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祁正寒亲手给苏见青做了个月饼,还是爱心形状的,这一点幼稚的浪漫,确实让她笑逐颜开。她问他怎么会,他是主厨阿姨教的。
莲蓉味的月饼,她切了一块尝一尝,甜滋滋。心情旋即转阴为晴。女孩子好哄如斯。
苏见青没有问,是不是故意在这样一个特殊节日把她召回,如果是的话,她可以姑且不去计较为他而风尘仆仆的奔忙。
祁正寒也没有,其实他很多年没有过过中秋。在他的字典里,没有出现过阖家团圆这个词汇。
他静静看着她将月饼一口一口吃完,一点没跟她争。
月光落进宽敞的厨房,她的头顶被照得一片雪白,祁正寒抬手为她擦去嘴角的碎屑,二人身影交叠在墙上,在细微的咀嚼与呼吸声中,他终于在此刻寻得一点家的影子。
不过这应该称不上是家,只不过是稍纵即逝的温情堆砌起来的绮丽楼阁。
温情是泡沫的形状,转眼就会破碎坍塌。
“好不好吃。”他问。
“我实话,你的手艺真的可以。以后不当老板还可以考虑去做厨子。”苏见青给他竖大拇指。
他只做了这一个,再多也没有。苏见青略显惋惜。
祁正寒安抚她:“那你明年再来,每年给你做一个。”
苏见青不太相信他的承诺,却也笑着应承:“好。”
外面的门铃在响,两人一同透过窗户向外看去。
而后祁正寒迅速转身往外走,苏见青跟他一道过去。
来的是一个女人,她从门口车上下来,怀里抱了一个孩子,手上还牵着一个。
苏见青遥遥看见来人,跟着他走到厅门之前,便自动停住了脚步。祁正寒还在往前走,过去迎接。
女人的直觉,还没有看清她的长相,苏见青就已经预感到这位女士是谁。
她被钉在地上,无法动弹,忐忑到连表情都无法自控开始僵硬。突如其来的狭路相逢让苏见青无法从容自适地去欢迎。
她处变不惊的那一面土崩瓦解,手心的虚汗越攒越浓厚。
如果有消失的机会,她绝不会逗留在这里。情绪一应而起,她被懦弱紧紧裹住,好想做逃兵。
月饼的甜还没有在口中化完,头顶凛冽的月给她添了一抹挥之不去的涩。
大的孩子是哥哥,冲着祁正寒跑着。他熟稔地抱起。
的孩子是妹妹,在她妈妈的怀里睡着。
祁正寒领着廖雨玫往里面走,他一手抱着男孩,腾出一手来捏了一下见青的下巴:“叫嫂子。”
女人走到跟前。
苏见青涩涩地笑了下:“嫂子好。”
廖雨玫看着苏见青,对祁正寒趣了一句:“今天还金屋藏娇了,我来的不是时候。”
祁正寒也不客气地:“确实不巧,你走吧。”
她笑着:“让孩子喝口水总可以?别这么缺德,门也不让人进。”
女人讲话的声线如一杯清鲜的苏,温润又不浓厚。她的面貌像和煦春风,并不多美但让人心旷神怡。看得出上了年纪,眼角的皱纹却盖不住骨子里的温和与柔婉。
廖雨玫和她想象中的白月光形象大相径庭,她的长相并不美丽。
苏见青刻薄地想,丁羽媛她比她漂亮一百倍,原来是真的。
尽管很多人都她们相像。可是苏见青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女人和她迥然不同。
见青的灵巧之下,藏着她里面的拧巴、敏感和多疑。而廖雨玫是大气柔美,淡然慈爱的。
苏见青才多大年纪,怎么能够被拿来和比她阅历丰厚那么多的女人相较呢?
越发清淡的甜终于被厚重的涩所盖过,她无法捋清眼下冗杂的心绪。只觉心跳脱缰,无法言喻的糟糕。
路过她,廖雨玫停下步子。
她的个头比苏见青矮了十公分有余,抬起一双清眸望她,心问询:“是不是叫……见青?”
苏见青皱一下眉:“你怎么会知道我?”
