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072 你为什么喜欢他
白雨渐眸光怔然。
而她转身坐到梳妆镜前, 将发上的金钗、步摇等繁复的发饰都给卸下。
眸光却微滞,看到那妆奁之下,压着一纸婚书。
开来看,上面的名字, 却是白蓁蓁, 与明尧。
字体惊鸿般美, 是他一贯的凌厉笔锋。
一只修长而美的手,忽然拿起那婚书。
男子站在她身后, 捧着那纸婚书,火红纸笺衬得皮肤白皙。
“自欺欺人, 有意思么?”
“有人相信, 它就有意义。”白雨渐将婚书揣在怀中,俯身将手放在她肩膀,“我来帮你吧。”
他心翼翼为她拆开那不算复杂的发髻, 手指穿梭之间灵巧温柔, 没有让她感到痛楚。
她却注意到他的皮肤少了一层血色,看上去透着几分病态。
“你病了?”她淡淡地问, 他面色一僵,旋即把金钗放进妆奁,继续动作, “风寒而已。”
“手伸出来, 给你把脉。”
许是今夜的红烛太过明艳,营造了几分温情的氛围。她心平气和地与他起话来。
他却摇了摇头。
“想是这里照不到阳光,才会如此罢。你放心,我并无大碍。”一贯的清寒嗓音。
蓁蓁也不勉强。
这地宫之下建造了专门的药庐,还配有各式各样的药材,就算生了病, 他一个郎中不至于连自己的身体都调理不好。
她坐的久了,忍不住了个哈欠。
“你饿不饿?”他忽然问。
她的发丝全都披散下来,摸在手里顺滑如水,他看向镜子里那红唇如焰的少女,唇角带了一丝自己都觉察不到的笑意。
蓁蓁皱眉,“怎么?”
白雨渐道,“我给你煮一碗面吧。”
着他就走了出去,这地宫麻雀虽,但五脏俱全,灶房亦是有的。
蓁蓁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以往她的生辰,他都会破天荒地煮上一碗生辰面,可今儿又不是她的生辰,他怎么这般反常。
一刻钟后,她盯着那碗热热气腾腾的面,抿着唇,实话,她怀疑里面有毒。
白雨渐被她关在下面,又用锁链捆着,又用鞭子,想起来时哄一哄,想不起来就丢在一边。
她实在不能相信,他心底一丝怨气都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看她没有丝毫动筷的意思,那双桃花眼里的光,渐渐地黯淡了下去。
“你……”
“我不喜欢吃面了,”蓁蓁抬眼看着他,平铺直叙,“而且我也不饿,虽然是你做的,但并不代表,我一定要吃,不是吗?”
他的脸色更加白了一些,眼珠子黑漆漆的。
“是。”
他抬起那碗面,不知道离开去了哪里,想必是端去倒掉了吧。
她撑着腮,其实那碗面做的飘香诱人,几点葱花点缀着,还卧着一个黄澄澄的荷包蛋,勾人食欲的很。
这人即便不做官儿,不做郎中,做个厨子亦是极好的,真是应了那句古话,技多不压身。
更何况还擅长雕刻、刺绣……
看着那火红的,又被整整齐齐叠好在案上的嫁衣,她难免赞叹一下。
然后发了会呆。
等到白雨渐擦干净手,走回来的时候,少女就倚在门边,她的目光穿过他,看向那漆黑的尽头。
“对了,灶房旁边,你应该看到了吧,还有一扇门,那是通往地窖的,藏了几坛好酒。”
她好像忘记刚才拒绝了他,冲他弯着眼甜甜地,“你若是平日里无聊,可以去弄点酒来喝。”
“只是那些酒里,有几坛我珍藏的佳酿,你要留点给我,不要全都喝光了。”
她可不会忘记,白雨渐看上去清冷克制,骨子里其实是个酒鬼,一坛酒给他,没几下就喝光了。
蓁蓁完就要离开,却被轻轻握住了手腕。
“何日再来?”他嗓音低醇,与生俱来的倾醉口吻,因为是背光站着,眸底有些晦涩难辨。
“归期不定。”
