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火葬场五
*
第五十二日,傻奴开始不在家住了,她像一只狡猾的兔子,每天换一户人家睡,并且死缠着人家的女眷,夜里非要跟人家睡在一起。
李远山安分了几日,毕竟在别人家也不好做什么。
傻奴稍获喘息,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
她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但总归能躲一日是一日。
李远山在茶楼的顶层,望着傻奴在院子里踢毽子的身影。
鹅黄色的娇儿一蹦一跳,因为兴奋而脸发红,她的葡萄眼随着毽子而转动,李远山忍不住去想,这双笑着的眼睛一会哭起来会是何等的可人?
他仰头饮下一整盏茶,浇灭蠢蠢欲动的破坏欲。
到了傍晚,傻奴要走了,她依依不舍地和人家道别,赶往下一家。
她步出大门,李远山也站起了身,拄拐下楼。
傻奴脚步匆急,宽大的披风帽子遮住了她的表情,只露一双不安的眼睛在外面。
这里是大马路,李远山定然不会肆意妄为到在这商铺林立的地方对自己做什么的。
她路过百合家的衣铺,看到百合在里面来回忙碌,她微微迟疑,还是抬脚离开。
只这一下停顿而已,李远山跟上了她。
傻奴浑然不察,兀自前行,不知道野兽的眼睛已经燃起了火焰。
李远山不急不躁,对自己的猎物势在必得,拐杖像是他的武器,随着他的步伐而点在地上。
她的耳朵动了动,好像在杂乱的摊贩叫卖声中听到了一阵有规律的哒哒声。
傻奴心里一寒,站在了一家热闹的摊子前,不肯走了。
她被人拱着向前,漂亮晶莹的几排糖人就进入了她的视线。
糖人做得慢,买的人却多,傻奴现在的心情比买糖的人还煎熬。
她已经感受到了男人在她身后呼出的灼热的气息了,他的体内似乎有取之不尽的力量,带着压迫感拍向她。
“李将军!”有人认出他。
忙着做糖人的摊贩这才看到李远山,拿出放在一边用做展示的兔子糖人给了他,“李将军,这个送给您,拿回去哄夫人吧,妇人都爱这个!”
李远山上前半步,接过糖人。
傻奴僵硬地任男人坚硬的肌肉擦过自己的手臂,他的气息拂过自己的头顶,若有似无的触碰比猛烈的进犯更加暧昧,也更加让她害怕,像头上悬着的一把尖刀,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
她低着头,祈求男人别在这里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呼吸扑在了她的鼻尖,甜蜜的糖人贴到了她的唇边,傻奴闭着嘴,不肯吃。
“拿着。”李远山轻笑,几日了?终于能靠近她了,“这不算我的,吃吧。”
这里人很多,后面还排着人,他大有她不拿他就不走的架势。
傻奴硬着头皮接下,心尖颤抖,恐惧着后面的事情。
但男人走了,傻奴愣愣地扭头,发现他真的走了。
他来这一趟,似乎只是为了给自己买糖。
摊贩笑眯眯的,“是我没发现将军夫人在这里,夫人还喜欢什么,尽管。”
傻奴摇摇头,走了。
她捏着糖人的木棍,混乱而忐忑,这一根糖人搅乱了她的心境。
她有些看不懂李远山了。
他应该是强势的、霸道的,但他现在却学会点到为止了。
傻奴胡思乱想着,忽然胳膊上一疼,她惊恐地看过去,就看到李远山隐藏在暗处的一双亮着的眼,而他的手,正紧紧地拉着她跌进他的怀里。
糖人掉在了地上,马车路过,滚滚车轮毫无知觉地将糖人碾碎了,而后几个壮汉挡住了方才傻奴消失的巷口。
“跑哪里去,嗯?”李远山慵懒地开口。
但他并不准备给傻奴回嘴的机会,这张嘴,被他亲着就够了。
傻奴靠着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墙壁,低低唤了声疼。
李远山抬起脸,眼神有些迷乱,“嘴儿被咬破了?”