没有叫错名字,廖雨玫紧绷的神色化开,松下一口气温声道:“他提起过。”
局促与烦乱顿时一扫而空,苏见青受宠若惊笑了下,“真的吗?”
又不能再过问太多。
会失言,会暴露心迹。藏住欢欣的马脚,她偷偷去想祁正寒在别人面前会如何起她。
廖雨玫观察到她微微泛起波澜的情绪,也淡淡笑起来。
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去推门:“他你很可爱。”
苏见青怔了下。
没有出息,在此刻鼻头酸涩。
“扰了,我几句话就走。”廖雨玫又声地对她。
没再吭声,苏见青轻轻摇头,不置可否。
她跟在最后面进屋。
趴在廖雨玫肩上的女孩已经醒了,眨巴着大眼睛瞅着苏见青。
在宴客厅落座,一下来了三个人,方才调笑过后的缱绻消失殆尽,家中显出节日的热闹氛围。两个孩在沙发上爬来爬去。祁正寒给他们发了巧克力,廖雨玫叫他们谢过叔。
苏见青在想要不要回避,祁正寒注意到她始终站在旁边一语未发,他拍了她一下:“坐一下。”
苏见青没有落座,她去给他们倒水,像女主人待客。
“你不要和你爸爸闹得太过僵硬,不光是为了父子情分,哪怕是做做样子,对你自己也好——谢谢。”
廖雨玫接过见青的茶,搁置在桌角。
茶叶沉底,热气氤氲。
祁正寒坐在廖雨玫对面,他叠着腿,坐得懒散,似乎在认真听,但又半晌没吭声。
他没有让苏见青离开,她就在旁边静静玩了会儿手机。
大多数时间都是廖雨玫在讲话,祁正寒极少应和,对待她的姿态,他是顺从的,但不难看出内心的坚持和固执。
像什么呢?姐姐在教训弟弟,弟弟心有怨言,但忍气吞声。
最终,祁正寒拧着眉,淡淡地了句:“每个人都有难处,冷暖自知,你保重好你自己身体就行。不用特地赶来跟我这些。”
廖雨玫微微叹息,她:“正寒,我是希望你好的。”
“我知道,”他频频点头,低语道,“我知道。”
苏见青沏的茶,她一口也没有喝上。但临走时注意到,为不负人心意,廖雨玫还是将其饮尽。她的涵养很好。
祁正寒没再将人送出去,苏见青替她抱了一个孩子。
回到家中,他人已经不在客厅。她也懒得再去收拾桌面,直接去了卧室。
苏见青上床:“你之前做手术的嫂子是不是她?”
他淡淡地应了句:“嗯。”
她斗胆问:“她生了什么病?”
祁正寒回答:“肺不太好,遗传病,做了几次手术。”
苏见青还是好奇,但不知从何问起才不逾矩。她轻轻卧下,将台灯关掉。
“可以抽根烟吗?”他的声音在暗中更显得凄清。
苏见青愣了下,又点头:“你抽吧。”
他:“多谢。”
烟气在卧室蒸腾,将她笼住,沉默度过半根烟燃尽的时间之后,祁正寒再一次开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苏见青心被拧紧了一下:“什么?”
“纹身的事情。”
明明是轻淡的语气,但“纹身”这两个字,苏见青的脊背不自觉变得僵硬。
察觉到她的忐忑,祁正寒伸手拥了她一下,像在安抚。细瘦的身躯在他怀中微微战栗。
“听谁的?”他的手握在她的肩头,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在问,语调并不冷淡。
等了许久,苏见青都不吭声。他也不再问。
剩下来半根烟的时间,她被他的胸膛焐热。
同一时间她也在想,是什么时候被他发现的呢?兴许从第一次,她对他的纹身避之不及开始。他就察觉到不对劲的苗头。
苏见青沉默不语,明明不是她的错,却好像一个囚徒在等候宣判。
“她从前对我很好,我妈妈刚过世的时候,我被我爸接过来这边生活。”祁正寒完这一句,想了想,“很辛苦。”
那种辛苦起来是什么呢?