她没有假话,后宫事务繁琐,光是处理那些鸡毛蒜皮之事,就占用了她大半的时间。
何况姚玉书还时不时来碧梧宫坐坐,她待皇帝,总是要拿出十二分的耐心的。
她目光慢慢放平,“你知晓,今日陪你完成这场婚礼,只是谢谢你救了印朝暮。”
“这并不代表什么。”
他眸光落在她面上,安静量着,似乎想要找出一点谎的证据。
片刻后,他的眼中,浮出了一丝茫然之色。
他缓缓地松开了手。
“我知道了。”
他低低地。
男子喜服还未褪,长身玉立,一团模糊的烛光之中,面庞若冰雪动人。
地宫无风,撩不起那衣衫与墨发翻飞翩然,可他光是站在那里,就像极了临凡的仙人。
他的手脚之上,早就没有锁链限制他的行动。
可他却定定地站在那里,脚下宛如生了根。
整个人又被无形的枷锁,牢牢地束缚住了。
她这一去,又是半月不见人影。
……
得到了就不会珍惜。
这句话适用于所有人,包括蓁蓁,她忙得焦头烂额,基本把白雨渐这个人忘在了脑后。
前朝再度给皇帝施压,要求皇帝广纳妃嫔,为太行绵延后嗣,并暗暗指责皇后不贤。
然而朝廷之中,以那位前不久刚刚拜将的印朝暮为首,组成了力保皇后的武臣党派。
自古谁有军权谁是老大,手握丹书玉令与暗网两大军队势力,魏氏若有心效仿武皇,只怕无人能够阻拦。
就连姚玉书偶然看向她的目光中,也掺杂了一些不太一样的东西。
但是,他却向朝廷下旨,只道他在位一日,便一日不会废后。
这道永不废后的旨意一下,民间不知又有多少传唱帝后情深的童谣兴起。
这天蓁蓁正在修剪花枝。
西域进贡了一种水晶瓶,往里插上各式各样的鲜花,当真是美的缭乱人眼。
玄香匆匆走了进来:
“皇后娘娘,安宁公主求见。”
“安宁公主?”
蓁蓁想了起来,姚翩然,姚玉书那个便宜妹妹。
与今上并无血缘关系,乃是在宫外抱养,深受已故太后喜爱的,安宁公主。
虞氏死后,在宝仪宫的牌匾之后,皇帝发现了一封遗书。里面详细记载了她一生的憾事。
包括当初明家被灭的经过,其中刻意提及,明家有一位幼的女儿,名字唤作,明翩翩。
“皇嫂。”安宁行礼,别扭地唤了一声。
“安宁找本宫,有什么事吗?”
蓁蓁依旧修剪着花枝,头也没抬。
安宁却没吭声,只是眼珠子滴溜溜地量着四周,直到蓁蓁又喊了她一声。
安宁这才回神,眼里却噙满了泪,“皇嫂,安宁听闻,丞相大人是在皇嫂宫中殁的……”
她声音带着哭腔,“那日的情形,皇嫂可能与安宁细细?”
先是太后驾崩,又是心上人长逝。
她这几日肝肠寸断,天天以泪洗面,嗓子都哑了。
“本宫并没有什么好的。”
安宁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皇后的眼睛道,“安宁派人调查过,那枚平安符,还有丞相的过去,安宁知道,他曾经收养过一个孤女,那个孤女,就是皇嫂吧?”
蓁蓁终于放下剪刀,却是答非所问,“安宁,你知道,你为何能从母后那里,得到那么多的宠爱吗?”
安宁一头雾水,“皇嫂这是何意?”
为何忽然提及母后?
看着她懵懂无知的样子,蓁蓁笑了。安宁不知道,但是她知道。
虞氏在遗书上,收养安宁,是缘于心中的愧疚,将自己亲生女儿遗弃的愧疚。
看着安宁健康成长,仿佛看见了自己亲生女儿的成长,所以,虞氏几乎是无条件地宠爱着安宁公主,什么都纵容着,满足着。
渐渐地,从安宁身上,虞氏感受到了真正属于母女之间的温情。
是安宁弥补了她内心的亏欠,让她得到了救赎。
这些话,蓁蓁看到的时候,不知是该感到凄凉,还是讽刺。
安宁公主,取代了她原本在虞氏心中的位置。
所以虞氏在看着她的时候,她的心情,有没有过作为一个母亲,单纯地看着一个女儿的心情呢?