他语气似有心疼,转瞬又道:“好好记着这疼,再敢躲我,破的就不止是这里了……”
他扣着她的后脑,强迫她接受他更深的爱。
傻奴绝望地落泪,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
不远处都是他的人,他们化为一堵肉墙,让街上的人看不到她,可这里的居民随时会出门、开窗,她随时会被发现在这里,不知羞耻地任人掠夺。
李远山根本不管她的情绪,他仍旧没学会尊重她。
野狗啃噬自己的猎物,饿了许久的野狗不讲循序渐进,也不讲章程理法,只用自己最本能的方式去获得饱腹感。
他看似失智,眼睛却清醒地盯着傻奴,看到娇儿因为他而露出难忍的神情,他的气息更加狂乱。
“乖宝宝……乖宝宝,别再躲我了,我会疯的……”
他疯了都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就像现在。
他细心地为傻奴系上披风,拭去她的泪珠,像是得到了珍贵的仙露,又卷入了嘴里。
傻奴一把推开他,一瘸一拐地走了。
她没有去约好的人家,回了苏家。
李远山自然跟着,砰的一声闭上的大门拦不住他,他可以翻墙。
他看到傻奴蹲在地上哭,的身影不断颤抖。
他目色一黯,“傻奴,我……”
我只是想让你想起我。
可我没想到,你竟是比之前更抗拒我了。
他拽起傻奴,“傻奴,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他想见她,必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求别人帮忙,才能看上那么一眼。
一眼怎么够?他想要的是天长地长、朝夕相伴。
傻奴哭得很伤心,这不是李远山想要的,他只想要她因为极致愉悦而流出的泪。
他抱着傻奴哄了好一会,笨拙地掏出一颗糖,尝试放在她的唇边,用大狗狗忠诚期盼的目光看着她,希望她能吃下自己的糖。
他已经不奢求傻奴只吃他的糖了,只求她尝一口,尝一口就行。
傻奴有些哭累了,脸显得疲倦欲睡,她呆呆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张开了口。
李远山的呼吸顿住,“傻奴?”
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把糖送入她的嘴里,看到傻奴呆滞地含着他的糖合上了眼睛,他这才相信了自己所看的并非虚幻。
傻奴真的原谅他了……
他重重地吻入她,也尝到了那颗糖的滋味。
傻奴睡着了,呼吸不算平稳,他给她唱铁骨铮铮的安眠曲,眼睛不舍得离开她半分。
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狂跳,仿佛要冲出来告诉所有人——他家孩回来了!
傻奴睡得很不安稳,即便在梦中也发出了低低的呼救声,李远山搂紧了她,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哄:“乖宝宝,相公在呢,不怕。”
她听到他的声音后,像是放弃抵抗般软了四肢。
——傻奴梦到自己进入一片丛林,这里遮天蔽日,见不到一丝阳光,她拼命地跑,却怎么也找不到通往回家的路。
丛林深处有一户人家,亮着温馨的灯。
久久流浪的傻奴眼睛亮了,跑向那个温暖的屋。
她推开门,看到一条干瘦的黑蟒盘在床上,吐着令人恶心的信子,瞪着饥肠辘辘的金瞳,在捕捉到她的一霎那,黑蟒支起了粗壮的蛇尾。
她被黑蟒卷起,拆吃入腹。
是不是怎么都逃不掉呢?傻奴想。
这条黑蟒,看起来快饿死了。
*
李远山和傻奴过了一段好日子。
白天他上朝,晚上回苏家陪傻奴,整夜整夜地纠缠。
面对傻奴,他永不知疲倦。
傻奴还是怏怏的样子,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唯独喜欢看地理游志,李远山夜里点着灯告诉她,这些地方以后他都会带她去玩,只要她先让他玩个痛快。
傻奴乖依地靠在他怀里,偶尔的一下亲吻都能让男人全身发颤。
“傻奴……傻奴……”他喉结翻滚,溢出嘶哑的低吼。
初夏来的时候,玉南毫无征兆开始向王朝发难。
肃南帝亲自率军出征,攻下玉南和王朝接壤的一座城池。
肃南帝早已病入膏肓的流言不攻自破,他老人家老当益壮,不仅能让皇后怀孕,还能骑马仗。
王朝猝不及防被了个灰头土脸,守城的太守以百姓的平安为要求,献上了自己的官印。
王朝风雨飘摇,黄河南部一带又发了病疫,没有还手之力。
肃南帝终于见到了他的天子哥哥。
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许是天子对肃南帝多有愧疚,又或是对这个弟弟疼到了骨子里,再也许是王朝急于想把瘟疫四起的地方丢给玉南,反正王朝最终割让了黄河以南部所有座城池给了玉南。
玉南的版图还在继续扩大,但玉南停下了攻城略地的步伐,突然安生了下来。
因为肃南帝的皇后要生了。
皇子钟有玉降生那天,皇后难产了已经两日,皇宫乱作一团,肃南帝听着皇后的惨叫声抖成了筛子,直呼等这崽子生下来一定要痛揍一顿,竟敢让他的涟涟受这等大罪。
只能拄着拐杖行走的李远山却想,还好傻奴不用吃这份苦,尽管傻奴因此而怨恨了他。
想起最近格外听话懂事的傻奴,男人的嘴角情不自禁翘起。
有气没处撒的肃南帝见到这个时候李远山居然还在笑,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
李远山无所谓地低着头,心里只念着他的傻奴。
傻奴怕血,因此没有进宫,他来这之前,傻奴还给了他一个绵长的亲吻。
他被兔子勾得回不了魂儿,差点就误了太医估算的时间,只是没想到这一待就是两天。
当婴儿的哭啼声响彻整个寝殿时,李远山看到几粒灰尘在空中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百合抱着皇子出来,满脸笑意:“恭喜皇上,是个皇子!”