不是物质的贫瘠、不是难以融入的卑怯,是一种恒久的精神折磨。
两方家庭带给他的感受落差太大,从鸟语花香的暖融春日被放逐到晦暗无边的冰冷沟渠。
妈妈承诺过给他的完满的爱,在父亲这一边的家庭环境中,一点一点被削掉,濒临消弭。
也是来了燕城之后,祁正寒认识了廖雨玫,她年长他四五岁,身怀母性的悲悯,给他至多的关照。
亏空的爱被填补。春风吹过大地的灰烬,燃起最后一点火焰的余温。
“我读中学时很叛逆,和我哥哥架,她在中间调和,给我讲理,叫我去抄写经书,闭门思过。”
最后一口烟被吸尽,他将烟头随意丢进旁边的玻璃杯,搓了搓沾了灰的指腹。
“事实证明,孩还是需要引导的,她领我走上正途。如果不是那几年她在帮我,我大概会变成一个混混。”
苏见青喃喃:“周迦南那样的。”
他笑了下,点头:“对,周迦南那样的。”
祁正寒对廖雨玫的陈述点到为止,他没有告诉她那是爱情或是恩情。留给她满腹好奇。
接下来的时间轮到苏见青提问,沉吟之后,她开口第一句话是:“你有没有吻过她?”
祁正寒失笑:“怎么可能。”
她看他的眼,不像在谎。
他低头咬一口她的颈子,“手都没拉过,哪儿像咱俩这样呢。”
苏见青推开他。
祁正寒好奇量苏见青此刻的神色,不上多么雀跃,也没有太大的失落,而是一种无法判断真伪的复杂。
“这么介意为什么不问?”他轻轻掐她的脸,一张惨白脸也没什么肉。
他看她恼火皱眉的样子,笑着,“我看看你这肚子里能藏多少事儿。”
苏见青道:“你把人家纹在身上,这么情深义重。我为什么自讨没趣去问。”
祁正寒:“嗯,然后你就到处去问别人?”
苏见青扯开话题:“我要睡觉,晚安。”
“晚什么安,还听我什么事了?”他捏她的耳朵。
她摇头:“没有了。真的晚安。”
苏见青把被子掀过头顶,不再理会。这一觉,她踏实了一些。
第二天早,祁正寒对她的第一句话是:“你昨晚梦话。”
苏见青一边坐在桌前喝牛奶,睡眼惺忪问:“了什么?”
他:“喊了一个男人的名字。”
“什么名字?”
“好像叫什么泽。”
苏见青想了想,“哦”了一声:“是戏里的一个角色,我入戏太深了。”
“角色?”他并不相信,量她的神色:“存疑。”
她淡淡笑着:“好吧,被你看穿了,其实是我前男友的名字。”
祁正寒正在穿衣,扣袖口的手顿住,而后走到她跟前,把苏见青圈在餐桌的桌沿,一字一顿:“前男友,裴泽?是吧?”
他明明记得很清楚,她梦话里的名字。狡黠又记仇的男人。
确实是戏里的角色,但她笑着,“你想怎么样。”
他:“事已至此,你只有把我哄高兴了,我才放过你。”
苏见青被他堵得,歪过头笑:“你这色狼,我是真的会报警。”
他讥诮道:“报警?我上我女人犯法吗?”
苏见青赶忙摆手:“不行,现在不行。我要赶飞机,来不及。”
祁正寒笑了下,总算正经下来一些,掐住她的腰:“好了,安静点。给我亲一会儿。”
不再笑,他捧着她的脸吻了下来。苏见青仰起头,迎接他在这个初热切而孟浪的吻。
对他而言,一个平平无奇的早安吻,在她的体验里,是沸腾的爱意,是滚烫的真心。
她偷偷撑起眼皮。朝阳之下的瞳仁是淡淡琥珀色,总是如青叶欲坠的一双眼此刻正微微垂着。
叶片被翻云覆雨的手轻捻,终于架不住,飘摇落地。
呼之欲出的爱,可以忍住在嘴边,却不能够隐没于眼底。
他用随意奖赏的一点安全感,换来她覆水难收的情。
作者有话: