,请王爷速速封锁城门,排查全城可疑人口!”

    亲王气得直跺脚,“李远山,你做什么!涟涟才刚睡下,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

    他推搡着李远山出门,低声道:“本王在傻奴走丢后就封城了,城里也加强了巡逻,你大可放心,只要傻奴没出城南关,本王就能把她挖出来!”

    “大战在即,他们抓起傻奴,是想……”李远山不敢再想。

    亲王反问:“届时你会如何选?”

    李远山默不作声。

    亲王冷哼一声,“傻奴是涟涟的儿媳,也是本王的儿媳!本王命令你,如果真到了那一日,举兵投降也得把傻奴给本王带回来!”

    罢,他十分造作地补了句:“我可不是喜欢她,我是心疼涟涟,两次都因为她动了胎气。我就是心疼涟涟。”

    李远山眉间涩然,转身离去。

    他要一个一个把这些瑶水的奸细都捉出来,寻回他的孩。

    他还没跟她道歉……

    她怎么可以就这样消失。

    他还没跟她道歉。

    傻奴丢过一次,萧擎发现傻奴养了条狗,这才找到了藏在木箱里的傻奴。

    他如法炮制,抱了大黄出来,将顽皮的狗子放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去吧。”

    大黄撒腿就跑,一路到了一座荒山,李远山带着几十个精兵跟随大黄,见到大黄所去的方向后,所有人的心都在下沉。

    这里,他们很熟悉。

    乱葬岗。

    无人收殓的平民、没能捱过酷刑的瑶水奸细,以及死在瑶南境内的外乡人,死后都会被丢在这里,好点的能有一个土包,差些的就是一张竹席。

    而在乱葬岗的另外一边,紧紧相邻的就是瑶南的英雄冢,所有不能回家安葬的将士都在这里沉睡。

    李远山将红月交给了别人,又让另一个兵扶住了他。

    ——李远山竟是腿软了。

    兵无意间瞥到李远山的一滴泪,那颗泪在月光下顺着他的鼻梁滑下,而那个人,他的视线仍在坚定地搜寻,整张脸都死死地绷着,因为太过用力,兵甚至能听到他自后槽牙处磨出的吱吱声。

    大黄停了下来,它歪了歪头,后腿一屈,蹲了下来。

    圆满的月下静静地坐着一只狗,狗远眺深坑中的一处,叫也不叫。

    这时,李远山忽然甩开兵的手,跑了过去。

    他像只鬼魅,又如同黑豹,在坎坷的土路上跌跌撞撞地奔跑。

    兵再次感叹李远山的恢复能力,这样看,他的腿竟和常人一般了,丝毫看不出有条腿是假的。

    冷冬的风刮在李远山的脸上,比刀割更痛,但更让他痛的,是他的心。

    “傻奴!”野兽嘶吼。

    深坑里的一个脏兮兮的人扭过脑袋,她的脸上全是血污,眼睛明亮,但又被一层晦涩的情绪蒙住,她茫然而空洞地望着站定的男人,很快就转过头去,继续在坑里翻动那些已为白骨、或仍有皮肉的尸身。

    夜风搅动丛林,发出低低的咆哮声,而叶子们则竭力地压抑着哀嚎,这里是乱葬岗,任何一点声响都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野兽低沉的嗓音更给这里增添了令人发寒的冷意:“他不在这里。”

    他是谁?士兵们面面相觑。

    比乞丐还肮脏的人停下了自己的动作,终于直起身体。

    大黄站了起来,它知道主人要走了。

    傻奴慢慢爬了上来,李远山要不亲眼看着,他都想象不出这么的手脚、这么矮的姑娘是怎么爬上来的。

    傻奴垂着头站在他面前,玩着自己的手指,不发一言。

    男人的手抓住她细弱的颈子,向他怀里按去,直到感受到了她身体的温度,他的意识才缓缓归位。

    他终于觉得自己的脚掌是踩在大地上的了,而非悬在绞刑架上。

    “你想找他,为什么不问我。”

    傻奴不话。

    士兵们听到他一声长长的叹息。

    “算了。”他又叹了一声,“先回家。”

    这次傻奴摇头了。

    李远山捧着她的脸想亲亲她,但她太脏了,无处下嘴,只能作罢,“听话,先回家洗洗干净,我马上就带你去找他,我发誓。”

    二人共乘一匹骏马,慢慢回了城里。

    路上,男人瞥到她后领内藏着的一处还算干净的皮肤,狠狠地咬了下去,辗转碾磨。

    他自知理亏,给娇儿洗澡的时候,几次犹豫才开口:“我并非不喜欢你,那时候。不喜欢的女人我绝不会娶。”

    傻奴的眼睛眨了一眨,意思很明显。

    她想听。

    男人却脸色僵了一下,“白蕊除外,当年我受重伤,躲进了她家里。她父亲明知道我是瑶南的李远山,还是留下了我,后来他因为此事被株连,被抓前让我带着白蕊逃走,我这才以娶妾的名义向王爷讨了通融,否则白蕊无法进入瑶南一步。我从未把她当作一个女人看,我甚至都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子。”

    傻奴抿唇,她不是想听这个。

    “傻奴,我承认……我是成亲后才喜爱上你。”

    这一桶水已经脏得不能看了,他又抱着她进了另外一桶中。

    “那碗药……”李远山盯着傻奴。

    傻奴抬起眼睛。

    李远山摸着她的脸,每一下都爱怜万分,“那碗药,是我毕生最悔之事。”

    毕生最悔,没有之一。

    傻奴湿漉漉地望着他,嘴角在细微地抽动,李远山接住她的眼泪,“别哭,乖宝宝,别哭……都是相公的错。我就是怕你哭,才不敢告诉你。”

    他掌心里存了一手泪水,这是他见过属于傻奴的、最伤心的泪水。

    “傻奴,原谅我。”

    傻奴迟疑了下,然后点点头。

    李远山如释重负,掰过她的脑袋,吻了进去。

    不若平时强势的索取,这一吻绵长细腻,他在安抚他的孩子。

    傻奴看起来依旧乖巧无暇,但手却不安分。

    “傻奴……”男人压抑着声音喊她,“别动……”

    傻奴果真不动了。

    他又反悔了,“傻奴,再动动……”

    这是傻奴第一次主动爱他,他觉得他的灵魂都丧失了,喜怒哀乐都完全被她掌控着,她随时可以让他走向巅峰,也随时可以让他跌入深渊。

    傻奴带他去的是顶峰。

    李远山回过神来,傻奴已经在净手了。

    她仍是闷闷不乐,但她愿意这样做,就是原谅他了,不是吗?

    李远山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每走一步都要紧紧贴着她的身体,一寸都不舍得放过。

    苏伟停在一处暗室,就在王府内。

    他此时已经是瓦罐里的一捧灰土了,上面也没有写名字,安静地摆在那里。

    傻奴木讷地抱起他,看向李远山。

    李远山颔首,“你可以留下他,放在我们的房里。”

    傻奴摇摇头。

    李远山皱眉,“瑶南?”

    倒也不是不行,但傻奴为何突然去找苏伟,又突然想把苏伟送回瑶南?

    傻奴沉沉地点了点头。

    李远山心里一寒,“你今天见过什么人?”

    傻奴抱紧了苏伟。

    生前没能好好抱抱他,她有些遗憾。

    “苏氏来了?还是明月?”

    傻奴退了几步,但男人不会允许她远离,不容拒绝地将她扯到怀里,“傻奴,瑶南三日后就要自立为国,届时内忧外患,危险重重,这里受不起王朝和瑶水的两方夹击!如果亲王倒台,你、我,母亲,全部都要沦为阶下囚!”

    傻奴死咬着唇,她不会背叛姐姐的,她不要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了!

    李远山难以相信,傻奴竟在这个时候选择偏袒瑶水,她知道她在做什么吗?

    就算是他李远山想,也不能!

    开弓没有回头箭,瑶南覆灭,他就要死,傻奴也要死,他怎么舍得?

    他还要跟傻奴过一辈子……

    “我和母亲,你难道要看我们落难吗?”

    傻奴的嘴唇已经被咬出了血,李远山感到一阵寒意,从头到脚,遍布全身。

    他残忍地夺走苏伟,高高举起,居高临下地逼问她:“现在可以了吗?”

    傻奴尖叫一声,蹦着高也要苏伟。

    但是她太矮了,李远山对于她来,就是一座不可动摇的大山。

    “傻奴,”李远山低声警告,“你今天要是不出来那些人的下落,我现在就把他砸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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