想来,是没有的吧。
毕竟她的遗憾错过与悔恨,早就被另一个人给治愈了。
在那个母亲的心里,她白蓁蓁,是可有可无的。
这世上的父母,可以有很多个孩子。
然而孩子,却只能有一对父母。
从前没有的时候不觉得,等到拥有了之后才发现,原来是会暗暗比较的啊。
幸好,她从没与安宁一同,去拜见过虞氏。
否则看着她们母女之间的相处,蓁蓁没法保证自己不会感到难过与酸楚。
……
“皇嫂?皇嫂?”
蓁蓁回过神,“安宁。你想知道关于白雨渐的事,我告诉你,”
“作为交换,你告诉我一些,关于太后的事情吧。”
她握住安宁的手,一同坐了下来,脸色温和。
安宁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明明年纪差不多,为何面前的人给她的感觉,这么像,像是……
像是那个男子。
“安宁,你为什么喜欢他?”
安宁没想到,她会问的这么直白。
但她不是忸怩的性子,害羞了一下便道,“因为,看着他,我心中有股亲近,好像很久以前,就在哪里见过……”
蓁蓁注视着她,在她眉眼之间,找寻着那人的踪迹。
同父同母啊,身上流着的是,一模一样的血。
留下明氏满门一条无辜幼.女的性命。
也许,这是俪韦那沾满鲜血的手上,唯一的一块净土。
安宁走后,蓁蓁的手放在开启地宫的机关上,却始终没有按下。
她从他身上索取的,够多了。
时至今日,面对他,再也找寻不到半分怨气,她以为把他关着囚.禁着,按照自己的想法扮着操控着,心里会很痛快,事实却不是如此。
她以为自己想要看到,他如同飞白一般摇尾乞怜,下跪屈服。
但那得到的只是一时的快.感,她以为,自己在宫中这两年,血已经冷透了凉透了,可不是的,她也曾有过那热血沸腾的岁月,从来不敢忘怀。
频频梦见过去,醒来时心烦意乱。
她不想去地宫见他。
对他,没有了丝毫兴趣。
也许,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是另一个人的债。
蓁蓁转而离开碧梧宫,去了明月楼中,独坐许久。
看着月落乌啼,星光铺满世间,红墙翠瓦,万籁俱寂,世间静的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再看着那日头高高挂起,阳光几乎刺伤她的眼,新的一天再度来临。
屹立不倒的,唯有这座宫城而已。
少女缓缓起身,曼妙的身影笼罩在这灿烂的光芒中,纤细而坚韧。
这一切,要有人亲手来结束。
……
慎刑司的地牢。
谁还能认得出,地上那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是曾经的燕京第一美人。
当那如同明珠般耀眼的少女,被人簇拥着,踏进肮脏的牢狱。
池仙姬却是笑了,想当年,想当年,都是她用这般居高临下的睥睨眼神看着旁人。
哪怕是沦落教坊司,依旧无数权贵环绕,何曾似这般,被踩到泥潭里去过。
身在其中,才知道这滋味,是何等难捱。
但是,要她向她求饶,做梦!
见这女囚不跪,狱卒抬腿要踹,却被蓁蓁抬手制止。
雍容华贵的皇后走来,珠翠响动,声声清灵,“本宫带你进宫。”
“带你,去见一个人。”
是,她要带她见的人,是飞白,池仙姬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
到了地宫,暗卫推了一把,直接将池仙姬推进飞白的囚室。
“你们二人,只能活下来一个。”
暗卫冷冰冰地传达皇后口谕
然后丢给池飞白,池仙姬一人一把刀。
刀落地,发出闷响,这对姐弟的身体不约而同地抖了一下,互相退后一步。
他们看着对方的脸,彼此对视了许久,都有泪水涌下。
可他们都缓缓蹲了下去,摸索地上的那把刀。
门缓缓关上。
火红凤袍缓缓曳过,仿佛笼罩着一层霞光,美得动人心魄。
她没有转身,自然不知道有一个人,在后边默默注视了许久。
……
活下来的,是池仙姬。
这让蓁蓁感到惊讶,却并不是很意外。
她随手赏给她一个香囊,里面有大量的金银。
量着女子浑身的血迹,她吩咐左右:
“送出宫吧。”
池仙姬身子一抖,低低地笑了起来,她口里念念有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看上去,神智已经失常。
暗卫将香囊塞进她怀里,拎着池仙姬就往外走,而囚室里面飞白的尸体,还有血迹,则交给了另一个暗卫扫。
蓁蓁心里一片平静。
她问身边的人,“丞相觉得如何?”
他很平静,“丞相已死,不知娘娘唤谁。”
她这才转头看他,歪了歪头,“逼着别人自相残杀这种事,我不明白,哪来的快.感呢?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样的事呢?”
她一直都无法理解池仙姬看着他们反目成仇,是什么样的心情。
为何会露出那般痛快、得意的表情?
如今她如法炮制了,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欣喜。
少女的神色中,全是孩童般的懵懂。
他心尖一颤,自责之感几乎将他淹没。伸手想要抚平她眉心褶皱,喉咙却倏地蹿上一丝痒意。
他以手作拳抵在唇边,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她收回目光,自顾自地,“罢了,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
她毫无留恋地离去,自然不知道男子在后边咳得愈发严重。
他额头青筋暴起,无力地顺着墙根滑下,修长的身子蜷缩成了一团。
翌日,池仙姬死在城外的消息传来。
心口插着一根簪子,身上财物不翼而飞。
蓁蓁听闻此事,淡淡应了一声,静下心来继续练字,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等练到累了,才发现,姚玉书不知何时来了。
正坐在她惯常坐的那贵妃椅上,双手按在扶手上,孩子气地摇晃着。
见她看来,姚玉书笑了,问她道,“这段时间,你玩的可开心?”
蓁蓁搁下笔,将纸张吹干收起,“不觉得开心。”
姚玉书眨了眨眼,“为何?”
蓁蓁却没有话,她用帕子擦着沾了墨渍的双手,忽然抬起头来。
“皇帝哥哥,我把他放了,如何?”
“不如杀了。”姚玉书轻描淡写道。
蓁蓁却摇头,“不,我不想杀他。我会放他离开,让他永生不得回到燕京。”
“作为皇帝,朕一定会劝你杀了他。”
姚玉书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可若作为你的哥哥,我只想,听从自己的心吧,蓁蓁。”
“追权逐利,是一些人的活法。”
“逍遥自在,又是另一些人的活法。”
“没有哪一个比较高贵,只是人的选择罢了,”姚玉书道,“你不是宫里长大的,你不懂,在这座宫城里困得久了,人的心会冷的。你年纪太,很多事,你还不明白,悟不透。”
蓁蓁靠在他胸口,轻轻地,“那皇帝哥哥,想不想要丹书玉令?”
却听见头顶一道叹息。
“蓁蓁,”姚玉书哀凉地,“你不再是两年前,刚入宫的你了。”
他听出了她的试探,却没有动怒,“我希望你记得,你是我唯一的血亲。那时俪韦挟持你,我若执意不顾你的性命,要杀了俪韦,没有人拦得住我,凭他白雨渐也不行。”
姚玉书缓缓松手,眼底藏着失望,“可如今,你连我都要警惕了么?”
终究千言万语,化作无言。
蓁蓁,若你和我。
生在寻常百姓家,该有多好。
……
接连几日做了噩梦。
蓁蓁不止一次梦见,她杀了姚玉书,踩着姚家人的血骨,坐上太行之主的位置。
累累白骨之中,有一具,是那个人的。
她坐在那里,俯瞰着太行的臣民,他们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的手很冷,身体也很冷,她感觉坐在那里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
那个她是太行新的主宰,大权在握,拥有男.宠无数,好些人的面庞,都像极了一个人。
可是她知道,那个人早就死了。
死在了很多很多年前,
再也回不来了。
她转过头,茫茫浮尘散去,一间医馆悄然伫立。
有人蒙着面纱往来穿梭其中,不时传来欢声谈笑。
她正给人号脉,微风撩起那层轻纱。
露出一张脂粉未施的脸庞,却看不清具体的五官。
……
今日这场雨,是春天最后一场雨。
雨丝细密,落在乌黑浓密的发顶,只用了一根白玉簪挽起。
其余散落肩头,浓重华丽地倾泻了一身。
白雨渐长久地,像是一座静默的雕像,眺望着那座宫城。
从飞白死后,她再也没有来过。
只派玄香前来传话,“娘娘,她以后都不会来见你了。“
“她还了什么?”
“让您即刻出京,永生永世,勿再归来。”
长久没有等到那人话。
玄香悄悄抬眼,却见那人神态自若,轻轻颔首。
“知晓了。”
他毫无被玩.弄的恼怒,平静地收拾起了行囊。
其实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带走。
想了想,去地窖中提出了那坛女儿红,一并带上的,还有那件嫁衣。
心头涌上熟悉的绞痛。
他解下酒囊,对准唇。
虽然尝不出滋味,酒液入喉的辛辣,却可以缓解那股绞痛。
站在马车边上,瞿越叹气,劝,“家主,走吧。”
瞿越一开始就不相信,家主会那般死在宫中。
所以一收到密信便赶来了,果然见到雨中黑衣之人修长的身影,不知是淋雨的缘故还是怎么,他的面色显得格外苍白,少了许多血色。
何渡提议,“回南星洲吧。”
从燕京回南星洲,历经七天七夜。
脚程快些,可在五天之内赶到。
白雨渐仰头又呡了一口酒,月朗星稀,照得他面上泛起酒醉的薄红,眉心似蹙非蹙。
“且慢行。”
路上,马车停下修整,雨也停了。
将近三更,他孤身一人,去了郊外的乱葬岗。
这里,不似十多年前那般乱了。
那个时候,一路行来,道路两旁都是死尸残肢,有些冻死饿死的人,化成了森森白骨。
走一步,就要当心踩到人的头骨。
从来没有人会想着,来乱葬岗这种鬼地方。
这里常常有流寇横行,他们路过乱葬岗,都要在死人身上寻摸一阵,摸到些值钱的东西,才满意离去。
那一年……
那一年他甫满十四。
都燕京来了名神医,对于那传染性极强的疫病有独门良方,一手银针亦是奇绝,救了不少人的性命。
白衣乌发的少年,常常撑着一把二十四骨的油纸伞。
冬日常有大雪,三天三夜不歇。
早在天光未明,薄雾濛濛、荒无人烟的街上,少年人撑着伞,纤细独行的身影,就会出现。
他会到西街买酒,在东街义诊。
再在对面那间客栈吃住。
他生着一双桃花眼,面皮冰白。
只是这样的光景里,谁还记挂着神医俊不俊俏,人人都笼罩在不知明天和死亡,哪一个会先到来的恐惧之中。
他的出现,宛如神迹。
他不透露姓名,不透露年纪,渐渐有人称呼他为,白衣郎中。
那疫病虽然来势汹汹,却有药材可以抑制,在初初爆发之际,早有富硕之人,将那药材囤积了满满一库房。
而官商勾结,官员收受了贿赂与药材,自然对此视而不见。
朝廷命官尚且如此,谁还管得了底下的人呢?
被夺去性命的,大多都是那穷苦之人,老残病弱,与不满三岁的孩童。
不巧,即便有了预防,一家富户,仍是害了这病。
听闻街东出了一位神医,连忙派人重金去请。
回来却,那神医拒不肯收,扬言有三不医。
一心求死者不医。
大奸大恶者不医。
倚权重财者不医。
富户大怒,连夜派了数十家丁前去捉拿,务必要将人捉回府上。
等到了地方,却是人去楼空。
少年孤身一人,去了乱葬岗。
漆黑的天幕下尸横遍野,空气里满是浓郁的腐烂臭气,几只昏鸦偶尔怪叫。
唯有清浅的脚步声,踩过不知是枯枝还是头骨的声音。
他似乎有些体力不支,白皙的额头上出了薄薄一层细汗,走一步,便要敛袖擦一擦。
垂眸,轻喘上一口气,缓解胸口那股窒闷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