肃南帝却只淡淡看了一眼,“朕进去看看涟涟,孩子你帮朕带会。”
百合把孩子塞给李远山,李远山怀抱着奶娃茫然无措,奶娃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傻奴被缠了三天三夜的时候都没这么哭过。
百合心翼翼地接过孩子,“爷,您带孩子的时候,千万不要板着脸了,忒吓人了。”
李远山摸摸自己的脸,“很凶吗?”
傻奴喜欢得不得了呢,前天还往这亲了好几口。
他进去了看了亲娘一眼,见她并无大碍,只是累得睡着了,遂又狠狠地瞪了那折磨了母亲三天的亲弟弟,果然,奶娃娃又哭了。
肃南帝头疼地捂住了谢玉涟的耳朵,“拿出去拿出去,什么大怨种啊就知道哭!”
他连带着看李远山都不顺眼了,“你也给朕出去,你们俩都不是好玩意儿!”
可怜的皇子、玉南将来的继承人,出生第一天就遭到了父亲和哥哥的嫌弃。
李远山顺势回了家。
因为傻奴最近太乖了,他在她家门口的人手已经撤走了不少,只留下几个伪装成商贩的在外面,保证家里不会出事就行了,所以最近苏家的门前显得有些冷清。
冷清点好,不会再有两人躲在被窝里悄悄话的时候忽然听到谁高亢的叫卖声,想赶走却发现是自己人那样的尴尬。
李远山回来了,商贩们登时了结了手头的活计,准备收摊。
大门上的对联已经换了,不再是孩子开玩笑似的写画,而是李远山苍劲的大字——朝夕携手,白头不倦。
他噙着一抹笑进了门。
明月在院子里看书,不过目光并没有落在书上,而是后院的方向。
“她在后院玩呢?”后院种了几棵树,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傻奴喜欢去后面乘凉,有时也爬爬树。
明月没话。
李远山去了后院,没有看到人,他脸色稍沉,“傻奴去哪里玩了?你没告诉她傍晚以后不准出门?”
明月张了张嘴,心不在焉地:“了,大概玩够了自己就回来了。”
他坐在一边,量明月看的是什么书,“你最近也看这个?”
这是傻奴很喜欢的那本地理游志。
明月合上书,“嗯……随便翻翻,还挺有意思的。”
李远山不无得意道:“看到上面画的圈没有?那都是傻奴想去的,以后我要带她都走一遍。”
大狗狗翘尾巴了。
明月古怪地瞅了他一眼,“是吗。”
两人有一茬没一茬地闲扯着,直到明月开始点灯,傻奴都没回来。
李远山无心吃饭,有些生闷气,“野孩子。”
回来非狠狠地“教训”她一番不可,让她哭着求饶,承认错误。
他左右不放心,带着人去傻奴常去的地方找了一圈。
然而,他们都已经两日没见过傻奴了。
连门口的眼线都两日没见过傻奴,只在他刚进宫那日看见过傻奴出去玩,买了很多的衣裳和吃食,看起来非常开心的样子。
李远山的心猛地向下沉,而坠落的地方似乎永无尽头。
他再次面临深渊。
明月看到回来兴师问罪的李远山,平静地问:“你能拘她多久?”
李远山张嘴就想,当然是一辈子!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拘?什么叫拘?”
他们是夫妻,何来强拘?
明月怜悯地望着他,“无可救药。”
窗柩上的银铃叮叮响起,李远山猛然望去,满是震惊。
他家孩,不要他了?
作者有话:
女鹅跑咯,狗子找不到略略略,气死狗子,让你作让你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